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話.弄瓦之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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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想將伊周擢拔至大臣之列?」太后不敢置信的問,道長以四十五度角斜仰著太后,頜之道:「正是?!?/br> 「你瘋了嗎?」太后幾至瘋狂之態,她激動的質問道長,認為此事過于荒唐也太不經深思熟慮,「你予他此一大權,不怕他報復你?」縱使心底最身處對伊周是愧疚的,現實層面卻將她帶入另一反面的深淵。 「他已確切向我歸降了,他現在是我的羽翼,況他擁有西南諸國的軍隊調度權,對我而言會是實力的壯大?!沟篱L并不怎么理會太后的歇斯底里,儘管說著自己的打算,他壓根兒就不打算讓太后意見擾亂視聽,因為,那一塊rou還深深的刻畫在自己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至于天皇,倒是極快的就答應此事,「就依愛卿之言行事?!?/br> 「只不過…」道長繞個回路,欲把此決定的主使權由自己轉至天皇。以天皇之名行之,自己方能擺脫非議,「內大臣早已由他人接任,可無大臣之位冊封予大宰權帥了?!?/br> 天皇早在幾年前就在思考此問題,總不能將原先的內大臣趕下臺吧!他并無犯下任何大罪。 天皇的腦子基于對定子與伊周的愛,蹦出一個絕妙的點子,他毫不費心的笑道:「這還不簡單,設立一個在大納言之上,左右內大臣之下的官職,再賜予儀同(1)三司的儀仗與位階的行使不就得了?」也是,天皇的興奮難耐是他的靈感來源。 隔年春季的除目大典,伊周升任為準大臣,獲賜儀同三司。故地位實與太政、左右三大臣沒什么兩樣,比從前內大臣的風采更加輝煌。 托兄長的福,隆家也再度回到公卿的行列,他將接手伊周在日本西南方的勢力。道長大致想著,如是如此,軍政大權由己獨攬,離日本史上最具權勢的大臣不遠矣。 除目儀式結束,室町邸內大大小小的人物皆欣喜若狂。 「準大臣回府啦!」伊周一踏入三條宮中,侍女、家僕們在走道旁站兩排夾道歡迎,把伊周營造的像是打了勝仗凱旋歸國的大將軍,比賜號征夷大將軍時還要熱烈。雖說最該高興者應當為伊周本人,但他只是微微一笑。 由于緊接而來的將會是天人交戰的關卡,倘能真正過關,他才算是真正松心。 到了分娩之時,伊周格外緊張,尤其歷經定子的難產死亡。當產房內傳來胎兒久久不下的消息,他心急如火燔。雪子亦如此辭世,思及此,伊周的眼淚都著急的飆了出來。 千代痛苦的叫喊聲不絕于耳,好似撕心裂肺。他跪地,雙目緊閉的祈求蒼天:「拜託您,保佑我的小貓君能順利分娩,若要處罰多年累積的罪孽深重,報應在我身上就好。求求您不要從我身邊奪走她。倘若需要,折我壽無妨,就是不能沒有她。少了貓君,我也不想活了?!?/br> 這時,忽聞產房內響絕高亢的哭泣聲----孩子平安出世了。 伊周急也似的衝進產房,千代正安撫著剛出生的孩子。 產婆喜上眉梢的告訴伊周:「恭喜準大臣,母女均安?!?/br> 一顆懸在天上的心瞬間落地,伊周二話不說,立即抱住千代。他微咽著道:「快教我擔心死了。貓君,我最愛的千代,母女均安,這實在是太好了?!?/br> 他忍禁不住的在千代頰邊留下一吻,這親暱的舉動讓千代羞澀了起來,她推了推伊周,小聲說:「產婆在看呢!」 「看就讓她看吧!我的愛妻…」伊周繼續磨蹭著千代,不管外人怎么想的,只要千代平安,一切都好。 產婆看了也是著實欽羨的,頭一遭見到有這般位高權重的達官貴人如此深愛著自家正室,委實令人有股甜味涌上心頭。 「哎呀!重點不是我,是我們的女兒。你快看,她的眼睛好明亮,她在看著你哩!」千代喜孜孜的告訴伊周,他這時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女兒身上。 她舞動著雙臂,兩顆靈活的眼珠子轉呀轉,繼承了千代所有的靈秀,又得到伊周的美貌。 伊周總算破涕為笑,自千代手中接過女兒,放在懷中戲弄著?!高€記得雪子產下松君那年,我曾說想有個如你一樣的女兒抱抱。本以為只是個愿望,詎料竟有成真之日?!?/br> 回憶飄入千代的腦海中,那天兩人在月下一同吃著天皇御賜的糕餅。 望著有別于當年少年之氣的伊周,如今的他多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一切猶似一場夢。 伊周升任準大臣的事由道長的口中親自得知,且又出于其意,那許甜甜的感受是不同凡響的,彰子低頭輕輕的竊笑著。 「是真的嗎?真是恭喜堂兄了?!顾郎厝岬男φf,若是一家人能夠再像以前那樣和樂融融,她就能夠安心的面對未來,放下對伊周的諸多煩憂。 在伊周升職后,宮里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消息,全皇宮無不喜氣洋洋…… 「皇上,皇后娘娘妊娠了?!关撠熖旎势鹁拥呐僦咨惺毯刹灰训牟H視著天皇。 「原來??!嗯!彰子辛苦了?!固旎拭銖娨恍?,頭卻越垂越低。他不敢直視這位曾出仕定子皇后的女官這犀利無比的雙眸。 「皇上,我不懂,您把同定子皇后的山盟海誓放在哪里了?究竟是誰在您尚未元服前的那場重病不分晝夜的照顧您的,您恐怕忘記了吧! 恕我直言,皇上。定子皇后為您所吃的苦有多少,您可有仔細算過? 先關白夫人之故,準大臣與中納言殿君的流竄您可有責?您把定子皇后安置于職曹司,這可辱人否?她卻毫無怨言。清涼殿大火,是誰奮不顧身躍入火場? 您想想,在定子皇后逝世后,您做了什么?別過頭寵愛敵家的女人。倘定子皇后在天之靈有知,她該如何作想?」尚侍字字句句皆深深刺痛天皇內心尚未癒合的傷疤。 皇上懊惱的抱頭,聲音斷斷續續的道,「我愛定子,我這一輩子最深沉的愛都給了她。但我豈能因定子一人之亡而冷落彰子?這對彰子不公平,她是無辜的。你當真忍心親眼目睹一位風華正茂的少女因丈夫獨戀亡人而守一輩子活寡嗎? 我愛定子,那種愛是我這一生彌補不了的。我既彌補不完,難道還要加深彰子對我的怨恨?我承受不起。我已負定子,其能再負彰子?」說著說著,天皇不禁潸然淚下,這是一種身為帝王家的苦楚,既想允諾,卻又實現不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br> 只能愿定子下一世再也不要嫁予帝王家…… 尚侍頜之,她的立場永遠站在定子皇后這里。因此,她扭扭頭,頗具特色的道:「我同情您的處境,但我不同意您的作為。請原諒我的無禮?!?/br> 翌日,尚侍之君便自動退仕,瀟灑地離開幽怨深宮,內心惟回憶著宰相之君的那段美好。 齊信再度來訪室町邸,他告訴伊周:「皇后懷孕了?!?/br> 此事伊周早有耳聞,他瞇著眼睛長望遠處,聚精會神的視野是齊信不熟悉的狡黠,不曉得他在盤算些什么。 正在臆測時,伊周徐徐的開口:「懷孕啊…無妨…反正在我的目標里不成威脅。新主上臺,一切變數可未定呢…」 伊周說此話時,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黑,比墨汁還黑,黑的令齊信懷疑:「這真是我所認識的伊周嗎?」 當晚,「難得你還會來東三條院?!固罄淅涞匦φf,對親子關係間的破裂相當心痛。自從伊周升任為準大臣后,母子倆間再無舐犢孺慕之言。 天皇并沒有正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只是睨著地上,淡淡的說:「沒什么,來探望媄子而已?!?/br> 「呵呵呵…」太后冷哼著,原來自己懷胎十月的兒子心系的是他短命妻子的女兒?!笅Z子在那里,睡得很熟……」但一憶及媄子正如其名的甜美睡顏,無論心再苦累,她也會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不管酸甜苦辣。 天皇直接來到媄子的床邊,注視著愛女的稚嫩紅顏。每每看見她,定子的音容便躍然眼前,勾起他的思念之情致淚如泉涌。他伸出因抽噎而止不住顫抖的手指磨蹭著媄子胖乎乎的粉頰,她好似早已預知父親到來,霍的睜開雙眼衝著天皇而笑。 「呀…呀…」媄子揮舞著雙臂,極興奮的模樣,彷彿在告訴父親:「我過得很好?!?/br> 天皇的嘴角將淚柱上頂,將她抱到懷中。他憐惜的以五官磨蹭著媄子小巧的臉蛋,當他的臉頰靠近媄子至一個可及距離,俄而,「?!箣Z子偷偷地親吻了天皇的頰邊,天皇詫異的抬起眼睛看向她。 「咿呀~咿~」媄子開心的扭來扭去,向天皇投以得逞的笑容…… 「媄子……」天皇難得的破涕為笑,更加親暱的與女兒逗戲,唯有此時,他才會感到定子生命猶在,定子還在人世陪伴著自己…… 天皇離開后,太后挪移至媄子身邊,她又再度進入深沉的睡眠狀態,并不像對待父親般對待日夜撫育她的祖母。 太后輕柔的抱住她如羽般脆弱的幼小身軀,「能睜開雙眼對阿姆笑一個嗎?」太后在她的耳邊微微請求,媄子并未打開雙眼,只是淺淺的綻露一個笑容,與方才相比,此笑惟沉浸美夢的一笑。 「唉…」太后無奈的輕嘆。 她彷彿看到了,這一生,媄子只為父親而笑,因父親而活。 這下,不平之火在她的心中大肆縱起。 翌晨,太后一睡醒,即以手扶額故作擔憂的道:「跟你們說,快去后院的池畔底下挖掘,我夢到準大臣在東三條院的后院下蠱詛咒我?!?/br> 「呃…」雖然女房們皆相當不樂見的面面相覷,在太后的命令下卻不得不懶懶的應付。 熟知,讓男役一開挖,幾隻巫毒娃娃躍然地面,令眾所大吃一驚,連忙急得詢問太后意見。 在男役的話方落,彷彿受了欺祖滅宗之氣,她捶胸頓足的咒罵:「我藤原詮子素與準大臣無冤無仇,堂堂正正行事。為何準大臣三番兩頭的總要欺負老身?不予老身安享天年?」罵著罵著自己也就委屈的哭了起來。 太后特意大張旗鼓的下令徹查,再度鬧得滿城風雨。抄、抄、抄,宛如瓜蔓般連也連到伊邊。 甚至,「太后有諭,搜!」 東三條院的家臣大搖大擺的闖入位在一條新宮附近的敦康親王宮邸。 人聲的雜鬧嘈亂可嚇壞了平時日子過得悠逸的女孺、藏人,連敦康的乳母都跟著慌了起來。 唯獨身為皇舅,陪伴敦康習字的伊周能鎮定以對,他以擊殺刀伊的狠戾眼神掃過太后的人馬,以及幾名檢非違史廳中阿諛奉承的官員,用修羅似的氣場鎮壓這些雜人的銳氣。 「這里是皇zigong邸,太后無權過問?!挂林芩鶢I造的低氣壓讓太后家臣無不因恐懼而住止了嘴。 唯有一個較受太后寵信的繼續天不怕,地不怕的的說著:「就是作賊心虛才不許他人過問的吧!行事倘光明磊落的,孰怕…」 「眾人皆醒我獨醉,舉世皆清惟我獨濁…」在伊周準備要攆走這一群人時,天真的敦康懵懵懂懂的以純真的笑臉唸了這段話,他大抵是唸反了,但朗誦于此時倒像是對太后最毒辣的諷刺。 伊周壓低嗓子作獅吼前的抵抗,「你們走不走?」 大家皆看得出伊周頭頂上的烏云密佈,貌似隨時隨地都會天打雷劈,連忙拉拽著那名發話者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沒能栽贓敦康乳母高階光子成功,太后自然不會罷休,她直接派員至伊周之舅高階明順府第硬是把罪證怪罪于他。 既然自己已淪落到這種地步,要使壞,就壞到底吧!反正,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這件事再度鬧上了天皇那里,他無奈的搖搖頭,怎么又是這種老掉牙的套路,這次還牽扯到敦康的乳母與伊周的大舅。這不用思考也知道是針對。 道長得知了此消息,伊周忍痛割捨的那塊rou對比盟友惹出的爭端,不免暗罵太后的無成人之美,盡壞人之事。 和長德之變不同的是,當初沒有道長以左大臣之力掩蓋。 此事,他不會陷自己的義侄于不義。他強而有力的介入,天皇得以儘速理定此案。 高階明順畏罪病歿,天皇下敕令: 流放與高階明順勾結的敦康親王乳母高階光子,并罰藤原伊周停止參議七日,禁足室町邸。 這處罰不痛不癢的,卻讓伊周對太后的所作所為與他所誤會的道長的無情無義痛恨到了極點,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隨意誣告自己詛咒,數年前如是,當今又是,到底有完沒完? 伊周默默地記恨在心,殊不知這輕量的處罰是道長強制調停才獲得的結果。 伊周在家面壁思過的幾天,都在陪著女兒玩耍。 「伊周,你這樣不累??!」千代笑語晏晏的走到伊周身邊,并坐下問著。 伊周懷抱那躺在懷中熟睡的女嬰,流露舐犢之情的凝望,滿是父愛的道:「抱著孩子永遠不累,你決定吧!孩子要取什么名字?」 千代聽后愣了一會兒,這有些不符合此時代的常理,她不解的問:「這不都是你們男人決定的嗎?」 「女兒是你受盡萬般皮rou之苦,十月懷胎之辛為我生下來的,當然把決定權留給你囉!」伊周輕松的笑道,讓人深切感受到他對妻子的愛意與珍惜。 她思忖片刻,想不到伊周如此開明,既然他本將心託明月,何必拿去照溝渠? 「那便叫作幸子可好?」 「為何取名幸子呢?」伊周好奇的問,這一定是蘊含特殊意義。 「我希望你能永遠幸??鞓?,如同后朝之文所寫能長命百歲長相守?!骨Т\心誠意的回以,這也是她畢生最大心愿。 伊周笑了笑,何謂幸??鞓纺??他睭視著幸子羲皇上人般無憂無愁的睡容,再瞅視妻子愛笑的眼睛,他明白,幸福即是擁有這些可愛的家人。 少了她們,人生還有意義嗎? (1)也就是中國的三公,分別是太政大臣、左大臣與右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