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全知全能-《夢回萬象》
邵慈:人們以為,超凡脫俗的妖狐住在天堂,沒成想,其實每天都活在地獄。 遲德葉:當天堂出現死亡,則跌落人間;人間念起回憶,便墮入地獄。 邵慈:有人以為,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全知全能。是真的嗎? 遲德葉:這取決于發問者。宇宙中本沒有問題。我不過是通曉于你的疑問。 邵慈:時間流向哪里? 遲德葉:如你所見,視野盡頭。 邵慈:時間從何而來? 遲德葉:你身后遠方的湖泊。 邵慈:時間是否如同水汽般循環? 遲德葉:不,是否循環并沒有意義。 邵慈:你找到了真理? 遲德葉:只能夠無限接近。 邵慈:它美嗎? 遲德葉:追尋真理的人美。 邵慈:現今世界,我們究竟要去往何方? 遲德葉:不破不立。 邵慈:他們說,你計劃盜取核彈頭,只是因為想親眼看看蕈狀云? 遲德葉:那沒什么意思,都是可以計算的。我的確想看看,但有時間的話,電腦模擬幾次就行了。不好計算的才算有趣。 邵慈:你為什么又沉寂了這么長時間?在做什么? 遲德葉:和一個精英組織搏斗。分析自己的身體。 邵慈:什么組織?他們也掌握了【墨菲斯】嗎? 遲德葉:不,用的還是原始計算機技術,但技藝高超。大部分是歐美人士,是獨立于各國政府的秘密組織。他們想建立世界新秩序,但與我的設想相沖突。戴復與摩薩德也不過是被他們所利用。 邵慈:你也想建立新秩序是嗎? 遲德葉:沒有。我只是不想看到太糟糕的結局。 邵慈:當初,你怎么從墜機事件中逃生的? 遲德葉:我們沒有按計劃登上飛機。 邵慈:你們?還有誰? 遲德葉:我的一個同事,也是一代核心小組成員,本名叫湯禹。 邵慈:我知道他。 遲德葉:我們不想逃往日本,因為很有可能,最終還是會被遣送回國。而且我們也明白,唯有在靛青區可以繼續研究。逃出大門后,我們就馬上開往秘密基地,藏在附近的地下巖洞里。之前已經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包括轉移研究設備和生活物資。 邵慈:靛青區的安保與監察機制那么嚴密,這實在是難以置信。 遲德葉:總有漏洞的。我們還有一個潘江璞,是當時全世界數一數二的電腦奇才,利用他的破解程序出入靛青區并不困難。我后來自己開發出升級版,但不如原版來的穩定高效。他、湯禹還有我,我們三人是最要好的朋友,湯禹和我選擇留下來自由研究,而他答應到國外照顧方岐的妻兒。也多虧了他,幾乎是我們之中最早懷有疑心的,保存了不少【墨菲斯】原型機的圖紙資料。 邵慈:你始終無法突破我們的內部防火墻對嗎?所以需要利用我,接觸【墨菲斯】的原始資料。 遲德葉:不,你搞錯了。第一,那頂多算小部分的二手資料,是由默默無聞的負責“零代”【周公】的科學家們編譯的;第二,在你們內部這些資料,早在37年就被全部銷毀了。為所謂的保密工作,整個【墨菲斯】的研究開發已經被釜底抽薪,現在如同缺失底層的空中樓閣。而你之所以能看得到,不過都是我傳給你的。 邵慈:你的意思是說,是你想和我見面,所以安排了這一切? 遲德葉:我沒想到,你能反應這么快。不過,不然你以為,自己憑什么可以活到今天? 邵慈:呵。那是什么時候,開始盯上我的? 遲德葉:很早之前就看過你的資料。真正留下印象的,是闖入cia分局那次。 邵慈:你當時插手了嗎? 遲德葉:對。 邵慈:為什么?為什么要見我? 遲德葉:以前談不上想見你。如果想,在你過去使用著網絡的每一刻,我都可以跟你對話。 你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身體素質絕佳,意志堅強,頭腦竟然也不錯。當初看到你的時候,仿佛能看到一點希望。 邵慈:什么希望? 遲德葉:你所問的方向。 邵慈:放屁。 遲德葉:哈哈哈哈。 邵慈:黛赭區慘案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誰? 遲德葉:方岐搞錯了。是cia布下離間計,讓我們的人誤以為神童泄露情報,幾個激進分子將他摔死。同時摩薩德派遣一流殺手除掉了醫療處所中的童秩迪與卓一然。 而我和湯禹決定趁火打劫,謀殺王倫未遂。 邵慈:你們謀殺王倫?不是師鐸嗎? 遲德葉:如果是他,怎么可能現在還在黛赭區工作? 邵慈:我以為,是靠他的身家背景。 遲德葉:不,是我干的。我記憶猶新,在黑暗中摸清他后背的輪廓,抽出磨尖的水果刀,然后高高跳起,勒住他的脖子……可惜失手了。我最初也很害怕,之后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說是師鐸干的。前幾年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的名字很相似??! 邵慈:師鐸……遲德……竟會有這么巧的事?是受傷后的王倫沒說清楚,或者又有人故意掩蓋了真相。 邵慈:為什么要殺害你的同事和摯友,這實在不合人性。你果真是精神病。 遲德葉:居然被你這樣教訓了。為了他的大腦。事實上,王倫是我們之中僅次于神童的第二聰明的家伙。 經歷過漫長的自由進化,尋常人腦已經無法與【墨菲斯】的初始設計完美配適,而原型機著實無法過度修改。于是乎,我跟湯禹便開發出一套輔助方案支持運行,以求實現完美性能。缺陷是rou腦的負擔太大,需要額外一顆人腦——作為輔腦——完成每一項工作。 可是,兩個人的自主意識極易產生沖突導致任務失敗。因此,將輔腦的意識抹除就成為了最可靠的方案,而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掉他。 十三年前,如果計劃成功,湯禹會盡快從太平間里取走王倫的大腦。 而你,似乎不需要輔腦,就可以接近完美運行。 邵慈:可怕?,F在王倫還活著啊。那……你現在的輔腦是誰? 遲德葉:湯禹。我在乾宮讓他變成了植物人。 邵慈:簡直是魔鬼!你真的有人格分裂癥。 遲德葉:進入【墨菲斯】,生和死有什么不同?何況他當時已經有覺悟了。實驗進行到那一步之后,工作停了五六日,我心不在焉地看資料,他整天泡在毒品里。我們都知道,必定要犧牲一個人做輔腦。誰都可以先下手。 我身體羸弱,本該讓給他,但他沒有拿。他很善良,在殺生的那一刻下不去手。善良的湯禹。 邵慈:鬼扯。那就一定要殺他嗎?你可以盜取死人的腦,甚至去殺別人,為什么要殺自己的戰友和同事? 遲德葉:這只是原因之一!當時靛青區戒備森嚴,乾宮里能支持兩個人的研究與生活已經非常艱難,況且余下的工作我獨自也能完成。 我也討厭他!永遠沒有辦法忘記他對我的羞辱! 你可以來體驗一下在那種環境下生存是多艱難。 我可以同自己講話,不會寂寞。但他不行,不講話會難受,難受到瘋癲。但我不想聽他講話,我想他閉嘴,因為他遠不如我聰明。不是邏輯能力,而是差在思維方式上。許多東西他可能一生都不會理解,可是我也害怕他真的有朝一日理解了,那樣就會發現我的發現,發現我的秘密。 另一些“我”,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可以教會他們在何時閉嘴,又會在意料不到的絕佳時刻出現,實在是美妙極了。 有一點我很肯定,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我們都是。 我殺了人。即便實際上他不是我殺的,但在那個時刻,我的心情跟殺人犯無異。 我從小就是怕疼、膽小的人。但那時,求生的欲望讓我忘記了一切。我眼里流著淚,心里卻忘記了害怕?,F在回想起來,那種狀態真是美妙,無論模擬得再如何逼真,如今也回不去了。真正的人生的美妙也是綿延的,那邊是美妙,從這邊看過去也是美妙。 邵慈:我年輕的時候殺生是沒有感覺,而你恐怕是有快感。 遲德葉:嚴格來說我并沒有殺他,可稱為“活體挪用”,他的意志如今存在于我的另一人格,我們之間偶爾還能對話。 邵慈:如何讓通夢中失去意識的人蘇醒過來? 遲德葉:這問題你在另一情境下已經問過了,潛出后你就會明白。 遲德葉:抱歉,我之前說了謊話。我的確曾經想建立新秩序,那個菁英組織里也有幾個頭腦超群,思想美妙的家伙——可惜不夠博學。這也難免。 但后來停下了,因為突然發現自己正要迎接死亡。 新秩序并不像人們乍聽上去那樣自私,反而,是真正光潔的。 邵慈:你說過沒有欺瞞,是直接的交流? 遲德葉:那也是謊話。我做了手腳,你不可以二次處理自己的想法,但我可以。 邵慈:這不公平! 遲德葉:抱歉。 邵慈:“新秩序”究竟是什么? 遲德葉:消除民族主義的意識大融合。 邵慈:為什么要那樣做? 遲德葉:人類思維意識的差異與共同命運的矛盾。不同的人,只不過是不同的既成觀念的集合罷了。人類社會已經瀕臨崩潰邊緣,此時唯有超出國別的強效手段規范世界新秩序才能夠最大程度減少損傷。 邵慈:你大概期望我幫你完成新秩序? 遲德葉:這是你跟我的宿命。 邵慈:這很可怕,我不會做。況且你對此也有許多顧慮,甚至停止了計劃。 遲德葉:的確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但人的宿命是一條路,無論走或者不走,走到多遠又停住,它始終在你腳下。 邵慈:人可以做出自主選擇。 遲德葉:當你意識到“宿命”后,不必著急躲避。避地太生硬會失去更多。即便完全避開了,你以為就能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了嗎?不。 邵慈:怎么知道這條路是不是宿命? 遲德葉:如果走對了路,趟進地獄也可以撐過;否則,就算被抬上萬眾之巔的金鑾寶座不過覺得又冷又硌。 邵慈:強迫那么多人接受意志與命運,你不會感到懼怕嗎? 遲德葉:我當然能感受到恐怖。有的“我”心很軟,我也不想聽他日夜哭泣。 邵慈:你愿意為他終止計劃嗎? 遲德葉:噢,主要不是因為那個窩囊廢。而是我感到厭煩了,我已經見過了太多世面。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理解世界上超一流的科學家、政治家、藝術家、文學家們的想法,我已經存儲了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所有經典,看盡了人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悱惻。 也許有朝一日你也會明白我此刻,沸反盈天又百無聊賴,已然幾乎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靜靜看著這片光影變幻。 我仍然希望新秩序實現,但也不愿額外多做些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