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楚水凄涼地
又是一個春夏之交。平原上漫無邊際的農田,是清一色的翠綠。而在道路的兩旁,花朵卻見到得太少,只有些星星點點的野花,不過其中并不乏有那黃色的苦菜花,它們幾只一簇擁在一起。 在車里等待入關安檢,寒寺喆打開車窗,往車下看去,看著這些小黃花。八年過去了,他仍記得當初在山中,被那孤零零的一朵黃色野花吸引的感覺。后來他才知道,她對他的吸引,從小開始就從未斷過。 “你在看我的兄弟姐妹嗎?”焦婧陽調侃起來。 “至少你不再是孤獨的?!焙聠磁ゎ^向車內望去。 身邊是雖沒有必要卻被崔潔留給焦婧陽的空位,崔潔自己則坐在車的另一側。前面一排是崔成勇與何欣潔。最前面是司機,以及空給斯格斯領路人的副駕駛位。 寒寺喆隨口問了一句:“上校還好嗎?” “他不會有事的。只是——” “主要是太突然了。而且——”崔成勇嘆著氣,“樸教授在政治圈的威望極高,他的去世對他們來說也是大事。而連帶的,他手上的東西也會被過分關注,包括零號項目。而我們剩下的人卻沒有這么高威望,我們不會再有以前的控制力了。對咱們現在的工作將會有什么后果,慢慢就會顯現出來——不,現在絕對已經體現出來了?!?/br> “是呀!現狀就是如此?!焙涡罎嵰渤錆M惆悵。 車再次開動,駛上邊境橋,跨過中間的國境標記。寒寺喆輕聲嘆了口氣,重新看向車外,看向蘇格拉底河。 “回來了,真沒有想到真有機會回來,更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回來?!苯规宏栂M约旱脑捘軒硪稽c興奮的情緒。 “我只是——沒有任何感覺。哪怕這條國境線已經過了,這里對我來說也依舊是陌生的,無法產生任何共鳴。但我是不會被允許回歷陽的吧,對于一個隱姓埋名的人,在這樣的邊境城鎮都已經可算是奢望了?!?/br> 車很快到達斯格斯的檢查站,同樣的等待后,副駕駛的門被拉開。領路人做過自我介紹后上了車,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還需要多久?”寒寺喆又是隨口一問。 “不遠了,一會兒就到?!鳖I路人的回答也很隨意。 崔潔把自己的衣領往上拽了拽,小聲問起來:“期待嗎?這次見面?” 寒寺喆搖搖頭:“要看從哪個方面來說了?!?/br> 正如領路人所說,車并沒有走太遠,就到達了目的地。那里是一個很不起眼的院落,以及其中過于簡樸的兩層小樓。 “就是這里嗎?斯格斯那有名的——和平救助組織?”何欣潔問。 “這只是為了類似見面活動租借的地方。組織的辦事機構在首都,其他地方并沒有駐地。畢竟組織里一共也沒有多少人,沒必要分散?!鳖I路人實話實說。 待車上的人都下來,這場地的負責人也迎了出來。他沒有過多客套:“各位好,我是李正,這里的負責人。因聽聞大家日程緊張,我也不廢話了。會議室已經準備好,突尼瓦方面的人員都已到齊,只要各位愿意,就請直接去會議室吧?!?/br> 斯格斯科技部的一行人確實早已坐進了會議室,寒寺喆在會議室門外稍微作停留望上一眼,正看到斯格斯科技部第二副部長坐于會議桌的中位。他知道并對這個人有些許了解,這個人在戰前就是科技部的副部長。正因此他眉頭緊皺起來。 “怎么了?”只有焦婧陽察覺到他表情的變化。 “這個部長很保守,不好談?!焙聠粗荒軐规宏柦忉?。 “那我們就開始處理各自的事情吧,祝大家都順利?!焙涡罎嵼p聲說了一句,與崔成勇走進會議室。 “崔教授、何教授,一路還順利嗎?首先要感謝和平救助組織的安排,讓我們雙方都能繞開許多繁瑣的章程呀!”在李正關上會議室門前,寒寺喆只聽到了這兩句。 緊接著,李正將寒寺喆與崔潔領向位于二層的會客室。寒寺喆一直走在最后,仍在猶豫自己是不是真心愿意進行這次見面。而崔潔則總是在整理自己的衣領,顯得也是相當的緊張。 會客室里的環境顯然比樓下的會議室放松很多,沒有方方正正的會議桌,只有隨意安放的軟椅和茶幾。但會客室里的氣氛卻并不比樓下的會議室輕松。李正一聲不吭,待寒寺喆和崔潔走進去,就將會客室的房門輕輕關上了。 屋里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寒寺喆的父母率先站起來,跑到他身邊,啼哭著,嘮叨著。他只有招架的份,說著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話:“爸、媽——我很好——這不都是因為戰爭嗎,被當時的環境逼迫的嗎。但現在的確是很好,你們應該能看出來的呀!也算是很成功了?!迸c此同時,他急需給父母和在座的其他人介紹跟自己一起進來的一直站在身邊一言不發的女人:“爸、媽,這是崔潔,我的——女朋友?!彼麑⒛抗夥诺礁改干砗?,注意到石莉安正走上前來。 “聽說你還無法回國是嗎?”石莉安問。 石莉安的眼神和表情讓寒寺喆感到踏實:“畢竟工作是不能中斷的。雖然為了避免糾紛,我的身份以及具體工作還是需要對外保密。但你們也知道,我在突尼瓦的工作確實是很重要。而且這工作對我的吸引力很大,我很感興趣,也很順手。另外小潔也走不了,作為突尼瓦人,她要跟著我回斯格斯在制度上會很麻煩,現在還走不通?!?/br> “嗨!你好?!笔虬餐蝗幌虼逎嵈蛄寺曊泻?。 崔潔略感出乎意料,但努力沒有表現太明顯:“您好。您是石莉安嗎?聽寺喆說起過你的事情?!?/br> 石莉安對崔潔的話產生了好奇:“寺喆,我能多了解一下你的女朋友嗎?” 寒寺喆找不到反對的理由,而崔潔則下意識又向上拉了拉衣領,點了點頭。 “你真的不能回來嗎?唉!”父母的嘮叨又接上了。 寒寺喆無力去管石莉安和崔潔到底要談論什么,對父母說:“最近沒有機會,也許以后吧,有條件的話我肯定會回去的。雖然工作還是會繼續在突尼瓦。所以——”他向于潤涵招招手,“還要繼續麻煩潤涵照顧你們?!?/br> 于潤涵挽住寒母的胳膊:“你放心吧。嘿嘿——不過阿姨,你以后可千萬不要再叫我是兒媳了。你的兒媳比我漂亮多了,溫文爾雅,端莊大方呀!” “你這是跟繁星學了不少詞呀!”寒寺喆調侃道:“媽,人家可是魯家的兒媳,你可不要瞎說了?!?/br> “好,好。只要不讓我們再擔心你們就可以了?!焙笡Q定不再提這個事情。 “那么——”寒寺喆想和于潤涵單獨談一談,他拉著她走到墻角,“所以你們倆徹底沒問題了吧?!?/br> 于潤涵微微一笑:“剛開始真的是感到恐懼,對他的能力??粗娴哪茈S心所欲做許多事情,卻又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竟然是如此微乎其微。有些事情,是永遠都理解不了的。我并不是特意抵觸,只是——” “本以為你能更容易接受這些。畢竟我們可都記得你曾經說大jiejie應該更成熟應該做榜樣?!?/br> “也許是因為當時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而現在卻不敢去顛覆長久以來的認知。但我還是發現,對于他對于我,實質上并不會有太多改變,畢竟他之前就一直是那樣的,神神秘秘。雖然知道也許不可能在一起共度余生,卻并不怎么影響眼前。我們仍在一起,和普通的情侶沒有太多不同。只是——”于潤涵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一直在徘徊,不知道自己將要做的決定是否足夠正確。一定不要告訴繁星我已經做好懷孕的準備了,我不想讓他感到壓力?!?/br> “愛情,怎么也說不清?!焙聠磸褪隽私规宏柕脑?。 “你與你的那個大——小jiejie以及她,也是如此嗎?” “我們——”寒寺喆回頭看看崔潔,又看看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焦婧陽,嘆了口氣,“我們倒是還算簡單吧!” “你就別裝了,被那么多女人圍著,你的心里早就開花了吧??纯丛谶@屋子里的人,還故作躊躇?”焦婧陽輕輕踢了他一腳。 寒寺喆聽到焦婧陽的話,無法再去狡辯,只能選擇默認。他看石莉安仍在和崔潔談論什么,想過去一探究竟,卻又不想顯得自己目的太明顯,最終選擇坐到自己父母的身邊,繼續聽起他們的嘮叨。 很快,崔潔與石莉安聊完,也坐到寒寺喆身邊。 “你倆聊什么呢?”寒寺喆決定要趕緊搞清楚。 “并沒有很具體的東西。但她提到如果有交流機會,想來突尼瓦?!?/br> “她還自己一個人嗎?” 崔潔點點頭:“怎么?你還有什么想法嗎?” “哪敢哪敢呀!” 寒母寒父看崔潔在身邊,很快主動與她攀談起來。寒寺喆見談論話題普普通通,崔潔應付自如,遂決定去與石莉安再聊上幾句。而于潤涵也來到父母身邊,坐在了崔潔旁,有些支援崔潔的意味。 石莉安見寒寺喆特意來找自己,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臉變得通紅。但她還是努力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話并不適合讓其他人聽到:“無論如何,無論何時,還是有所期盼的,期盼能有在一起的機會?!?/br> “你和鑠——” “我們分手了,他也已經結婚了。戰爭已經結束許多年了,大家依舊喜歡說‘戰爭改變了很多’,但其實有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雖然年齡在長,經歷在多,但面對感情的事情我依舊是混亂的?!?/br> “是呀,大家都是如此。被許多根深蒂固的東西牢牢牽制,最簡單的也會成為最難的?!?/br> “但有些人還能繼續向前走,而有些人卻不能?!笔虬部聪虼逎?。 “其實,徹底換個環境是有幫助的,我有親身的感受。如果你有條件來突尼瓦交流合作,我想這絕對是一件好事?!?/br> “嗯!今年以來我一直在爭取,去一個徹底不知道我過去的地方。感覺自己很快就會有這樣的機會了,畢竟我在和平救助組織工作過,畢竟我和它的創始人很熟——”她猶豫片刻,決定還是不要提朱鑠了,“也可以算是找了些關系吧?!?/br> “嗯!就和這個躲在正式會議身后的見面一樣,我的確需要感謝一下那個創始人,夢菲。但現在,我要趕緊祝愿你一下了,祝愿你能早日來突尼瓦。說實話突尼瓦的醫學很先進?!?/br> “嘿嘿,謝謝啦。我會全身心去努力的。突尼瓦的醫學研究可不僅僅是先進,簡直是讓人羨慕死?!?/br> 樓下的溝通會的進程過于迅速,李正敲敲門走進位于二樓的會客室:“對不起打擾了,樓下會議馬上結束了。對不起,下面實在太快了,很讓人失望。但兩位必須和來時一樣一塊走,我們不敢留你們?!?/br> 崔潔找到理由中斷了與寒父寒母的交談,趕緊對寒寺喆說:“那我們趕緊下去等著吧?!?/br> 無論是父母,還是石莉安和于潤涵,都不想讓這次見面如此快的結束。但寒寺喆自覺有義務去遵守規定,趕緊起身:“那我們就走了。畢竟會有越來越多的事情走向正軌。用不了多久——”他不確定后面要接什么詞,只好牽起崔潔的手。 “這次見面,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絕對不能?!贝逎嵶詈髧诟懒艘痪?。 李正畢恭畢敬,讓兩人先走,自己則對屋里的人說:“請稍等片刻,還是來時那輛車載各位返程。再次強調一下,這里發生的事情,離開這個門,就請全當沒有發生過?!彼纳眢w,擋住了寒寺喆回頭再看一眼的視線。 回到院子里,只聞崔成勇與何欣潔和其他人道別寒暄之聲卻未見其人,寒寺喆趁這間隙抬頭望向二樓,想補上那最后一眼,這才注意到會客室的窗戶上貼著一層磨砂玻璃膜,阻擋住了內外的視線。 他對焦婧陽嘀咕了一句:“在此之前,自認為是無所謂的,但現在心里卻異常難受,感覺自己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離別?!肽昵耙姷綕櫤头毙?,也沒這樣難受?!?/br> 焦婧陽抱住他:“因為當時沒有你的父母,沒有莉安。但這是你必須要學會經受的。永遠都不要忘記你是誰,來自哪里,以及最初的目的。但又必須學會放開手勇往直前?!?/br> 崔成勇與何欣潔終于走出來,他們的身后除了那李正外并沒有其他人。崔成勇默默搖頭,幾個人一言不發回到車里。 司機按來時原路返回,重新通過邊境橋兩邊的檢查站,一路不停向荷馬駛去。車內氣氛十分沉重,沒有人有說話聊天的心情。這鄉間道路的兩旁,平整的稻田幾乎是一成不變,也是單調平淡到讓內心壓抑。直到傍晚時分,牧藻星的光芒已經足夠搶奪太陽的地位,車子才終于回到了荷馬市附近。 “這一天還真都耗在路上了?!彼緳C隨口牢sao了一句。 寒寺喆趁機說:“能停一下嗎?坐在車里時間太長,我想稍微走走。也沒多遠了?!?/br> 司機沒有理由不停下,而除了司機外車上的人卻也悉數跟著寒寺喆下了車。何欣潔問:“小寒,不介意我們一塊走走吧?!?/br> 看到寒寺喆搖頭,崔成勇毫不客氣的把司機連同那輛車打發走了。 雖說是要走走,但寒寺喆卻帶頭坐到了路邊,眼瞪瞪望向綠色的糧田,以及太陽與牧藻星光影的交接之處。天上,一半是淺紅,一半是淺粉綠。 崔潔問:“談得很不好嗎?” “雖說本來這一次就僅算是個見面,也就是相互認識認識。但他們對火箭技術的興趣真是一點都沒有隱藏,而且上來就提了許多條件。他們還對樸教授沒來有很大的怨言?!?/br> “顯然教授去世的消息還沒有傳到他們耳中。得知教授去世之后,他們就開始質疑我們倆是否可以代表突尼瓦科技界。真是不出所料?!?/br> “問題就在這里?!焙聠淳従徴f了幾個字。 “是呀!雖然不情愿,但事實就是如此。教授去世后,會有許多人凱旋他的這個地位,但沒有人有絕對的優勢可以控制局面。以后會很混亂?!?/br> “我們這些在零號項目組里的人,同樣也沒有足夠的優勢。當這期經費到期之后,還能不能得到更多資金去研究一個對政府都保密的項目?這些問題——” 寒寺喆低頭注意到身邊的野花:“所以,這就是那個必須要孤注一擲的時刻了?,F在再不去做,以后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br> 崔成勇表示認可:“看局勢,的確會是如此,我們的研究會越來越不自由。無論最終會成什么樣,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而更可怕的是,也許再也無法保密。這又會是一個新亂子,無法保密意味著會成為無數人爭奪的地方?!?/br> “這是你和婧陽的決定嗎?”崔潔更關心這個。 “嗯!我們在路上已經思考了很久,我們希望不要再等下去了,反而應該越快越好。不要再考慮不可控的風險,以后只會越來越不可控?!彼焓謱⒕嚯x自己最近的一朵野花采下來,遞到了崔潔面前。 崔潔接過花,望向田地的中心,舉起花招了招。 魯繁星正一步步從田地中心走出來,他小心翼翼,避免踩傷地里的作物。走到路邊,他默默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說:“各位好。我想——我感到,應該是時候了吧?!?/br> 幾個人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