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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在許璟鈞離座去找周奕宬時,謝寧安就已經注意到了。 她不是刻意關注許璟鈞的動向,只是突然有個感覺,許璟鈞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去找周奕宬談話。 她知道許璟鈞已經忍耐許久,也差不多該是極限了。 所以她沒有再阻止他,任由他去找周奕宬,把周奕宬帶出教室。 當然這并不表示她完全不擔心周奕宬會不會挨揍。 許璟鈞的脾氣她很清楚,起初可能還可以好好說話,一但周奕宬說了什么惹惱他,他可能會猶豫,但估計拳頭還是會在猶豫后揮出去。 即使她心里想著要放下,到頭來也還是不愿意看那人挨揍。 所以在林槿桓來拜託她跟他一塊去看看時,她在心里掙扎了一番后,還是決定跟過去。 林槿桓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談,站在電梯前很是苦惱,謝寧安略一思索便猜到許璟鈞可能將人帶到十三樓,便毫不猶豫地按下電梯。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電梯,按下十三的按鈕。 「那個,寧安啊?!沽珠然高t疑著,在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語,才張口道:「奕宬他家里有點事情,讓他很煩燥,他也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你──」 謝寧安的目光直直落在林槿桓身上,臉上是一貫的高冷神情,看得林槿桓說到后來幾乎說不下去。 話沒能說完,林槿桓有些忍不住,又掙扎了一會,還是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說,他會那樣其實也不能算他的錯──」 「那也不是我的錯?!勾驍嗨脑?,謝寧安淡然開口。 林槿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很清楚,謝寧安說得是對的,無論周奕宬是因為什么變成現在這樣,即使不能算是他的錯,那也肯定不是謝寧安的錯。 她才是這場感情里頭全然的受害者。 這世間從來就不該有讓受害者去可憐加害者的道理。 「?!沟囊宦?,電梯到樓層,門緩緩打開。 電梯外的兩人并沒有注意到電梯門打開,也沒有聽見電梯到樓層發出的聲音,周奕宬不知道說了什么惹怒許璟鈞,許璟鈞一個邁步走向他,抓住他的衣領,揚起拳頭── 「許璟鈞!」深怕那拳頭真會落在周奕宬臉上,林槿桓連忙出聲喊住許璟鈞,并快步跑過去。 謝寧安跟在他身后走向許璟鈞,刻意不去看周奕宬,只扯了扯許璟鈞的衣襬。 「走吧,等下要上課了?!?/br> 許璟鈞的手放了下來,抓著周奕宬衣領的手也緩緩松開,他恨恨看了周奕宬一眼,深呼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朝謝寧安點點頭,轉身就要走,周奕宬卻出聲喊住謝寧安。 「我有話跟你說?!?/br> 直覺告訴謝寧安,周奕宬現在要說的話她不會喜歡聽,所以她輕抿了下唇,頭都沒回,繼續邁步朝著電梯走去。 「你不是想知道嗎?我的秘密?!?/br> 周奕宬的語氣很是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急切或是緊張,就好像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謝寧安會為他停下步伐一般。 而果真,「秘密」兩字一出,謝寧安腳下一轉,重新走回他面前,平靜地望著他。 再怎么因他的舉止感到心寒,內心深處依舊有著對他的期盼與渴望。 她也覺得可笑,也覺得自己蠢,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對他的喜歡。 謝寧安的返回在周奕宬的意料之中,他有些開心,但更多的是悲哀。 喜歡她的女孩子是很多,卻從來沒有誰像她一般堅持。 堅持得令他覺得困擾,也心疼。 閉了下眼定了定思緒,周奕宬重新睜開來,望向謝寧安,而后張了嘴,開始說起「他的秘密」。 周奕宬的父母很早就離異,他父親為了外頭的女人,逼著他母親簽字離婚,帶著屬于自己的東西,拉著外頭那個女人的手,離開他們,將軟弱可欺的母親與年方五歲的他丟在那個家里頭自生自滅,從此他再沒見過他父親。 他母親生性脆弱,失去丈夫后,有好一段時間沒能振作起來,如果不是靠著他外公外婆與舅舅一家的幫助,或許他會就這樣餓死在五歲那年。 他活下來了,他母親也挺過來了,可這并不是什么幸福的開端。 他母親將所有的期望都加諸在他身上,要他務必成為比他父親更厲害、更有用、更有成就的男人,但另一方面,她將他當作是他父親,每一天都在用難聽的言語責罵他,像要將從他父親那積累下來的怒氣,通通都發洩在他的身上。 這種情況在他逐漸長大且越發像他父親后更加嚴重。 他感覺得出來,他越是長大,他母親就越恨他。 儘管她同時也愛著他。 日復一日的,從責罵他父親到指責他與他父親的相似。 她說他骨子里留著和他父親一樣的血液,冰冷、無情,總有一天肯定也會拋棄自己的母親遠走高飛;她說他沒有資格去愛任何一個人,因為他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愛,也不懂得珍惜別人給他的愛;她說他這輩子就應該一個人活著,沒有誰會愿意留在他身旁陪伴他,即使對方愿意,他肯定也會做出把人趕走這種殘酷行為。 所以他不敢喜歡誰,也不能喜歡誰,為了避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只能從一開始就把那點可能性掐掉。 周奕宬的語速很慢,語氣也很平淡,他正一點一點的把自己世界里最丑陋的那面揭開給謝寧安看。 謝寧安靜靜望著他,心中卻一點也不平靜。 她感覺得出來,這段過去確實就是他心里的那道傷口,他母親的那些話日日夜夜都在摧殘著他,讓他沒有勇氣去喜歡別人,也不敢喜歡別人。 但就只因為這樣子,他就拒絕她的喜歡? 謝寧安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或者該說,她有點難以接受。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一輩子,你都不會喜歡任何人、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是嗎?」 周奕宬望著她好半晌,才輕輕點了下頭。 「可人這一輩子這么長,你憑什么就這么認定了???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都十七歲了,你還沒點自己的判斷能力嗎?」謝寧安有些急了。 如果這就是阻礙著周奕宬向她邁開步伐的真正原因,那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樣才能夠幫助他。 那是日復一日、近乎刻進他心底的言詞,她知道他相信那些話,而在她有限的詞匯里頭,她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說服他不要相信那些話的言詞。 謝寧安的急切被周奕宬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還是沒有放棄的意思。 緊了下垂在身側的拳頭,周奕宬掠過謝寧安,看了眼她身后不遠處站著的許璟鈞,再將視線重新落在謝寧安身上時,那目光里再沒了往日他看她的溫情與寵溺。 謝寧安一對上那目光就覺恍若置身冰窖,他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深藏著點點冰渣,將她原本的急迫凍住,跳動的心臟正一點一點變冷。 然后她聽到他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 「班上那些傳言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他們在排擠你,但我沒有對任何人解釋的意思,也沒打算幫你說話?!?/br> 「你看見了,我就是這樣子的人,我可以對你冷漠,可以對你說傷人的話,可以即使心里對你有過好感轉過頭我還是可以不在乎你?!?/br> 「我骨子里確實留著跟我爸一樣的血,從基因上完美復製了他的冷情與淡漠?!?/br> 「所以算我拜託你謝寧安,不要再繼續喜歡我了,你的喜歡讓我覺得很累也很有負擔,我沒有辦法回應你的喜歡,你只會造成我的困擾而已──」 這些話太殘酷也太刺耳,一旁的林槿桓和許璟鈞都幾乎聽不下去,更遑論這些話的直接承受者謝寧安。 許璟鈞氣得想衝上來揍他,可謝寧安快他一步,手高高地揚起,打斷周奕宬后面未完的話,手卻遲遲沒有落在他臉上,只停在半空,顫抖得厲害。 李藝琬說的沒錯,他也是個混蛋。 是她看錯了他。 謝寧安覺得這一年多來,因為喜歡他而追著他跑的自己著實可笑。 一年多來的種種,像是一條微電影,在她腦海中放映。 他們是球類大賽的參賽伙伴,曾經為了打好比賽一起留校練球。 他們是創意進場的跳舞伙伴,曾經一起留在沒有人的教室里反覆練習舞步。 他是她心目中的大神,是聰明耐心教導她的好同學,是能夠斗嘴、互開玩笑的好朋友,是她故事里小老虎的貓先生── 是她到目前為止最喜歡的男孩子。 她把喜歡他當作日常,將自己一筆一畫描繪進他的青春里,以為終有一天,他會再離不開她。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每每他望著她時,眼底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悲哀源自何處。 才終于醒覺,原來無論她多么努力,他都不會跟她在一起——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謝寧安的眼眶紅得厲害,可這一次,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 這是一個無論她怎么努力都不會喜歡上她的男孩子,就算她哭了,他也不會伸手替她擦去眼淚。 她深呼吸進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盯著周奕宬的目光,緩緩開口。 「周奕宬,你聽好了,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喜歡上了誰,一定不要讓我知道,我怕我會忍不住恨你,可我并不想恨你?!?/br> 沒有愛恨,就不會有記憶,像他這樣的男孩子,她一點都不想把他放在自己的記憶里頭。 謝寧安不再看他,轉身來到電梯前,按下按鈕,走進電梯里頭。 許璟鈞跟在她身后走進去,林槿桓則跟著周奕宬站在原地沒有移動。 門關上以前,謝寧安最后看了周奕宬一眼,可周奕宬并沒有看她,只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謝寧安扯了下嘴角,笑了。 這是她最后一次這樣望著他,從今以后,他于她,就只是個陌生人了。 有些感情是這樣的。 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里抓緊最好的那個人,仗著年輕不懂得珍惜。 人生這條路這么長,那個人走著走著,也就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