第八章愁悵

    季節悄然檀替，已經有些初夏的微熱，百花齊放，顯出夏日的氣息。林嘉麟望著窗外的景象，思緒卻天馬行空的轉著。

    距迎春樓一事也有些時日了，他顯得更孤寂、安靜，蒼白的臉上一直沒有表情，依舊沉默寡言，總把自己關在房里。迎春樓那晚，勾挑起他心底的一份心酸、百般無奈的惆悵；雖知落淚不是男子漢應為之事，但淚水卻遏抑不住地guntang落下。

    他是如何回到家里的，而回到家又發生了哪些事?這些事完完全全在記憶中消失了，事實上連從前的事也跟著模糊了；他覺得自己像是無意中被謫出天界的仙人，墜落之后，一剎那間便老了數十歲。

    唉!相思之苦磨人腸……

    林夫人端了碗冰糖燕窩來到他的房里，見他衣衫單薄地倚在窗口呆望著前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輕輕的搖頭嘆了一口氣。

    她挨近他身旁，輕聲哄道：「麟兒，你病才剛好，穿得這么少，可別又著涼了。娘給你端了碗冰糖燕窩，快喝了吧?！?/br>
    林嘉麟轉過身來，接過娘端來的燕窩擱在桌上。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狀況很好，他站在她的面前轉了兩圈?！改?，您看!我的身體已無大礙，不要擔心……」話還沒說完，人就一陣暈眩。

    林夫人趕忙抱住兒子軟綿綿的身子往炕上帶，著急的問：「麟兒，你沒事吧?不要嚇娘?！?/br>
    林嘉麟的臉泛白，伸手搖擺示意自個兒沒事，頭卻是沉重得連呼吸都不順。

    「喝一點燕窩吧！」見他這般虛弱，林夫人心疼地端起碗，舀了冰糖燕窩一口一口的喂。她輕柔的哄著懷中的愛子，「好喝嗎?這是娘親自給你熬的?！?/br>
    林嘉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腦筋變得空白，連呼吸也開始變得緩慢。一口一口的燕窩人喉，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知道自己頭及眼皮越來越沉重。

    林夫人看著愛子微蹙眉頭的睡臉，不禁想起那夜的情景。即使到如今，她依舊無法得知愛子那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憶起那夜仍教她心驚膽跳。

    林君豪夫婦事后對那夜之事絕口不提，只是對他更加溫柔呵護。他們并未告訴林嘉麟，林府上下搜遍了整個京城，他常去的幾間書鋪也不知來回找了幾遍。夜深了，大伙兒疲于奔命，但仍不見甘一蹤影。

    那晚，林君豪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額心，一顆擔憂的心高懸。林夫人偎在丈夫的懷里，雙眼都哭腫了，擔心自己的愛子是否遭遇到什么不測；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他的下落，但甫進府邸的他已是不省人事。此情況嚇壞了府中所有的人，尤以林君豪夫婦為甚，趕忙喚來大夫醫治。

    此外，他們也沒告訴林嘉麟，他昏倒在黑暗泥濘的臺階上，高燒數日昏迷不醒，林夫人在病榻旁守了三日三夜，憔悴得幾至虛脫。

    他昏迷劇咳不已，甚至還咳到嘔吐。請了大夫至家中看病，他在無意間卻瘋了似的死命抓著大夫的手喃喃囈語些沒人聽得懂的話。他的病一度危急到連大夫都沒了把握，等到病情穩定下來，他恢復意識，已是二十多天后的事。

    ***

    病癒后的林嘉麟決定不再想望。決定之后，反而天天往外跑，不讓自己有機會死悶在家中，每天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逛著，逛書鋪、逛市集、逛名勝。

    近來他最常去的還是郊外的河堤，整天悶坐在河堤邊，望著河面，望著廣闊的天、飄忽的云，就像這種生活永遠不會窮盡一樣的憂鬱。

    浮蕩而又不安的心思，時時把過去的一切景象交替著在心里出現。林嘉麟眼里凝結著一層濃重而神秘的憂鬱，目光越過淡藍色的遠山，望著無垠天際的某一點，似乎在找些什么東西，抿得緊緊的嘴角老掛著一絲惆悵。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已完了，心頭的慌張使他有些失魂落魄、六神無主。憶起那夜的情景，他淚眼撲簌簌的掉下，浸濕了他整個臉龐。

    情路至此，已是無力解決。他想過了，對大哥的這一份隱晦的愛戀，是永遠無法正名的，就這樣結束也好；就讓一陣狂風吹送，將自己對他的悸動之情吹送得無影無蹤，不留一點痕跡吧。

    ***

    五月的石榴花，開得似火般的血紅，不知不覺已到了端午佳節。

    端午，是夏季里的大節日，更是中國人的三大節日之一。這樣一個重要的節日，在京城中少不了得大張旗鼓的慶祝一番，否則哪能凸顯中國人愛好熱鬧的習性?從五月初一起，街上就開始在賣粽葉、萬蒲、香包、香糖果子……一些應景的物品，把整個京城點綴得端午味十足，尤其定家家戶戶煮粽子的香味，更是讓人一聞為之飢饞，無不引頸期盼佳節的到來。

    到了端午節這一天，林君豪讓府里的上上下下放假，大伙兒上街逛逛，林嘉麟偕同爹娘也在街上逛著。

    平日那條并不太熱鬧的河面，今日卻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顯得分外擁擠。雖然五月里的太陽曬在身上有點燥熱，但大家好像都已忘記了炎熱，只是眼巴巴的望著廣闊的河面，似乎在期待著什么似的。

    忽然，有人喊了聲龍船來了，頓時人聲鼎沸，歡聲雷動。只見十馀艘龍形小船，里面排坐著著七八個大漢，全身赤膊，一律穿綠綢褲子，系上粉紅腰帶，各執木槳，一俯一仰的拚命劃船；互相競爭、比賽，其快如飛，水花四濺，煞是好看。船中另有鼓手，擊鼓打鑼，熱鬧極了。

    林嘉麟看得心情也開朗許多，就這么一次，他完完全全的忘記自己的失意，全心融人這歡樂的氣氛中。

    林君豪夫婦看著身旁的愛子因熱鬧的氣氛而感染了歡樂的氣息，無不深感安慰，偷偷的放下心里的一塊石頭。

    林嘉麟那原本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微泛起一絲笑意，跟著看熱鬧的人群不住的吆喝著。

    ***

    白天熱鬧過后，入夜時更是喧囂，整個城里充滿著歡慶吵鬧的聲音，街上到處是人潮，燃起的火炬，將整個城點綴成美麗的不夜城。城里居民都涌到寺廟，寺前的大廣場上早有一班班的戲臺在唱著戲，人們將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林嘉麟在人群中穿逡著，街上熱鬧的氣氛意外的讓他感到輕松，一掃之前的陰霾，使他想起他爹稍早的話——

    熱鬧的街市、熱鬧的活動、熱鬧的人群……還有許多好玩、好看的東西，你從未看過端午的夜晚，出去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其實他壓根兒不喜歡這種喧鬧的地方，只是礙于爹的一番苦心……唉!自己真是不孝，這些日子讓爹娘擔憂了。

    愈入夜，寺前廣場、大街上更形熱鬧，人潮幾乎將所有地方擠得水泄不通。林嘉麟不習慣在人群中鑽來鑽去，隨著人潮盲目的走了一段路后，他有些疲累的停下腳步，茫然的看著他現在置身之處——偏離鬧區的一條大道。涼風徐徐吹來，這才讓他察覺自己已經脫離那不時貼著人走路的鬧區。他轉頭望了一眼，發現所有人都退到兩旁，只有他孤伶伶的站在路中央。

    「喂!小公子，走開啊!快走開!」

    「走開，會撞到……」

    林嘉麟注意到旁邊的人正朝著他大喊。

    街的那一頭，響起一陣紛亂雜的馬蹄聲，此起彼落的驚叫聲不絕于耳。他奇怪的停下，只見遠處正有數匹載有人的馬兒朝他奔來，其中一匹馬兒似乎拗了性情，發狂得四蹄亂放，騎馬者控制不住，以致引得兩旁路人紛紛走避，大街呈現前所未有的緊張與混亂。

    林嘉麟見那些馬兒過來，趕緊往遠處奔去，沒想到那匹瘋馬頭一扭、方向一轉，竟然往人多的地方衝去，所有人大叫著逃命，林嘉林也跟著趕快跑。

    在眾人一陣慌亂推擠下，他不小心被人撞倒，一腳跌跪在地上，就在這時，他聽到由身后傳來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回頭只見那匹狂奔向他、已近在眼前的馬。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獃獃的盯著完全籠罩著他的死亡黑影。

    路人們不禁為他傷痛，年紀輕輕的就要死于非命，無奈大伙兒都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的來臨。

    就在馬兒奔向他時，一道人影以快得不能想象的速度抱住他，將他帶離危險，路人們不禁松了一口氣，更為這見義勇為的英雄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