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的去應對
稀疏的樹叢,低矮的灌木,并不能提供太多的遮蔽,而這平原之上,又永遠是一覽無遺的。還好清晨有那么點霧氣,讓太過遙遠的地方是模糊且不真切的。但這有利也有弊。 朱鑠的心臟正劇烈跳動著,每當他在只有幾棵樹組成的樹叢中短暫落腳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打算從身體里跳出來。整整一夜,他總感到自己的胸口疼痛,呼吸憋悶。他無法確定這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或者是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疲于奔命的疲憊,又或是那一天一夜前突發的遭遇依舊驚心動魄,還或者是他曾在什么時候摔過并撞斷了肋骨,或者還有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朱鑠只感覺已經堅持不住,栽倒在正藏身的樹叢里。 并不清楚過了多久,強烈陽光直接射進他的眼睛,讓他瞬間清醒起來。太陽已經是高高掛在天頂,霧氣早就不知去向,晴朗的天空之下遠近的事物都清晰可見。 朱鑠四周打探一圈,確定自己仍躲在面積不大的樹叢中。但這些樹長得根本不能稱為密實,在明亮的光線下,基本上沒有隱蔽藏身的功能。這讓他徹底不敢輕舉妄動,卻也肯定并慶幸沒有任何人經過這附近并發現他的存在。 只是,下一步應該如何去做,他根本無從打算。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趕緊解開上衣從懷里掏出石莉安的照片??粗菑埌櫚櫚桶捅簧砩虾顾竦恼掌?,他只感到一陣心痛。 “這一路下來,如果不是有你,如果不是希望能回到你身邊,我也許早就不再堅持了?!彼踔掌匝宰哉Z起來,“其實,我也放棄過。晨霖和我當初被突尼瓦士兵發現——就是那個我們剛剛沖上前線就潰敗的夜晚——他們的槍就在我的腦門上了。但高時和孫明月卻在此時出現救了我們,也讓我重燃希望??墒亲罱K我們卻沒能救了他們,他們還是死了。照墨語旭的話來說,好運用盡了。墨語旭……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他,他很厲害,但他卻一直藏著些什么……”他哭起來,“無論如何,我們走散了,面對追捕四散而逃。我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們。我算是已經陷入徹底的絕境……再不告訴你,也許就不會有機會了?!?/br> 他親吻了一下照片,又將它小心翼翼揣進懷里,再次抬頭環視四周?!澳Z旭,你一個人是怎么做到的,獨自生存那么久!” 他需要讓自己好好審視一下當下的處境,并找到對策。他看了眼躺在身邊的步槍,又看了眼綁在腰間的彈夾?!坝屑虑?,墨語旭,你的確不應該服從我們,你應該堅持?!?/br> 朱鑠將彈夾卸下扔到地上,把背包里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自己只有幾件殘損的衣物和一個不得不留著的破舊軍用水壺。在身邊找到一根粗壯結實的樹枝,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走出這幾棵樹的樹叢。 “我只是臟兮的流浪漢,沒有身份,也想不起自己的過去。墨語旭,既然你能做到,那我也要做到?!彼麑ψ约喊凳玖藥妆?,認準了祖國的方向,徑直邁出步子向前走去。 ↓ 墨語旭感覺晨霖已經徹底跑不動了,同時也感覺再這樣拼命逃竄已經沒有必要了。當兩人逃進這廢棄老城之后,身在這如迷宮般的大小巷子之中,身后的追兵早已被甩開不知了去向。仍繼續瘋跑的原因,大部分可以歸咎為簡單的恐懼心理。而墨語旭已經開始迷失方向,他不敢再跑下去,以防陷入徹底迷路的境地,同時也怕不小心再和那些已甩開的追兵正面撞在一起。 墨語旭拽住晨霖,將他拉進旁邊的廢屋里?!拔覀兌汩_了,我們躲開了……” 晨霖根本顧不上地面的骯臟,一屁股坐到地上,狠命喘著粗氣。但仔細看去,周遭除了瓦礫等建筑垃圾外,還到處堆積著吃剩下的早已腐敗變質的食物,散布著不知道是人是畜的排泄物。只是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還算干凈,至少沒有污穢的東西,就索性繼續坐在了原地。墨語旭也沒有好到哪去,雙手叉腰,來回踱步,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當初沒有聽你的?!背苛亟K有力氣說話,“當初就應該把槍徹底扔掉,否則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孫明月他們不會死掉,朱鑠也不會與我們走散?!?/br> “不知道朱鑠聽到我那句話了嗎,”呼吸稍微緩和后,墨語旭再次警惕起來,透過早已沒有任何遮攔的窗口往外觀望,“直接到徒河村橋碰頭?!?/br> “那個地方好找嗎?有藏身的地方嗎?” “那里和這兒差不多,差不多算是廢棄的建筑遺址,足夠明顯,附近也不會有什么人。只是有大片的平原和荒地需要跨越,但那里應該也是人跡罕至??此詈蟮姆较?,是正沖著去的?!?/br> “那我們呢?我們如何到那里?”晨霖意識到自己這是明知故問,“——把裝備都扔掉,避開這些追兵。就和你所說的,流浪漢,我看這里本也是一些流浪漢駐足的地方?!?/br> 墨語旭卻沒有再說話,他緊盯著地面,蹲下身從瓦礫中翻出一張沾滿油漬的報紙。晨霖沒有多想,仍自顧自地繼續說:“希望鑠安然無恙,還有——至少有比我更多的人還在等著他回去?!?/br> “你是誰石莉安嗎?”墨語旭只微微抬了一下頭。 “哦?看來他給你說了?!?/br> 墨語旭這才反映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好在重要的當事人不在現場,正好可以讓他順著去說:“簡單提過,沒具體說?!倍藭r他也顧不上石莉安或朱鑠的問題。 “他們倆呀!誰也說不清楚?!背苛赜幸饫^續閑聊,“其中的牽扯很多,還和他們的一個同學有些牽連。而且他們還訂婚了,如果不是爆發了戰爭,他們早就正式結婚了。想不到吧!” “的確是……想不到——桑琮——桑琮——是那里嗎?是他們?這里是——” 晨霖終注意到墨語旭的心不在焉:“你干什么呢,報紙上有什么?” 墨語旭直接將那頁報紙甩到他面前:“我們需要轉變對策!” “什么意思?”晨霖很是疑惑,看到墨語旭示意自己先看報紙,他也只好先從報紙里找尋答案。 ////////// 桑琮危機已經過去三周,但當地群眾依舊沒有走出陰霾,重建之路更是遙遙無期。周圍村鎮的大半村民在戰爭初期已經逃離,這也成為此次危機實際死傷較少的原因,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幸存民眾急需得到政府的更多支持…… ……政府已經派撥警力增加整個邊境地區的巡邏工作,做到無疏漏排查,任何可疑人員都將直接隔離盤問,請居民外出時務必攜帶好身份證,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軍方持續增加前線的軍力投入,且成效明顯。當前斯格斯邊境的多個省份已經在我方實際控制之下,包括知名的楓省、藍輝省等戰略要地。距離攻陷斯格斯首都指日可待…… 現世報記者獨家爆料,從軍方內部透露出的消息分析,桑琮危機是一只滲透進來的斯格斯部隊所為,而不是之前傳言的叛亂士兵所為。但軍方沒有對任何一項傳言做出任何回應,只聲明所有敵人都已經消滅……但軍方也強調或否認了大家的猜測,明確了目前對斯格斯領土的占領,僅僅是為快速終止戰爭,后續并無長期統治或收并領土的打算。 \\\\\\\\\\ 晨霖與墨語旭一樣,又將報紙其他內容的標題翻看了一遍,最終視線落到報紙的日期上。那報頭底下的小字,標明著幾天前的日期?!斑@是什么意思?”晨霖依然只能再這么問。 “搞不好現在他們已經把咱們的首都占了。藍楓省,已經不是邊境省份了,距離首都已經很近。我們現在也不算是在國境附近,我們徹底可以算是在敵后了?!?/br> “那么桑琮呢?這個名字……好像之前我們待過的村子就在那里,那附近?!?/br> “遇到你們的那片林子,就屬于桑琮區域?!蹦Z旭若有所思,“所以,也許當時我的判斷是正確的?!彼恢闭J為晨霖有足夠的理性,決定不再隱瞞此事,“我們發現的那個在叢林邊集結的突尼瓦部隊,應該就是新聞上那個造成桑琮危機的部隊。我在當時就發現他們的行為異常,”他仍需要一口氣說完,確保晨霖聽到全部之后再做判斷,“推斷他們有可能是斯格斯的人,所以他們的目的也就可以猜出來。我不敢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想加入他們。這幫人的最終命運在當時就可以預料到,新聞上也說了,估計是全軍覆沒。因此與你們希望回到國內的愿望相左。我也考慮到,既然他們能把兵力緩慢輸送過來,那么在桑琮附近很可能存在一個安全的通道,我們也許是可以利用這個通道回國的。但這樣我們可能會碰到潛送過來的兵力,反正最終下場都不會很好,要么被當成敵人干掉要么加入這只部隊被突尼瓦人干掉,要么可能會被當成逃兵。綜合考慮之后,我決定隱藏此事,盡快離開?!?/br> 晨霖聽得目瞪口呆:“但——但現在這也算逃兵了?!?/br> “沒有人知道,所以我們就不算是。而且我們已經遠離桑琮,任何人不會把我們和他們聯系在一起??茨壳氨徽碱I的情況,我們還可以繼續推測,這仗不會再打太久了,我們最好也不要再逃了,反正無路可逃?!?/br> “不逃?”晨霖只感到墨語旭冷靜得嚇人,“那我們怎么辦?” “扔掉武器,投降?!?/br> “什么?!”晨霖一下子不愿意了,對著墨語旭吵起來,“你是說,躲了跑了幾個月之后,死了那么多人之后,現在鑠也失蹤了,你卻要讓我們投降?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不是一直對回家充滿信心和渴望嗎?” “那你說,家在哪?這是幾天前的報紙,斯格斯現在還存在嗎?回家,活著才能回家。又或者,你希望自己作為一具尸體被運回家?”墨語旭的語氣越來越重。 晨霖仍打算反駁,卻又找不到應該拿什么去反駁,只能很沒有底氣地去說:“我不想投降。真沒有其他辦法嗎?” 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仔細聽清這聲音,墨語旭警惕起來,俯下身子壓低聲音:“趕緊決定吧,沒有多長時間了?!?/br> 晨霖猶猶豫豫,將手邊的槍推了出去,將包也推了出去:“肯定還有其他辦法?!?/br> 墨語旭搖搖頭,俯身撿起槍,雙手高舉到頭頂,緩慢往門外走去,他聽著那幫人馬上就要走到跟前了。突然,他身后一陣紛亂,還沒待他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沖擊撞倒在門邊。在迷糊與不解中,他看著晨霖跌跌撞撞向那群人跑去。 “救救我,救救我,他是斯格斯的,他是斯格斯的?!背苛剡吅爸厯涞乖趯Ψ缴砩?,根本不關心對方一臉的嫌棄。 墨語旭看明白了。他一言不發,松開抓著槍的手,任憑走上前的突尼瓦戰士將自己從地上拽起來,銬起來。得到戰利品的突尼瓦人沒有再搭理這叫花子模樣的晨霖,調頭原路返回。被幾個人夾在中間失去自由的墨語旭,只能低聲嘮叨了一句:“你這個白癡,找死吧!” 晨霖則在他們走遠之后返回到破屋里面,撿起突尼瓦人沒有在意的背包,愧疚地自言自語:“對不起,我必須找到鑠,我決不能放棄他,必須讓他回家?!?/br> 沒有槍沒有彈藥,連一把小刀都沒有,包中只有根本不能滿足需要的一點必需品,破破爛爛的。靜下來思考眼前的處境,晨霖想要咒罵,他把面前的空氣當作咒罵的對象,罵的內容卻和墨語旭脫不開關系:“你這個混蛋,好不容易適應了那里,天天悶在院子里不讓出去我們也認了,你讓我們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為什么突然要敦促我們離開,在那里難道不好嗎?還有鑠,他也不會不知下落,不知生死?;斓把?,從離開那里,我們只能提心吊膽,躲躲藏藏,早知道現在這種情形……” 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發泄根本不像是以前的自己,進一步自我反省后,又認為自己根本找不到理由去罵什么:“是呀,你發現了局勢將會生變,我們一路上不得不躲躲藏藏也是這個原因,但最終,還是因為我們沒有聽你的呀!” 晨霖背上包,走出破屋,走出這片廢棄建筑。他沒有再看到任何荷槍實彈的突尼瓦人,也沒有被任何一個人多看一眼。他回憶著墨語旭之前的描述,很幸運的又在垃圾堆里找到一張破地圖,找準了徒河村橋的位置。 一個渾身臟兮的乞丐,手里攥著地圖,走走停停,忽快忽慢,這是晨霖認為的自己此時的形象,路人臉上那想敬而遠之又略帶憐憫的神情也印證著自己的認為。只因這樣的形象并不是他偽裝出來的。此時的他,徹頭徹尾就是個一無所有的流浪漢。 順利走過一片樹木稀疏的地區,晨霖總擔心那一撮撮的小樹叢中會突然竄出突尼瓦士兵將他截住或殺死,而在經過之后,他確信那里的確只是一片什么都沒有的荒原根本無人問津,與墨語旭說得一模一樣。而緊接著的則又是一片一覽無遺卻不知有無看管的糧田,他又想起來那兩個月前的夜晚,為逝去的戰友流下了淚水。最終,他找到了墨語旭所描述的那個地方,一個孤零零矗立在平原上的破敗鄉鎮,以及那座已經失去任何實際作用的徒河村橋遺址。 他圍著橋轉了幾圈,找尋了所有橋洞的所有角落,但是,沒有找到朱鑠在哪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望向天空,意識到自己已是徹底的心灰意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