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如她 第84節
快步迎上?前?去,那邊陳太守也是飛快地地迎過?來,老遠就開始拱手:“幸會幸會,早就想著來拜見海公,今日終于有幸!” 邵七微微一笑:“家祖在家中恭候陳公?!?/br> 身后從人們跳著禮擔,陳太守跟著邵七往前?走著,到底忍不住說道:“聽說鎮北王殿下前?些日子到島上?來探望夫人了?近來朝中幾次發?來急件,有些要?事須得呈交鎮北王殿下裁奪,不知邵公子可?否給在下引見引見?” 這話說的倒是軟和,并沒有恃強的意思。邵七道:“鎮北王的確正在島上?做客,不過?眼下,他不大方便見人?!?/br> 陳太守有點失望,前?些天元貞和黃駿這些人被捉上?島,之后沒多久邵家就把?黃駿幾個?放了回去,唯獨元貞一直沒有消息,固然都知道元貞是邵家的女婿,應當不會有事,但朝廷的鎮北王在自家地面上?丟了,陳太守還是緊張得吃不好睡不好,恰好昨天收到皇后懿旨,詢問鎮北王在島上?的情形,陳太守再也坐不住,慢慢地找了船上?島,眼下邵七雖然拒絕,還是試探著問道:“如?果不方便見面的話,能不能請邵公子向鎮北王轉達下公務,在下等他回話?” “這個?么,”邵七微微一笑,“待會兒陳公與家祖商議就好?!?/br> 他明白陳太守的意思,公務之類都是借口,無非是想確定元貞是否安全?無恙地待在島上?。向石屋方向看了一眼,元貞不會無緣無故要?見他,也許是想清楚了點什么吧,但這個?態度,還不行呢。 石屋里,元貞焦躁到了極點:“邵七呢,怎么還不過?來見我?” 沒有人回應,可?這不應該,他親眼看見有人出?去給邵七傳信,眼下那人回來了,卻是一言不發?回到哨位上?站著,既沒有放他出?來的意思,也沒帶來邵七。 啪!元貞一掌拍在窗戶上?:“邵七呢,消息傳到沒有?” 那人這才答道:“少?主只讓我回來,不曾吩咐什么?!?/br> 該死!邵七這是故意刁難,等他出?去了,要?他好看! 但是,不應該啊。雖然他跟邵七從頭?次見面就極不對付,但他還是了解邵七的,他對明雪霽極是看重,為了帶她離開能在京中蟄伏那么久,又為了她跟去北境,邵七絕不可?能做任何不利于她的事,眼下既然他已經知錯,已經決定低頭?,邵七斷斷沒有阻攔的道理,那又是為什么,邵七不肯來見他? 元貞百思不得其解,快著步子在狹小的石屋里走來走去,如?同困獸,急急思索。 邵家大宅,正堂。 陳太守進了門,看見正中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抬眼看過?來時,神色雖然和藹,卻好像要?把?人心里所想全?都看透了似的,讓人不自覺地一凜。想來就是邵筠之了吧。陳太守定定神,連忙上?前?行禮:“在下海州太守陳宣,見過?海公!” “明府請坐,”邵筠之欠身相迎,“今日蒞臨,浮洲島蓬蓽生輝?!?/br> 陳太守連連說著不敢,又與邵宏昇相見了,心里惦記著正事,忙道:“聽說明夫人也在島上??在下想當面拜見夫人,不知方便否?” 她與元貞是夫妻,元貞的事情她自然最清楚,最好是能見見她,問個?準信兒。 屏風后,明雪霽心里有點忐忑,不覺向后退了點,杜月娘低聲?笑道:“你既嫁了這樣的貴婿,以后這些事必定少?不了,躲也躲不開?!?/br> 是躲不開,只是她本就不是這些場面上?的人,到底不免有些發?怵,要?是能一直待在島上?,永遠不理會這些事就好了。 前?堂,邵筠之道:“明府有什么事跟我說就好,外孫女連日旅途勞累,就不相見了?!?/br> 明雪霽雖然與元貞成親,但不曾封贈誥命,真要?是相見,禮數上?卻也麻煩,陳太守沒有強求:“下官此來,一是想見見鎮北王殿下,有些公務想當面向殿下請教,二是為了開海禁的事,朝廷連日都在商議此事,下官忝居此位,想向海公請教請教這海禁怎么開最好,如?果開了的話,也想請海公頭?一個?回去,給咱們海州的海商做個?表率?!?/br> 邵筠之微微一笑:“鎮北王眼下不方便相見,若有什么事,讓老七傳話給他?!?/br> 果然見不到。但既然可?以傳話,人肯定是沒事的。好歹是翁婿,鬧也鬧不到哪里去吧,也許是小兩口拌了嘴還沒好,鎮北王只顧著哄夫人,沒心情見他吧?畢竟事情早就從京中傳揚開了,鎮北王對這位夫人情根深種,為了她連王位都可?以不要?,夫人生氣?了要?回娘家,鎮北王就千里迢迢從京中一直追到浮洲島,如?今誰不羨慕這位明夫人加了個?如?此深情的夫婿。陳太守放下心來,忙又道:“那么第?二件事,還請海公指教?!?/br> “好說?!鄙垠拗疀]有推辭,“此事商議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今天時辰已經不早了,委屈太守先在島上?住一晚,我們再細細商議?!?/br> “那就叨擾海公了?!?/br> 港口。 樓船下了錨,停在碼頭?邊,島上?送了新鮮的食水過?來,那些從人侍衛們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處休息閑話,一直在底層船艙劃槳的力伕也都出?來透氣?,碼頭?上?拉了警戒,除了陳太守隨身帶著的人之外,其他人不得擅自上?島,吃住都在船上?,領隊的侍衛靠著船舷正跟同伴說著話,余光里瞥見影子一晃,似有人從甲板上?跳下去了,急急追過?去看時,底下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忍不住問道:“剛剛是有人下船嗎?” 同伴也在找,搖頭?:“沒有,莫不是眼花吧?!?/br> 也許是吧。領隊轉回頭?繼續說話,卻沒發?現一條瘦高的人影伏在樓船的陰影里,默默窺探。 從清晨到入夜,元貞始終沒能等到邵七。 氣?惱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唯有疑惑越發?濃重,隔著窗子喚人:“你去跟邵七說,我有要?事找他,跟你家姑娘有關的事?!?/br> 侍從走了,元貞眺望著,耐著性子等著。 也許邵七沒明白他為什么叫他,所以不肯來,如?今他說明是跟明雪霽有關的事情,邵七應該會來。 正堂中,邵七陪在下座,聽著邵筠之父子兩個?與陳太守商議著,偶爾插幾句話。 能看出?來陳太守來之前?準備得很是充分,邵家這幾十年的經營情況,常走的航線,在海州一帶有來往的海商,甚至幾處爭斗過?的盜匪窩子都有了解,說起來頭?頭?是道,關于開海后如?何推行也籌劃頗多,其中不乏獨到之處,與他這些年來賢能的官聲?卻是相符合。 邵七明白,當初搬到浮洲島其實是無奈之舉,畢竟貨源市場都在內陸,如?今離了內陸,就等于斷了一條胳膊,這些年里生意做得半黑半白不說,就連想回老家祭拜祖墳也得偷偷回去,如?果能像陳太守設想的這般開海,想必祖父他們也都是愿意回去的吧。 “少?主,”守衛悄悄走來,“鎮北王要?見你,說是跟姑娘有關的事?!?/br> “他怎么說的,還叫邵七嗎?”邵七低聲?問道。 “是?!?/br> 那就還是得讓他再想想。邵七笑了下:“你去跟他說,邵七這個?名字是道上?朋友們叫的,他不是我道上?的朋友,叫不得?!?/br> 守衛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島上?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此時點燈的并不多,除了宴客的邵家大宅,多數地方都籠罩在一片漆黑中,守衛走慣了,摸著黑往石屋去,忽地覺得道邊有動靜,急急回頭?時,看見草葉動了幾下,并沒有什么異樣,也許是野貓竄過?去了吧。 一路回到石屋,門前?四個?守衛左右看著,進了門還有十幾個?,沿著水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另有個?瞭望哨在圍墻頂上?,將石屋看得嚴嚴實實,蒼蠅也飛不進來一個?,守衛站在水邊,高聲?道:“鎮北王殿下?!?/br> 屋里,元貞一個?箭步跨過?來:“邵七呢?” “少?主沒來,少?主說邵七這個?名字是道上?朋友們叫的,殿下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br> 元貞慍怒著,卻又像有道閃電,突地劈開腦中混沌。 他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那么他是他什么人? 他娶了明雪霽,那他就是邵七的妹夫,妹夫見了大舅哥,總要?叫聲?兄長的,可?他從不曾叫過?,甚至態度還一直很是惡劣。 究其原因,無非是從一開始邵七就想帶她走,他窩著火,大約還有點妒忌防備的意思,看不得她跟邵七那么親近,一來二去到現在,一天比一天劍拔弩張。 所以邵七是為了這個?,故意給他難堪嗎? 元貞壓著眉,不對。固然他跟邵七不對付,但對邵七總還是了解幾分的,假如?是個?心胸狹隘斤斤計較的人,又怎么可?能毫無保留地幫著明雪霽,如?今他落在他手上?,又怎么可?能只是小小懲戒,替他留著體?面尊嚴。 所以邵七,到底在計較什么? 蠟燭的火焰搖搖晃晃,元貞沉沉想著,東一點西一點,無數念頭?一齊涌上?心頭?,繚亂中邵七臨走時那句話無端的,重又響在耳邊:陳太守是個?知禮節的,起碼知道上?岸之前?,先問問主人家的意思。 元貞猛地抬眉。 墻外,一叢矮樹在夜風中晃動,瞭望哨探身眺望,似乎有什么東西走近了又離開了,忙道:“去看看外面是什么?!?/br> 墻內,守衛正要?出?去探查,聽見元貞在屋里叫:“去請邵公子過?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br> 十幾個?守衛面面相覷,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上?島到現在,元貞可?從不曾這么客氣?過?! “快去?!贝白永飩鱽碓懙拇叽?,他站在窗前?,臉上?淡淡的沒什么表情,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魄,守衛不敢怠慢,連忙飛跑著去了。 正堂中。 邵筠之父子兩個?與陳宣越談越投機,看著海圖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密不透風,邵七聽著想著,忽地瞥見守衛在堂外一晃,抬眼:“怎么,又鬧了?” “不是,”守衛溜進來,“王爺命我請少?主過?去,說有要?事商議?!?/br> “哦?”邵七抬眉,唇邊帶了點笑,“這次不是叫邵七過?去了?” “不是,”守衛忍不住笑,“王爺這次特別客氣?,讓我請邵公子過?去?!?/br> 邵公子,還用上?了請字。十來天了,總算是開了竅。邵七起身,低聲?向邵宏昇回稟:“我過?去石屋看看?!?/br> “去吧?!鄙酆陼N隨口應了一聲?,指著海圖上?一處島嶼,“這里盤踞著一股悍匪,明府須得留意?!?/br> “在下也聽說了,”陳宣道,“正想與海公賢父子商議剿匪的事……” 邵七走出?正堂,穿過?回廊,廊下作為退居的幾間屋里明雪霽探頭?出?來,叫了聲?:“哥?!?/br> 邵七走過?來,看見屋里還坐著杜月娘,桌上?點著燈,放著點心和水,不由得問道:“娘,meimei,都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這邊沒散,我等著收拾,你meimei非要?陪著我?!倍旁履锏?,“都這會子了,你往哪里去?” 邵七看了明雪霽一眼,笑起來:“正有件新鮮事要?跟娘和meimei說,鎮北王下了請字,請我這個?邵公子過?去商議要?事?!?/br> 四周有一時寂靜,隨即明雪霽脫口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嗤,邵七笑出?了聲?,明雪霽一下子漲紅了臉:“哥?!?/br> “沒事沒事,”邵七笑著擺手,“我是替你高興,看來鎮北王殿下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br> “我覺得也是,”杜月娘也笑得合不攏口,“磨了這么多天,總算有點效果了,這個?請字可?是等得不容易。老七快過?去,看看你妹夫有什么話要?跟你說?!?/br> 妹夫。明明知道是該這么叫,臉上?卻更紅了,明雪霽低著頭?,余光里瞥見腳步輕盈,邵七往石屋那邊去了。 真是不容易。關了這么多天,他那么驕傲的性子,不曾怨恨,反而下了一個?請字來請哥哥,他是真心想要?跟她好好過?,真心為了她改變自己。心里軟到了極點,她半生蹉跎,又是何等有幸,能夠遇到他。一剎那間思念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剛要?起身,又被杜月娘挽?。骸疤砹?,今晚就算了,你趕緊回去睡,我在這里等你哥哥的消息?!?/br> 滿心里都是他,又怎么睡得著?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行。明雪霽羞澀著,急急找著借口:“我不困,我想再陪舅母坐一會兒?!?/br> 想等邵七,看看他是不是明白了,想去看看他,她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他了,她也想念得很。 杜月娘怎么能看不出?她的心思?笑著哄勸:“你先別著急,萬一咱們猜錯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呢?你先回房歇著,等你哥哥的消息,待會兒我讓人叫你?!?/br> 喚過?丫鬟:“扶姑娘回房去吧?!?/br> 明雪霽不想回房,又不能不回,穿過?垂花門,到底忍不住吩咐丫鬟:“咱們去側門瞧瞧去?!?/br> 那邊靠近石屋的方向,遠遠看一眼,也許邵七就回來了呢。 怕驚動別人,引得杜月娘擔心,便一路上?輕手輕腳走著,連巡夜的家丁都不曾發?現,一路來到側門前?,月亮不甚分明,宅子里花木繁茂,被燈籠光一照,到處都是晃動的黑影子,側門半掩著,風吹過?來有點冷,明雪霽緊了緊領口,剛剛走出?門外,噗一聲?,燈籠滅了,黑暗中聽見丫鬟短促的低呼,還沒反應過?來時,脖子上?一涼,耳邊傳來男子幽幽的聲?音:“別動?!?/br> 元持!明雪霽一霎時認出?了這個?聲?音,他怎么會在這里?心砰砰亂跳著,想叫,叫不出?來,死死掐住手心,聽見幾聲?咳嗽,元持在笑:“嫂嫂,別來無恙啊?!?/br> 太驚太怕,腦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捂住肚子。手心貼住的一剎那,突然鼓起無限的勇氣?,她有孩子了,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孩子! 死死掐著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元持,你怎么在這里?” “嫂嫂好大的膽子?!痹衷谛?,幽幽涼涼,“我還以為嫂嫂要?嚇破膽了呢,沒想到還能這么安安穩穩跟我說話,不錯,看來兄長選你,總還是有幾分道理的?!?/br> 匕首向脖子上?貼緊,元持命令道:“別出?聲?,跟我走?!?/br> 明雪霽極力沉穩著腳步,慢慢跟他往前?走著,腳底下軟軟一團,丫鬟倒在那里,不知道性命如?何,前?面黑魆魆的一片,是往石屋去的路,他是要?找元貞。 心里發?著緊,低聲?問道:“你想干什么?” “當然是想見兄長呀,”元持還在笑,“不然我千里迢迢跑到這里是為什么?!?/br> 他說話時又咳了幾聲?,握著匕首的手也微微有點發?抖,明雪霽下意識地問道:“你病了?” “多承嫂嫂關心,”元持低頭?向她一笑,雪白的牙齒在夜色中微微的亮光,“我這不是病,是中毒?!?/br> 他笑著咳著,輕而緩的調子:“上?回那把?匕首淬了毒,想著怎么都得要?了兄長的性命,那毒便下得重了些,唉?!?/br> 輕得很,像嘆息,像情人的低語:“誰能想到機關算盡,到頭?來這把?匕首,傷的卻是我自己呢?這毒也沒什么能解,嫂嫂,我怕是活不了幾天啦?!?/br> 明雪霽手藏在袖子里,一點點捋下手上?的鐲子、戒指,裙擺很大,裙裾很長,順著絲滑的織物,首飾無聲?地往下滑著。舅母說過?一會兒就讓人給她送信,發?現她不在,肯定會來找她,她得想辦法給他們報信。不能慌啊,她還要?等元貞,她肚子里,還有他們的孩子?!耙膊灰欢ń獠涣?,我祖父就是大夫,讓他給你看看?!?/br> “解不了啦,這些天我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要?不是惦記著兄長,只怕都撐不到這里呢?!痹州p輕笑著,“嫂嫂真是個?好人,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我的毒,可?惜呀,嫂嫂是兄長的妻子,我注定要?得罪嫂嫂了。你說,是我殺了兄長,我們兄弟兩個?到黃泉底下繼續斗呢?還是我殺了嫂嫂,讓兄長一輩子痛不欲生更好呢?” 噠一聲?,手上?那枚紅寶石戒指捋脫了,順著裙子滑下去,元持似是覺察了,低眼去看,明雪霽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急急打岔:“他從來沒害過?你,你為什么那么恨他?” “為什么?”元持抬眼,看向石屋的方向,搖了搖頭?,“總得有個?恨的人吧。因為兄長,我從小沒了娘,因為兄長,當年父親那么寵我,后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什么都不如?他,從小他們都要?我向他學,我從來都沒人在意,更可?笑的是等我去了北境,以為能憑本事建功立業,沒想到就連打仗這件事,我也遠不如?他???真是讓不甘心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