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子監開組會 第138節
在起初的震驚過后,倒在地上的男子反應過來,臉色漲紅,神情憤怒,就要往前撲。 蕭吟松直接一個頭槌將人頂了出去。 “向女子動手你算什么男人!” 這男子被旁邊的朋友架住,不甘心就這樣顏面掃地,怒道:“今天就算豁出去,我也要跟你們這些敗壞讀書人名聲的家伙拼個你死我活!諸位友人,若我殺身成仁,便也值得!” 當即,在小小的書齋中打了起來。 誰也不甘示弱,一方仗著有家底庇佑,一方仗著背后有人庇護。 可說到底,他們的家底和背后是同一批人。 莊良玉接到京都府衙的消息,搖著扇子到衙門里去提人,看到一個個面上掛彩衣衫破爛的家伙,又看向跟著一起被送到這里來的幾個也參與干架的姑娘,忍不住咋舌。 跟衙內說道:“給個教訓便是,都是小錯,何必記大過?” 府衙也正有此意,眼下這點人,無論是哪邊的都是燙手山芋,巴不得有人能幫他背鍋解決問題,忙不迭點頭送人。 莊良玉簽完字,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走到這些學子面前,戳了戳蕭吟松臉上的淤青,又扯了扯五小姐被人扯開的衣袖。 方才還在書齋里跟人混戰大殺四方的小斗士們此時此刻偃旗息鼓,一個個老實得像是鵪鶉。 “shuangma?”莊良玉問道。 沒人回答。 “痛快嗎?”莊良玉又問道。 還是沒人回答。 “跟他們爭個高下,就算爭出來了又如何?把自己的未來也搭進去?” 有人不服氣道:“他們在胡說,而且,就算不做官,憑我會的東西,我也能做成我想做的事,我有技術有學識,我怕他們做什么!” 剛說完,頭上便挨了莊良玉一扇子。 “謙虛點,懂不懂?”莊良玉痛心疾首,“我知道你們會得多,不做官也能有個好前程,不考科舉也能有認可和地位。但你們這樣直白的說出來,那不是在傷人?” “你們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會別的東西,讓那些只知道死讀書認死理的人聽了要有多傷心?” 一直默不作聲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其他人,“……” 該死的,他們就是那些“死讀書認死理”的人。 莊良玉還在繼續,語重心長道:“是,你現在在研究繅絲技術,若是改良成功,你開個繅絲廠直接日進斗金。你也是,你現在改良出來的馬車,圣上已然贊不絕口,若是第三版第四版也做出來,就算不讓你做官,皇帝也得給你頒個大獎,還有你——” 莊良玉持續輸出,滔滔不絕,她每說一句,一旁的人便臉色灰敗一分。 有人聽不下去了,突然喊道:“不過是奇技yin巧罷了!讀書人不務正業,整日鉆營這等無用之物,有辱斯文!” 本來就都是氣盛的年輕人,一聽這話當即暴起,要不是有莊良玉鎮著,直接就要在京都府衙里當著衙內的面再干一架了。 莊良玉示意國子監的人稍安勿躁,沉吟片刻,“諸位讀書人覺得如何才是讀書人的‘正業’?” “四書五經,經史子集,學經世治國之道,讀明理守教之書?!闭f這話時,還昂著頭,一副高傲且不可一世的模樣。 可就算昂著頭,竟然還是比特意踩了厚底鞋的莊良玉矮了那么一截。 于是這意圖鼻孔看人的動作就顯得格外滑稽起來。 莊良玉嘶了一聲,沉思道:“《田輿圖》是書嗎?” “……是?!?/br> “《地經四時》是書嗎?” “……是!” “《山岳錄》、《地經譜策》、《四時要記》是書嗎?” “是!”男子惱羞成怒,“但這些書治國無用,治世無用,算不得好書!” “無用?”莊良玉禁不住為這男子的大膽狂傲贊嘆一聲,“到底有用無用,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br> “那誰說了算!” 莊良玉微笑,國子監的學子們背后一涼,開始為這口出狂言的男子默哀。 “百姓說了算?!?/br> “百姓?他們懂什么?” 莊良玉眼里忍不住譏諷,但說出來的話還是留了情面,“如果能讓不懂的百姓也懂,不正說明了各位的厲害?” “能讓不懂的百姓也分出個高下來,這不是很厲害?” “五日之后,國子監門前,支臺打擂,你們挑選十個覺得最博學最有實力的人來跟國子監的學子較量一番,看看到底誰誰才是正確的!” “好!五日之后,定要叫你等自愧不如!” 國子監學子們歡呼,覺得自己打了一場勝仗,正準備到莊良玉跟前邀功。 在看到莊良玉笑吟吟又富有深意的表情時,心中一涼。 哦豁,光顧著高興了。 最后倒霉的人也少不了他們…… …… 第126章 對辯 五日后, 高臺支起。 國子監大門前,有模有樣地布置了一個用來對辯的會場。 早在三日前,莊良玉便將消息散布出去, 是以此時此刻國子監門前人頭攢動,嗚嗚泱泱一眼看不到盡頭。 今日, 大約西都城中所有讀書人都來了。 莊良玉在宣傳時特意說了讓百姓來評價高低,因此也吸引了許多走卒商販。 對辯辰時正開始, 眼下還有兩刻鐘的時間。 國子監院里,準備登臺的十個學子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今日丟臉,這十人之中有男有女, 還有蕭吟松這個非要參與的小蘿卜頭。 說小蘿卜頭可能不大合適了,雖然他現在還不到九歲, 但已經出落了個小少年模樣。 鄖國公府的五小姐也在出席之列。 莊良玉從來不曾告訴他們外面的人針對他們的真實原因, 被追問了便含混說都是自己這個女祭酒惹的議論。 因為真正被針對的不是他們,是正在推行的嶄新體系。 而針對他們的也不單純是這些讀書人, 而是在他們身后推波助瀾想要摧毀新體系的世家貴族。 又或者說,正是因為攔了家族發展的路,所以這些學子的父輩們甚至在不遺余力地為了自己的前途富貴去葬送孩子的未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距離開始還有一刻的時候, 莊良玉率先登臺,命人將內外拉起警戒線,然后開始給百姓分發不同顏色的選票。 她站在高臺上宣布規則, “截止到辯論正式開始之時,所有進場后在圍線內的觀眾都會拿到紅、藍兩種不同顏色的特制選票?!?/br> “紅色代表他們, 是正方。藍色代表國子監的學子, 是反方。當在場諸位聽完全程, 將你們手中的選票投給你認為正確的那一方?!?/br> 很快,選票分發結束,辯論的時間也到了。 國子監的學子無論男女清一色制服,清爽干練,對比另一邊刻意穿得張揚華貴的人而言,從形象上便贏了不少。 在這種辯論中,人會天然且下意識地對正方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好性,尤其是作為某一個言論的支持方,反方在無形中是存在劣勢的。 但這也意味著,一旦反方的言語和結論極具說服力的時候,會對聽眾產生更大的沖擊力。 莊良玉就是在賭。 五日前,就在那些讀書人以為莊良玉不過是在誆他們的時候,莊良玉拿了厚厚一沓材料上門尋人。 身后還跟著蕭安蕭遠兩個門神,差點把這些人嚇得要尿褲子。 莊良玉將手中的東西遞給這些人,說道:“五日后,國子監門前,我們會準備好一切,你們敢不敢來?” 激將法無論放在何時都是極為有用的,這些人當即有了被羞辱的錯覺,怒道:“自然敢!別到時候爾等成了縮頭烏龜,縮在國子監的大門里不敢出來!” 莊良玉滿意點頭,從厚厚的材料中抽出最上面的幾張,指著上面的議題說道:“這是這次的議題,既然諸位學子高見認為要恢復舊制,將無關書目剔除參考行列,這次便以該不該沿襲舊制為題進行討論?!?/br> “不是沿襲舊制,是不允許像你這樣亂改?!比巳褐杏腥诵÷曊f道。 莊良玉恍悟,伸手朝他們要紙筆,拿來之后便將題目一頓勾勾畫畫,從原先的《科舉應沿襲舊制還是改制創新》改成了《科舉應循禮改制還是創新改制》 寫好之后,吹了吹墨跡,拎到眾多讀書人面前,“這樣可行?” 這才勉強點頭滿意。 現在,莊良玉就站在高臺上宣布這次辯論的議題。 “《科舉應循禮改制還是創新改制》站在我左手邊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讀書人,他們認為應當循禮改制,持正方,用紅色選票。右手邊的是來自國子監的學子,認為應當創新改制,持反方,用藍色選票?!?/br> 臺下有人費解,問道:“這說的循禮改制和創新改制有何不同?字面上什么都看不出來??!” 字面上來看當然區別不大,這群人極度好面子,不肯有一星半點兒的吃虧和名頭道義上的不占上風。 但莊良玉偏偏就不是那種會給別人留面子的人,笑得清甜可人,“意思是,應該像改制之前那般沿襲先前的科舉方案,還是說對科舉極其附帶產生的制度進行改革?!?/br> 人群中傳來頓悟之聲,“懂了懂了,是說用跟以前一樣的法子還是說用新法子是吧?” 那群學子站在一旁,神情尷尬,眼神怨懟,頭一次這樣見識到莊良玉這種毫不給人留面子的做法。 徹徹底底地揭開了他們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在莊良玉的宣讀中,這場辯論正式開始。 在大雍朝,讀書人之間因著不同觀點相互爭論是很常見的事,但像莊良玉這樣流程化,制度化的搞公開辯論,還是讓聽不懂的百姓來做決斷,還真真是頭一次。 一開局,國子監這些日常被她cao練的學子們便展現出極大的優勢,進可攻退可守,協作有力,條理清晰。 每個人都有極為明確的分工,一上場就非常堅定地在對方的混亂里確定了對于定義的共識與分割,然后便開始展開進攻。 將整場分為了三個部分,一點一點按照莊良玉所教那般鋪設邏輯鏈,攻防兼備,適時還會有人站出來做好場上總結進行利益收割。 正規軍打法完全將對面的散兵游勇敲得一頭霧水。 別說對面看不起他們,甚至對面內部都有極大的矛盾,都沒辦法做到同一戰線上的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