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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柜 第83節

    但這里并沒有人,昌和剛剛慌神起來想要上前,宮理忽然一把按住他肩膀。

    在地面的苔蘚與碎石叢里,有幾條用鐵絲勾扎出的絆索,絆索連著幾個掛在暗處的金屬鈴鐺。

    這里的師弟師妹,自制了防御措施,或許是聽到他們在洞xue里傳來的聲音,此刻就全都躲了起來。

    宮理凝神捕捉到一點反光,這才發現山洞壁的一塊陰影里的突石上,蹲著個少年,正瞪著眼睛看向這邊,拉滿弓,手中磨得锃亮的箭矢頭反射著篝火,這才暴露了她的位置。他身上穿著老鼠皮縫的襖子,臉上手上抹了灰泥,隱藏的非常好,雖然毫無靈力,卻像個機警的狙擊手。

    那少年對視過來,也看清了左愫的臉,驚駭狂喜卻沒發出聲音,直到昌和揮揮手:“是真的大師姐!不是幻象!大師姐來找我們了!”

    但山洞里依舊沒聲音。

    這幫孩子真是警惕性很高,他們能好好活下來,跟這份心智上的冷靜密不可分。

    左愫面上幾分欣慰,幾分心疼,她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紙,朝天空拋去,那符紙在空中幻化成嘭嘭幾朵小煙花,煙花還有兔子、花草的輪廓——

    一下子,在那帳篷之后、草墊之下,或石壁上方,二十來個人突然跳出來:“大師姐!是大師姐!”

    一時間石廳內全是哭笑叫喊,左愫伸開手臂,從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到六七歲的小男孩,這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孩子們,全都涌上來恨不得跳到她身上!

    宮理不想打擾他們這份團聚的狂喜,就退到一邊。

    左愫確實是定心骨,她幾乎抱了每一個人,一邊抱一邊其實也在暗自點人,終于她點了一圈,開口道:“姜珠呢?”

    狂喜的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了起來。

    “姜珠她在……我們來這個洞xue之后沒多久,她就開始總說自己頭疼,開始掉頭發,有一天我們醒來,發現她腦袋上凸出了一個碗這么大的大水泡,大水泡里好像還有東西在晃動……”

    “然后!然后她害怕光,一直用衣服擋著那個水泡,到后來,就開始……腦袋都變形了,就跟、就跟那種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一樣,腦袋大了兩倍!她一直用衣服裹著頭,說不想看到光亮。我們也害怕,就把她藏在那邊看不到光的地方,天天給她送吃的。結果突然有一天,她就失蹤了!”

    頭上裹著衣服?

    那豈不是跟他們剛進入春城時遇到的怪人一樣。

    宮理站直身子,左愫轉頭輕聲道:“姜珠是我們當中,唯一一個修真綱能力者,她能力大概在f級左右,只是能煉制一些基礎丹藥?!?/br>
    果然。

    左愫安慰道:“別擔心,先送你們出去,我會想辦法找到她。你們知道我能做到的,對吧?!?/br>
    孩子們紛紛點頭:“對!”

    “大師姐只要回來了,咱們云浪樓就不會、就不會散!大師姐不要再走了!”

    “大師姐可一定要找到姜珠啊……”

    這幫孩子其實居住在這里的長時間,也沒有放棄四處探尋出口,但其中幾個人在暗河山澗內摔到骨折,也沒能找到其他出口。

    而孩子們也盼望著左愫找到了師父,但只換回了左愫的搖頭。

    如今正是有蟲類在外頭跟那只危險水母纏斗的時候,沒有什么時機比現在更適合溜走了。

    左愫立刻清點人數,要他們輕裝簡行,不帶任何會發出聲響的重物或金屬物,每個大孩子拉扯幾個小孩子,跟她一起離開這里。

    宮理道:“我殿后?”

    左愫搖頭:“不,你打頭陣吧,我在后面負責讓他們不掉隊。我對他們的狀況更熟悉?!?/br>
    宮理跟她合作過很多次,也有默契,點頭走在了最前頭。

    其他也有些人好奇的看向宮理,不論是她額心的洞,還是她的白色短發和衛衣袖子露出的銀手。

    走出去的路比進來時要快得多,特別是這幫孩子絕沒有拖后腿,他們既是已經適應了黑暗和洞窟內崎嶇的地形,走的又快又穩,相互拉扯幫助著,還有幾個人在前頭拎著靈燈為他們指路。

    到達洞窟附近,有穿堂而過的風聲,宮理側耳想要去聽是否還有打斗聲,卻只聽到一點樹杈晃動的聲音。

    或許真該帶柏霽之來,他走路悄無聲息耳朵又靈敏,實在是適合在這里作戰。

    宮理走出狹窄的洞窟,到達塌陷的碗型地坑內,環視四周,后面的云浪樓弟子輕聲道:“難道它走了……”

    宮理抬手本是要看聯絡器上的地圖,但她銀色手腕上,卻反射出了一團不起眼的灰色微光——

    她猛地抬頭,發現那透明章魚竟就在他們頭頂之上高懸!

    它似在埋伏隱藏,身體透明的幾乎只有一層淡淡的灰色輝光,而它傘罩邊緣的絲線,將整個地坑籠罩住。

    而那幾片輕紗帷幔般的觸足張開,如同紗帳一樣攏在他們頭頂,仿佛隨時會收網。

    還有數個跟它形態類似只是小得多的水母,在藍紫色的天空下游曳蕩漾,看似好奇實則危險的朝她們靠攏過來。

    這距離足夠近,她也終于看清了那水母傘罩表面的紋理,那不是花紋或斑點,而是層層疊疊的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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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都是偏旁部首。

    宮理呆住了。這太熟悉了,這水母必然是——

    那水母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宮理他們鉆出了地洞,它立刻就要將其中十幾根細絲如射出去的水柱一樣,刺向宮理和她身后的云浪樓弟子!

    這碰上去,絕對就是個死!

    左愫忽然從后方拔劍而起,一手將一枚符紙捏在手中,一手揮砍向那些細絲!

    宮理驚道:“左愫!它很有可能是——”

    左愫:“我知道!”

    她捏成一團的符紙猛然甩出去,在空中爆成一團,沒有火光卻有氣浪,顯然是故意擾亂這只有聽覺或能感知聲波的水母。

    左愫咬緊牙關:“他是,也不是!此般已經與那人面蜂,毫無區別!我不信他會襲擊自己的徒兒!”

    水母緩緩降下來,細絲更加急迫的想要將他們逼迫回去,那細絲斬不斷,一碰到刀便浮浮蕩蕩彎折起來,如同空中飄舞的棉紗,根本無處使力。

    身后一個女孩避之不及,身上穿的老鼠皮衣裳碰到了細絲,瞬間變焦黑萎縮一片,她連忙避讓,脫下衣服,可手臂上依然有一處凍傷似的黑痕,而且還在隱隱擴散。

    女孩一咬牙竟拔|出匕首,將那塊兩個拇指大的黑rou剮下,以繩帶止血,飛速往后退去。

    左愫雙目泛紅,她從衣衫之中,掏出一把紙符,如同早已思考過千萬次如何排兵布陣的打牌,數張紙符交疊揮出去,一時間,狂風大作掀起水母輕薄的細絲,天降細雷直插水母的傘罩,火浪向天滾起燒焦它觸足的幔邊——

    宮理驚駭:她真的知道嗎?

    她真的知道眼前的水母很可能就是她的師父嗎!是她從小依戀的、長大后傾慕的、陪伴她二十多年的人嗎?

    但宮理看向左愫被道道雷電照亮的面容,她咬牙到兩腮抽動,雙目似怒火似絕望,卻絲毫沒有停下殺招——

    她知道。

    左愫在那召喚出的狂風中,沙啞道:“你說過,你病死只是時間,我無論如何也要護好云浪樓弟子。你要我剪一縷發,向你發誓。那如今哪怕是你要傷害他們,也別怪我遵守咱們的誓言??!”

    第77章

    左愫知道。

    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

    既是有隱隱的感應, 也有她的分析。

    為何那么多人發狂變異,左愫的同門師弟師妹卻沒什么事兒,很可能靈力是污穢的“傳染介質”。

    師弟師妹是無法吸取能力的凡人與非修真綱低弱能力者, 反而沒有被污穢的靈力沾染。

    但她師父就不一樣了。他因為養病必然吸取大量靈力來調養身體,卻因此也可能發生程度更高的變異,那水母中輪廓不清的身體,很可能就是他……

    而且, 這附近既沒有水源, 也沒有食物, 水母在這里占地盤踞, 或許不是筑巢, 而是他留存的執念和記憶,讓他還徘徊在此地保護云浪樓弟子。

    “不能讓他們離開洞窟去到危險的地方”

    “不能讓任何人通過這里進入洞窟”

    這兩條似乎已經成了他以化作水母的身軀中, 最后能遵守的鐵則。

    只是如今的他, 已經無法辨認哪些是要保護的人,甚至可能看到徒弟們從山洞中想要離開, 還會襲擊他們——

    左愫沒法想,如果她沒有來:發狂變異成怪物的師父枯守著洞窟門口, 只記得保護與攻擊這件事本身, 直到洞窟內無法離開的徒弟們活活餓死, 或真的殺死了想要離開洞xue的他最親愛的弟子們……

    云浪樓是她和他的小家, 是他病氣侵襲后送她離開春城前,他們手牽手最后的承諾。

    春城已經如此瘋狂與詭異, 她必須帶著僅剩的云浪樓弟子離開這里。曾經在夜城, 她沒做好大師姐, 但此刻她必須——

    這一萬個賭咒一樣充斥在她腦海中的“必須”,卻在她于狂風閃電中仰頭看那水母的一眼后, 所有腦海中叫囂的聲音如浪潮般退遠。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個身軀,還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體內的面容。

    為何這水母失去視力,只能聽聲辨位,因為他本來就在年輕時右眼上橫亙著刀疤,失去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個拳頭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顯然是在還沒有變異成水母時,被不知名的怪物所傷。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經受傷變成了瞎子。而那軀干上的致命傷,最起碼還有三五處。

    這傷是因為他去定闕山求助?還是因為他默默守在這洞xue外?

    他在變成水母之前,或許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張臉似乎還含著笑。

    水母半透明的傘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面容如此近、如此遠。

    左愫雙眼guntang發疼。

    她忽然想到無數瞬間。

    甚至是那段她都沒跟宮理細講過的她離開云浪樓的那些時間。

    她自始至終沒對師父說自己在外面搬過貨物,她干過打手,也開過小賣店賣符紙。她不會營銷不會做生意不會靠著本領招搖撞騙,打了無數份工,卻還總是在社會上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

    這種被孤零零的感覺不僅僅與感情受挫相關。

    她生長在天才頻出、門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卻遠不能與那些在大比上風頭出盡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連加入大比的資格都沒有。

    但她也是一群凡人師弟師妹眼里無所不能的大師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后頭,仰視她,期待她。仿佛永遠能回應他們、保護他們的大師姐,遠比那些定闕山或古棲派的天才要強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讓這些仰望她的孩子們,知道大師姐在外頭都是個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們該對自身多么不安???

    她只能想盡辦法立足,卻也不敢忽視修煉。她總是深夜練劍或練字,在租房的天臺上,在小區的路燈下,在城市的湖畔邊,在那千千萬萬紅藍黃綠的天幕廣告下,在義體與致幻劑、暴力與爭斗的城市里——獨自靜默的修煉,獨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回應。

    她穿破爛的布鞋蹲在公園里,一邊吃飯一邊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經驗視頻;她在輾轉的出租屋里可以不要家電不要衣服,卻箱子里裝滿了習字的紙張筆墨。

    但或許她師父已經從她照片中布滿瘡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當時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時遭遇天災,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此如無數無名無姓死在天災中的人一樣,再也等不到師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竟成了逆行闖入天災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萬人里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狽,穿著給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發釵,像在沙塵里打過滾。他卻只是笑著說:“啊,我只是想說要不要在你屋里做個書柜,所以來找你商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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