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熱夏雨 第66節
她拉著明暄坐在了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出他手心的那枚木刺。 “你到底要多少人為你的一己私欲犧牲呢明暄?”明成睿抬手取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菩提珠放在茶幾上,發出悶重的聲音,他走到明暄的身邊蹲下,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開口,“爺爺奶奶因為你喜歡男人要受到其他人的非議,娉婷因為你也要承受本不該由她承受的,就連明昭——” “你還不知道吧,明昭小的時候一心想做的是建筑師,但他現在是一名心理醫生,你覺得是為了誰呢明暄?” 就像一記重錘,沉重地砸在了明暄的頭上,他十數年的幸福生活如同一塊巨大的玻璃墻,嘭地一聲,散落成無數的玻璃渣,露出了藏匿其中的,巨大的囚籠。 怪不得明昭總是問他最近有沒有不開心,怪不得明昭總對他說開心就好。 他的自由、他的平和生活,都有別人替你支付了代價。 明暄被奶奶握在手心的那只鮮血淋漓的手不可遏制地顫抖。 “弄疼了嗎暄暄?”奶奶蹙眉抬眼看他,“不疼啊,乖,奶奶給你吹吹?!?/br> 涼風吹在發疼的手心,奶奶滿是皺紋的手在他的手指上摩挲。 明暄紅著眼,死死盯著面前的明成睿。 有淚滑下。 “媽,我來吧?!泵鞒深哪棠淌种薪舆^沾了碘伏的棉簽,“我晚點帶明暄回我那里,您去幫他收拾一下東西,可以嗎?” “帶暄暄去你那?” “馬上五一了,學校有假期?!泵鞒深]p輕笑了笑,“我和娉婷這么多年一直忙著沒怎么和他說過話,這會兒也該好好聊聊了?!?/br> “你不要因為暄暄是……”奶奶抿著唇,始終吐不出“同性戀”這三個字,她頓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有什么話就好好說,別學那種動不動就打孩子的爸?!?/br> 明成睿莞爾:“當然?!?/br> 奶奶起身上樓,握著扶梯時,擔憂地轉過了頭。 明成睿半蹲在明暄身前,一只手拿著棉簽,另一只手捧著明暄受傷的那只手,看上去是個盡職盡責的父親。 她沒再有什么顧慮,嘆了口氣,去往了二樓明暄的房間里。 明成睿倒真像個好父親一般,一根一根換著棉簽沾碘伏,很輕地捈在明暄的手心上。 “就剩我們兩個了,所以娉婷跟你說了什么?” 樂娉婷的話言猶在耳。 明暄猛地握緊了拳,棉簽戳進手心,被硬生生地掰斷。 他好似感覺不到疼痛。 “你讓mama用命威脅,就為了讓我分手?” “她是這么說的嗎?”明成睿耐心地掰開明暄的手指,臉上帶著很輕的笑意,“放松點,你的手還要用來畫畫?!?/br> “我怎么可能舍得讓娉婷去死,我多愛她啊?!彼f,“看來是娉婷曲解了我的意思?!?/br> “我只是說,娉婷需要為你的錯誤承擔代價?!?/br> 明暄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 蹲在他面前的這個佛口蛇心的人,怎么可以這么毫無芥蒂地說出“我愛她”這三個字的? 于他而言,愛是什么? 是渾身赤紅的傷疤。 這是愛的證明嗎? 明暄怔怔地看他:“我只是談了個戀愛,我有什么錯?” 手心的創口被粗糙的棉簽狠狠壓了下去,疼痛感涌遍全身。 明成睿抓著他的手,不讓他抽離,手下的動作卻加重,直到看見明暄咬著唇,額頭冒出冷汗。 “文雅匯報工作那天,旁聽會議的人不止我一個?!泵鞒深K砷_手中的棉簽,從醫藥箱里拿出一卷繃帶,細心地替他纏上,“你以為沒人知道你是我兒子嗎?你太低估信息時代了明暄,明總的兒子是同性戀這個事情,已經在我的合作商那邊傳遍了,只花了不到一天?!?/br> “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錯?”他給繃帶系上漂亮的結,起身,“你被你爺爺奶奶接過來養大,你要不要猜猜是誰在為你犧牲?” 瞧著明暄眼底的恍惚的錯愕,溫潤如玉的男人斂了眼眸,笑著整理著茶幾臺面和醫藥箱。 “哦對了明暄,你那個男朋友叫什么來著,祁隨之對吧?” 明暄猛地抬眼,就像一匹受了傷的幼狼,狠狠地盯著面前的人。 “別這么看我,我暫時不會把他怎么樣?!泵鞒深蹜z地摸了摸明暄的頭發,“只是想告訴你,我在查他的時候查到了一件事兒?!?/br> “五一澳門的那場比賽,祁隨之打算比完這一場,放棄他的夢想跟你好好談戀愛,你瞧瞧你,多會麻煩別人啊?!?/br> 在前面一個又一個的鋪墊下,明成睿這句漫不經心中帶了些悲天憫人的話語徹底擊碎了明暄的心理防線,像一把散著寒芒的利刃,硬生生地割破了他的心口。 明暄偏過臉,看著雨勢停歇的窗外,空中亮起了一抹淡色的彩虹。 天晴了。 “你騙我?!泵麝研÷暤卣f,“你在騙我?!?/br> “去把娉婷叫出來吧?!泵鞒深]有回答他這句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雨停了,我們也該回家了?!?/br> 瞧著明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明成睿像一個對待熊孩子耐心十足的父親:“你可以在家慢慢考慮,只要結果讓我滿意,我可以等?!?/br> 明暄如同行尸一般,從客廳到畫室的短短一段距離,他的每一步都跨得艱難。 他們是被司機送去b市的。 那一幢遺世獨立的別墅內,幾乎沒有任何的隔斷,每一個轉角處都有著閃爍紅光的攝像頭,像蹲伏在草叢中的毒蛇嘶嘶吐著信子。 “中午想吃些什么?”明成睿脫下外套掛好,“耽擱的有些晚了,都錯過了飯點?!?/br> 他走進廚房:“娉婷想吃意面嗎?” 樂娉婷坐在沙發上很淡地點了個頭。 “那我煮意面了?!泵鞒深Uf。 經過幾個小時的車程,明暄已經從巨大的壓抑中稍微緩過了神,他吸了吸鼻子,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祁隨之在幾個小時前給他發了條微信。 【祁隨之:到家了嗎?】 明暄看著祁隨之的微信頭像,那個他隨手畫出來的q版小人,鼻尖一酸。 一滴淚落在屏幕上,濺起水花。 他想問問祁隨之明成睿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卻又不敢真的問出口。 他怕祁隨之說“是”,也怕祁隨之說“是為了你”,他不敢去觸碰。 明暄抹掉了屏幕上的那一滴淚,指尖輕顫地打字。 【明暄:到啦】 【明暄:別擔心我】 祁隨之有沒有回話,回了什么,他都不得而知。 因為手機被明成睿收走了。 “我要看到的可不是你們之間有多情深?!泵鞒深5?,“手機我先替你保管,你在家多陪陪娉婷?!?/br> 他將兩份意面擺在餐桌上之后,拿過外套便出了門。 樂娉婷習以為常地坐在餐桌邊,拿著叉子卷起意面送入口中。 明暄幾乎是跑到門邊的,他用力擰著把手,發了瘋地推拽。 大門紋絲不動。 “出不去的,別費力了?!睒锋虫玫亻_口,“也別想著試從窗戶跳出去,這個地方啊,就是個巨大的鳥籠,我是被虐養在其中的金絲雀?!?/br> 她看著明暄,笑了出聲,拿著餐盤里的叉子指著明暄,那枚金色鐵叉的叉齒并不鋒利,是圓鈍的。 “歡迎回來,我的小金絲雀?!?/br> 樂娉婷的笑聲在空曠的屋內傳出回音。 一陣惡寒從腳底蔓延至全身,明暄問出了今天的第二句:“你瘋了嗎?” “瘋了啊?!睒锋虫煤茑嵵氐攸c了點頭,“我以前報過警的,但你父親跟警.察說我是精神病,提供了一份報告,我就被警.察送回來了?!?/br> “沒關系明暄?!睒锋虫梅畔率种械牟孀?,走到明暄身邊,抬手很輕地碰了碰他的臉,“沒多久你也會瘋的?!?/br> 說完,她哼著小曲上了樓,只留下了明暄一個人在偌大的客廳內。 后面的每一天整個別墅內都是這樣的狀態。 明成睿每天會準時回家做飯,樂娉婷穿著能遮住全身的家居長裙要么坐在沙發上發呆,要么在二樓彈鋼琴,時不時湊到明暄面前嬌俏地說兩句讓他膽戰心驚的話。 在這樣的壓抑環境內,明暄真的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明成睿下班回來的晚上,破天荒地把手機遞給了明暄。 “別急著給你男朋友報平安,看一看那個叫冉樂的給你發的消息?!泵鞒深Uf。 明暄沒問他為什么能打開自己的手機看自己的消息,他只是抿著唇看了過去,隨后打開了和冉樂的聊天框。 【冉樂:隨之說你這次不來澳門了怎么回事???】 【冉樂:[圖片]】 【冉樂:[圖片]】 【冉樂:隨之跑了第一?。?!gk也有人來,還邀請他加入他們車隊??!】 【冉樂:……他拒絕了】 聊天記錄就斷在了這里。 他拒絕了。 祁隨之在格蘭披治跑出了優越的成績,心儀的車隊向他遞出了邀請函,然后他拒絕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證著一周前明成睿說的那句“他為了放棄了自己的夢想”不是誆騙他的假話。 祁隨之有多喜歡摩托車??? 他每次跨坐在車上時,出現在賽道上時,都是眼睛泛著光的。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