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子監開組會 第78節
最后一聲嘆息,又將思緒放回到眼前。 臺上的辯論馬上開始,勝負優劣一較便知。 …… 從這場辯論開始,雙方的火力就很足,因著彼此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再加上都是青澀質樸的人,也沒有更多的彎彎繞。 無論是扎穆寨青年還是國子監的學子都在擺事實,講道理。 分條縷析地剖析陵南道的歷史情況,對未來發展作出推斷,雖然有些想法天馬行空難以落地,但至少足夠認真,看出來花了心思。 比起朝堂上官員爭吵滿口文縐縐酸溜溜,還要翻舊賬搞人身攻擊的架勢不知道要好多少。 尤其因著兩邊都做了充分的要將對方扳倒的準備,資料民情查得極為詳實,有些陵南道本地官員都不敢上報的東西,這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犢們都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抖落出來。 直接驚起呼聲一片。 有官員坐不住了要勒令中止,剛起身便被趙衍恪和趙衍懷兩個人一起呵退。 趙衍恪起身,環顧所有人,沉聲道:“這場辯論,任何人都不得干擾!違者,押送京師!” 一時場下鴉雀無聲,唯有高臺上的聲音源源不斷地飄下來,仿佛能盛著風直上天際。 莊良玉沒想到這群年輕人們會做到這種地步,勇敢而無畏地揭開陵南道數十年來積攢的沉疴。 她看到站在扎穆寨青年之中的黑雨,這位有白化癥的青年眼睛在發光,看向她時好像在證明什么,神情驕傲又令人炫目。 臺上的辯論持續了許久,久到日落西山。 起初還目中無人對此嗤之以鼻的官員們現在各個面色青白,憤怒的百姓已經開始罵人了。 作為陵南道的節度使,盧承錦將軍首當其沖。 可他和盧夫人卻好似充耳不聞般端坐,由著百姓鬧得沸沸揚揚。 就在這時,一支小隊疾行,沖開人群,沖到盧承錦將軍面前,回稟消息。 “報!將軍,我等將潛逃的黔州知州劉儲緝拿歸案!” 整整兩個月,才將這個扔下黔州數萬萬民眾潛逃避難的黔州知州抓回來。 一切都巧得離奇。 莊良玉起身,正好迎上了盧承錦的視線。 盧將軍笑了一聲,俯身一把拎起已經形銷骨立衣衫襤褸的黔州知州,匪氣十足地說道:“大難當頭,身為一方父母官卻丟下自己的百姓畏罪潛逃,你說——” 盧將軍反手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刀尖在黔州知州的臉上緩慢移動,稍不注意,便劃出一道血絲。 年紀與盧將軍相仿的劉儲竟然直接被嚇尿了! 淅淅瀝瀝一地,不堪入目。 盧將軍嫌棄地將人隨手扔在地上,匕首轉了個刀花插入鞘中,朗聲道:“陵南道諸位百姓與此做個見證,劉儲的所作所為必將受到大雍歷法的嚴厲處罰。至于臺上諸位所言,我等官員也會查明,是真是假,必然給爾等一個交代?!?/br> 黔州知州的插曲沖淡了人們的憤怒,這兩個月的時間里,無數人都在痛罵臨陣脫逃的劉儲,這個劉知州,簡直枉為父母官。 高臺之上的學子和扎穆寨青年手足無措地看著突然發生的事情,辯論也被迫中止。 幸好在這里結束,再繼續下去,不知還要抖落出多少陵南道的腌臜事。 蕭欽竹不知何時走到了她側前方,擋住了許多官員記恨的目光。 盧將軍繼續說道:“今日的辯論到這里結束,之后各位官員會認真思考諸位建議,做出調整?!?/br> 還不待質疑的聲音再起,盧承錦將軍率先說道:“會交給賑災指揮使莊大人過目?!?/br> 陵南道百姓現在對莊良玉的稱贊已經達到頂峰,一聽有莊良玉的名字,立時放下心來。 蕭欽竹卻皺起眉頭,身形不動聲色地將莊良玉護住。 在這種有皇子在的場合里,一個任命欽差的聲望達到這種地步,并非好事。 甚至是件禍事。 莊良玉已經是許多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這份信任與聲望,也許會推著莊良玉走得更高,但也有可能會成為將她推下深淵的災禍。 比起蕭欽竹的擔憂,莊良玉卻不甚在意,抬手攥住蕭欽竹的袖口,走到他身邊,示意他安心。 轉而高聲道:“無論莊某過目與否,今日諸位學子巧匠已經將陵南道數十年來存在的問題悉數告知,即便沒有我,知曉如今陵南道痛在何處的諸位百姓,也有將陵南變得更好的能力?!?/br> …… 莊良玘走了,黔州知州劉儲在城中處斬,扎穆寨青年和國子監學子的爭論也有了定數。 ——最后將兩方的方案融合,得到了最終的結果。 最終方案敲定那日,扎穆寨的祝木長老和黑雨特地來找莊良玉。 祝木長老說:“若非莊大人的決定,扎穆寨無法如此快速地融入陵南道生活?!?/br> 莊良玉也有自己的私心,無論是書中故事還是眼下,扎穆寨都是一個有足夠影響力的村寨,否則也不會因為扎穆寨的平定,便讓趙衍恪有了競爭皇位的實力。 這些是莊良玉有心安排的,她不會客套。 祝木長老看向黑雨,黑雨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小的陶土瓶。 瓶身漆黑,手感粗糙,上面還畫著莊良玉看不懂的紋路。 黑雨說:“先前莊大人受傷,圣女曾言及大人體質虛寒,這是扎穆寨的秘法,可以滋養身體?!?/br> 莊良玉笑著接下,至于用不用,等確定安全以后再說。 莊良玉以為二人到來就是為了道謝,但二人謝過之后并未離開。反倒神情有些踟躇。 祝木長老思慮片刻,鄭重道:“陵南事情將歇,屆時圣女恐將跟隨北上。圣女自兩年前離開寨子之后便一直在陵南行走,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還望莊大人對圣女多加關照!” 祝木長老所說的圣女便是左儀靈。 “她會照顧好自己的?!鼻f良玉輕聲道。 左儀靈雖然生性火爆,但她很聰明。有些成長的路,她必須要走,哪怕是莊良玉也攔不住。 祝木長老和黑雨剛走,左儀靈就來敲莊良玉的門。 進屋之后,左儀靈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直接落座看茶,一通掃蕩之后,這才開口:“莊良玉,剛剛大長老和黑雨來找你是什么事?” 莊良玉落座左儀靈對面,看著她吃得神采飛揚,將方才祝木長老的囑托一五一十地轉述。 左儀靈當即板臉,“他們就會做多余的事?!?/br> 莊良玉沒說話,默不作聲地將左儀靈面前的點心碟子扯遠了些。 左儀靈忙不迭將碟子搶回去,說道:“好吧,也不是很多余?!?/br> 莊良玉懶得跟正處在叛逆和自尊心爆棚年歲的少女較真,拿出方才黑雨給她的瓶子,擺到左儀靈面前,問道:“這是什么?” 左儀靈等嘴里的東西吃完,這才意猶未盡地擦手。拿過瓶子后仔細端詳片刻,有揭開塞子輕輕嗅聞,神色凝重地蓋好,輕放到莊良玉手中。 “這個是扎穆寨的五靈藥。有治百病之功效,若是選用百年五靈材,甚至能救死人一命。只可惜百年五靈材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弊髢x靈長吁短嘆一番,說道,“你手里這瓶,少說是五十年的藥材,只要你還有口氣,就能從閻王爺手里搶命回來?!?/br> 左儀靈吃飽喝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東西收好,興許以后能救你的命??焖赖臅r候往嘴里灌一口,你就能活啦!” 說完,左儀靈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臨了出門,突然扭頭轉身,把著門框說道:“去了西都城,我要住你家。別人敢欺負我,我就說我是賑災指揮使莊良玉大人罩著的!” 話音剛落便跑沒了影子,只留下銀鈴的脆響。 莊良玉看向手中的瓶子,沒想到這樣不起眼而普通的陶土瓶里竟然裝了這樣了不得的東西。 這瓶子很小,不過拇指粗細,隨手塞進荷包里都看不出來。 莊良玉雖然說不在意自己犧牲,但到底還是珍惜自己的小命,將五靈藥放好,以防萬一。 …… 時間一天一天走,陵南道的一切都步入正軌,這就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此時已是四月,草長鶯飛,春花吐蕊,陵南道甚至隱隱能嗅到些來自夏天的熱氣。 在準備啟程的前一日,莊良玉接到一個意料之外的邀請。 今夜各軍都忙著整頓,蕭欽竹去視察鎮北軍的情況,約莫要很晚才能回來。 莊良玉看著請帖,最后還是帶著蕭安蕭遠去了。 盧府此時一片安靜,門前只亮著兩盞昏暗的燈,門童守著門當昏昏欲睡,見莊良玉來了急忙起身往里請。 莊良玉提著裙擺跨進盧府大門。 此前初到陵南,莊良玉等人便是在盧府歇腳,后來各州輾轉,再回到越州時,盧將軍專門給她和蕭欽竹找了一處小院子。 盧府還是先前的模樣,但沒了來來往往的人,便顯得十分沉悶。 莊良玉剛進門,便有婢女來引路。 莊良玉收到的請帖來自盧夫人,寥寥幾句,只說邀她到府上一敘,會告訴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莊良玉欣然赴約。 誰能不好奇呢? 莊良玉從未有過接觸盧夫人的機會,無論是之前在盧府暫住,還是這幾個月來在陵南道奔走,這位盧夫人都不曾露面,甚至連鎮守此地的鄖國公府的老夫人也不曾出面過。 也沒有人對此有異議。 蕭欽竹先前說這是因為鄖國公府情況特殊,如今只有女眷強撐的鄖國公府,不會有過多要求。 鄖國公府之于陵南道,就像是個吉祥物。 莊良玉走得神情端穩,步搖在發髻邊上微微晃動,夜風將濕氣吹進來。 莊良玉想,明天應該會下雨。 等走到盧府的正廳,莊良玉看到了等候的盧夫人。 盧夫人還是像前幾日所見般冷清雍容,見到她也只是微微頷首。 然后抬手引路,“老夫人在后面,莊二姑娘這邊請?!?/br> 除了跟她青梅竹馬長大的葉瞳齡,在陵南道,很少有人會再稱她為“莊二姑娘”。 蕭欽竹的下屬會稱她“將軍夫人”,不服氣的官員會陰陽怪氣地叫她“嘉禾縣主”,更多的還是稱她為“莊大人”或者“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