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5
只是有次護士在替他抽痰時不知怎么地抽出一管混著血液的濃稠液體,當時只有我在場,其實一開始我就聽見爸難受地呃了一聲,好像被弄痛了。我問護士為什么會有血,她說偶爾都會這樣的,不承認自己動作粗魯。我要她別抽了,她似乎看我還是個學生的樣子,還擺出一副護理師的架勢,一臉我什么都不懂的樣子,口氣不佳的說既然抽了哪有中途暫停的道理。 我的確是不懂,也知道他們工作的辛苦,但我只知道她把一個病人弄痛甚至出血了,而且還沒有停止的意思,我當下就怒了,冷著聲音又說了一次請她別抽了,她才收起器具到下一個病房去了。 她走了之后我問爸痛不痛,他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我叫了幾聲他才茫然地看向我,搖搖頭,從乾裂的嘴唇中發出一個小小的音節,思緒彷彿飄到很遠的地方。 我知道他的意識已經開始不太清楚了,從他無法開口說話那一天就有心理準備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說他不痛,就像先前大大小小的療程一樣,他總是說他不痛,應該說從生病以來我就沒聽他說過痛字。儘管他的頭腦已經開始模糊,他還是堅持握著一絲理智,告訴我們他不痛。 伯母又出現在我家樓下,這次她不是隻身一人,伯父的車停在不遠處,他正在昏暗的路燈光線下抽著煙,燃燒著的煙頭隨著他的吸吐一明一滅,他陰鬱的眼神仿似在看街頭來來往往的車輛,我能感受到他其實不停地往這邊看來,但我選擇假裝不知道。 她假笑的臉在夜色中看起來有如鬼魅,眼角及嘴角上吊的弧度極端,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人家說相由心生,每每見到她時我總覺得她的笑臉像是在渴求什么,永遠不知道滿足。 這次她也不多廢話關心我的近況了,直接問我知不知道爸的生前契約放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打得什么如意算盤,幾年前奶奶的身體狀況出了點問題,馬上就有人跳出來緊張那些房產怎么辦,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大人的那些彎彎角角我不懂,也不想懂,于是我回了句不清楚,想來他們也是覺得從我這里比較好下手,所以才來找我。 只是我低估了他們的執著,即使一次次地表示我對那些事情并不清楚,他們還是一次次的找來,漸漸的就連一些親戚都不知從哪里弄來我的電話,拐彎抹角的探聽消息,偶爾也想學學電視上女主角一樣關心一些戀愛的煩惱,但現實卻不容許我這么做,看來女主角也不是人人可當的。 或許是唉聲嘆氣多了,也或許是笑容少了,司馬言光很快就察覺出我的不對勁,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著他的臉幾度差點脫口而出,后來還是忍住了,搖頭表示沒事。 我覺得喘不過氣來,覺得他們好煩,只有在學校里聽潘薇說她那新交的眼鏡男友才覺得自己是個正常大學生,浮出水面換些新鮮空氣。中午吃飯的時候黃俊文時常會加入我們,自從潘薇交了男朋友,他更常出現了,頻率之高,高到我都懷疑他到底還有沒有在上課。 有天他又過度熱情地表示自己可以載我回家,任我怎么委婉的說不用,他卻裝聾作啞,假裝自己聽不懂我話里的拒絕,硬是拉著我走了。 我一如既往地報了司馬言光家的地址,他似乎是背了起來,不待我說完就轟轟出發了,他在前面說了些什么我并沒有聽得很清楚,倒是在回家的路上又接了通電話,這次居然是伯父打來的。 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來不會主動和我們說什么,有什么話也是透過伯母來說,自己像是個背后藏鏡人,或者那低氣壓比較像大魔王,在人前總是沉默寡言。我壓下些許驚訝禮貌地和他打招呼,他低沉且無波瀾的嗓音伴隨著黃俊文機車如雷的引擎聲自另一頭傳來,簡潔明瞭的說:「跟你媽說,后事該準備了?!?/br> 我不太清楚自己答了什么,只知道回神過來時自己已經下了車,黃俊文笑咪咪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很驚喜。 我茫然地看著他,壓根不懂他在說什么,只覺得剛才聽到的那句話猶如五雷轟頂,我得好好一個人靜一靜。 他見我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倒是心情愉快,「倪若凡,你好歹也給我個回答吧?!?/br> 沒想回答,我揮揮手轉身,「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說吧,我現在有點亂,想先回家休息?!?/br> 他攔住我,笑得有些得意洋洋:「我知道這樣是有點突然,你會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但上次你自己不都說了嗎?那時我沒承認,只是覺得被女生先講有點沒面子,可現在我不是承認了嗎?」 我掙扎開他的手,覺得自己最近好像老是被他糾纏,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他碰我,皺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我說你上次說對了,我真的喜歡你?!?/br> 我果斷回答,「謝謝你,但我不喜歡你?!?/br> 大概是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既迅速又明確地拒絕,他有些愣住,搖搖頭對我說,「你騙人?!?/br> 我莫名其妙,「我騙你這個干嘛?」 肩膀和手腕被他困著,頓時要走也走不了,我以為自己說得很直接明瞭,但他好像聽不懂似的,死纏爛打起來。 黃俊文這個人,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那種幼稚長不大的男生。國中時愛欺負我,時常偷畫我的課本,用立可白在我的桌子上亂畫。那次他當眾拿出我的衛生棉左一句大姨媽、右一句加長夜用型,雖然那個年紀的學生健康教育沒少上,但對于剛進入青春期的我們,無疑是一件難堪事。 雖然后來我大度地不和他計較,只要他不犯我,我也能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與他和平共處,反正畢業之后大家各奔東西,高中又和他不同校,沒事也不會再見了。 沒想到大學再遇見他,他還是一樣,除了年齡增長之外好像沒有什么改變,甚至還多了些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炫耀他的肌rou、炫耀他的機車,然后覺得大家都喜歡他。 當然那個大家里從來不包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