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雖然停了，但外頭依然烏云密布，灰云沉重的像是隨時會掉落。

    棉被只要稍微被掀起就會聞到一陣潮濕的味道，這刺鼻的味道令人難以入眠。

    我走出房間，方洛年蓋著一件外套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隱約能聞到淡淡的香菸及酒精味，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琴譜，這與小凈給我的琴譜很相像，每一個音符都是用原子筆畫上去的，紙全都是作業簿上撕下來的，想必這都是哥哥撕下來的吧？

    我翻著這一張張手畫的琴譜，彷彿可以想像出哥哥在畫這些琴譜時的快樂幸福的模樣。

    「那些都是你哥畫的?！狗铰迥瓴恢篮螘r醒來，他一臉倦意，眼神朦朧，「你現在看的那一張是我教他畫的第一首曲子，但你哥沒學會，所以我就更改了策略，你哥唱歌，我彈吉他，但他勝負欲太強，堅持一定要學會寫譜才甘愿?！?/br>
    我又將視線轉回這些作業紙上，「我哥對某些事情很堅持、很執著，他一但想完成某樣東西，他一定會努力到底，直到達到他的理想。后來他有成功自己寫出樂譜嗎？」

    方洛年頭微微一低，「有，但我沒聽過?！?/br>
    「為什么？」

    「我記得某天他跟我說他寫了一首曲子要送給我當生日禮物，但那天我臨時有事所以沒有赴約，之后他也沒再提起那首曲子的事，而我也忘了?！?/br>
    「那樂譜呢？」

    「找不到，他死了以后，我才又記起那個樂譜，他之前經常來我家過夜，我想著那張譜應該會落在我家某個角落，但我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張譜?！?/br>
    「怎么會??」我沮喪的看著方洛年。

    「我也想聽他為我寫的曲子，到現在我一直很后悔自己當時沒有去赴約，如果我去了，或許現在我還能彈奏那首曲子思念他，當作他留給我的禮物，但現在什么都沒有，空蕩蕩的，我連能紀念他的物品我都沒有，太可笑了?！顾械睦湫?。

    我撫摸著這些已經泛黃的紙張，這些關于他們的回憶，「你和我哥是怎么認識的？」

    「在一間書店，因為一根菸?！?/br>
    方洛年說他與哥哥初相遇在一間外表非常老舊的書店，坑坑洼洼的外墻漆著淺藍色的油漆，位于某條不起眼的小巷內。

    他說的那間書店我曾去過，只是我當時認為這家書店過于老舊，里面也找不到我想要看的書，所以來過一次就不來了。

    沒想到，這里會成為他們倆人結下牽絆的地方。

    「我有時候會站在門外很久，我總會不經意地想，如果我走進去再次遇見了你哥哥，我會對他說什么?！顾笭?。

    「那當初你們是怎么會跟對方說話？誰先跟誰打招呼？」

    聽見我的問題，方洛年居然嘲笑我，「打招呼？這招也太遜了吧？誰沒事會在書店跟一個陌生人打招呼??？」他將手里的菸扔到地上踩熄，「某個雨天，我來買樂譜，我坐在地上翻著書柜想要找我想找的那本譜，但找的太煩了，我下意識就拿起放在口袋的菸開始抽，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那個人就是你哥?！?/br>
    我忍俊不禁，「你還真死性不改?！?/br>
    「當時我如果不抽菸，怎么認識你哥？又怎么會有接下來的故事？」他又從菸盒掏出一根，玩笑的說。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膽有多大，竟然直接把我嘴里的菸給奪走，他用非常嚴肅嚴厲的表情瞪著我看說，『這里是室內空間，請不要在這里抽菸，謝謝?！晃耶敃r愣住了，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他直接把我的菸熄滅丟垃圾桶?！?/br>
    方洛年越說越有勁，就像是重新經歷過那段青澀的相遇般，我也很專注的聽著他說，我很喜歡看他談著我哥的樣子。

    至少，我能知道哥沒告訴我的那些事。

    讓我多了解他們一點。

    「我當時好像也沒有不高興，我就這樣連這本譜都還沒找到就走出書店，出了書店才發現外面在下大雨，我沒帶傘，所以只好站在外面一邊抽菸一邊等雨停了?！狗铰迥旰鋈恍α?，「你哥從書店里走出來拿著自己的作業本給我，然后問，『你剛才是不是在找譜？那么你會彈吉他還是鋼琴嗎？』我又愣了，心想這傢伙到底在問什么鬼問題？但我沒表現出來，我說我只會彈吉他，他點點頭。你猜他說什么？」

    我想不出來，「說了什么？」

    「他說他想要學彈吉他，他翻開他的作業簿某一頁上面有歌詞有五線譜，唯獨沒有音符，而后，我把音符畫上去，開始教他彈，但如我說的，他真的一點天賦都沒有?！?/br>
    方洛年又說，哥死后的某天，他站在那間充滿他們過往與回憶的書店好久，時間似乎回到了他們相遇的那一天，只可惜再也沒有一位少年走來奪走他手里的菸。

    灰暗的天空流淌著酸澀的雨滴，他的笑裝了許多傷心。

    「其實你哥歌聲真的挺好聽的，雖然跟認識他的時候他只會唱兒歌，不過我發現他的聲線真的不錯，而且音也準，給你聽一段錄音?！?/br>
    他將手機放在桌上按下撥放鍵，傳來的是我再也聽不到，想念許久的哥哥聲音，聽到那一霎，我頓時熱淚盈眶，遲遲無法壓抑住心里的激動。

    「方洛年，你到底煩不煩??？快一點正經?！垢绺缢菩Φ膯堉?。

    「知道了知道了，你準備好了，我就開始，一次完成好不好？你可別給我走音，我都教你這么久了?！狗铰迥甏螋[的說。

    「走音？你太瞧不起我了吧？」

    「不鬧你了，我按開始囉?！?/br>
    錄音里一陣沉默后，吉他聲悠柔的傳來，隨后跟上的是我熟悉卻也很陌生的歌聲。

    除了上次音樂比賽，我很少聽哥哥唱歌，搭配著吉他的聲音更襯托哥哥溫柔的聲線，我不自覺的融進了這歌聲中。

    三分鐘的歌曲就像是三十秒一樣，晃一下就結束了，我睜開眼睛眼前已然是一片模糊，眼淚止不住的掉落，方洛年遞了一張衛生紙給我。

    「好聽吧？」他手里叼著菸，嘴里吐出白煙，眼神空洞的看著那些琴譜，「只可惜，這樣的好聲音再也沒機會聽到了?！?/br>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方洛年露出那樣的神情，白煙靉靆，那眼里透不進一點光芒，混濁的瞳孔只有寂寞孤獨存在。

    原來，還有人跟我一樣，思念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