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迷霧里的怪物
歐菈獨自坐在鞦韆上,頭低低的,表情暗淡而哀傷,就算被一片嬌憐的花草圍繞,心情一樣低落。 因為她發現,德蘭斯不見了……他果然走掉了。 雖然歐菈早在德蘭斯露出不安神情之時,就已經猜到很可能會有這么一天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嘎嘎──」 巨嘴鳥展翅飛到她面前的草地上,抬頭望著她。 也許是查覺到她心情低落,巨嘴鳥從喉中發出一聲柔柔的哀鳴。 歐菈原先還能忍住,但卻被那聲音給勾起了悲傷情緒,她不禁紅了眼眶,雙手掩面卻還是發出一聲哀鳴,而巨嘴鳥心生不捨,振翅飛到歐菈肩上,展開翅膀安慰她。 「我知道他遲早都要離開的、可是、可是這樣不告而別……我真的好討厭這種別離的感覺……可是為什么非得一再面對呢?」 糾結于過去的陰影,再次觸碰到的傷口更是使疼痛蔓延了開來,她哭得撕心裂肺,就連在遠處的動物殭尸們以及兔子布偶們都聽到了。 巨嘴鳥靜靜地擁抱著她、陪伴著她,「嘎……」 歐菈含糊地啜泣著,并沒有因為牠承諾永遠陪伴在她身邊而停止哭泣。 動物殭尸們與布偶也聚集過來。 牠們圍繞在歐菈身邊,有的環抱她、聆聽她的絕望,有的靜靜地陪伴著她,給她安慰。 而歐菈由大哭漸漸地轉變成啜泣,哭累的她靠在樹旁睡著了。 動物殭尸們與布偶將沉沉睡去的她給運到適合休息的地方,而巨嘴鳥則是站在樹干上,靜靜地凝望他們離去的身影。 打從巨嘴鳥第一次張開眼睛,看見歐菈之時,就覺得想要為她做些什么,有陪伴她的責任,想要為她承擔不安與惶恐,想要讓她展露笑容…… 因此牠努力地為她修建了游樂園,甚至改建多次,和殭尸動物伙伴們一起。動物殭尸們也為了歐菈而努力著,大家合力讓這座游樂園運作,環繞著歐菈生活,牠們是為了歐菈而存在。 雖然牠們都不記得自己生前的模樣,還有生前的種種,但當牠們再次甦醒之時,歐菈就是牠們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唯一記住的人。 但神奇的是,牠們不記得自己的過往,但生前擅長的技能卻不會忘記,這也就是為何動物殭尸們各有一些奇特的技能。 牠們也明白,就算是牠們陪伴在歐菈身邊,和歐菈感覺再親密,也無法取代一個真正的人能帶給她的溫暖。 德蘭斯到來的那段時間,是歐菈最開心的時候。 牠們真的好久沒有看到歐菈笑開懷的模樣……之前她的表情平淡到幾乎要退化成人偶的模樣,讓牠們有一度擔心歐菈有天會失去了靈魂,變成和牠們一樣可悲的怪物。 無可否認的,歐菈需要德蘭斯的陪伴,雖然不曉得德蘭斯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又或是再也無法回來,牠們也必須要找到新的伙伴來陪伴歐菈才行。 「嘎嘎,嘎嘎!」 巨嘴鳥展開翅膀,對附近的動物殭尸與布偶們下令──加強游樂園邊境的巡邏,尋找德蘭斯以及新的人類伙伴。 牠們聽到了呼喚,開始行動。 ───────── 德蘭斯等人正往游樂園的方向前進。 目前的成員除了德蘭斯、老紳士以及德蘭斯的父親之外,就是一些老紳士花錢雇來的傭兵,人數粗估也有二十幾人之多。 但為了確保這些人不會打寶物的主意,老紳士是以保鑣為名義雇傭的,這些人除了目的地之外,其馀什么都不知道……必要的時候將他們殺了也都沒問題。 隊伍從城鎮出發,直朝著那座藏有游樂園的森林方向前進。 除了老紳士以外,其他人都是步行,他們護送著老紳士所在的馬車前后,而德蘭斯與他的父親雙手都被繩索綑綁,大概在隊伍中央的位置被拉著走,但兩人有段距離,也許是為了避免他們有機會串通。 目前還只是初入森林,走在前人闢好的森林小路中,馬車也還能行駛,但根據德蘭斯所知,想要前往游樂園所在的森林,其實絕大部分的路程都是偏離這些山路的,而且游樂園附近的森林瀰漫著大片迷霧,非常容易迷失方向。 也就是說,他還有能在他們抵達游樂園以前,擺脫掉他們的機會。 不過那個老紳士就算這次任務失敗,他也一定不會輕言放棄,如果真有必要,果然還是想辦法把這些傢伙都滅口比較保險。 反正手都臟了,要做就做到底吧!德蘭斯心想。 不過這繩子還真是捆得有夠緊實的,德蘭斯手腕的皮膚都被粗糙的繩索給搓破皮了,痛得他齜牙。 他目前最慶幸的大概就是不用和他父親捆在一起吧,要不然那心理壓力真是大到難以承受……雖然說現在光是知道他在自己后方約幾十公尺的距離,就已經讓他感到呼吸困難了。 德蘭斯實在作夢也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會再遇到他,不,應該說德蘭斯沒想過那傢伙居然還活著,而且還落到這般下場。 縱使德蘭斯打從心底憎恨他,但就是那血濃于水的鍵結,讓他始終無法狠下心來絕情……如果當時能直接扭頭就走,不管父親的死活,也許就不用被逼著再次打擾游樂園的清靜了。 但反過來說,他也不能阻止那些意圖不軌的傢伙了。 也許他這次回來也是命運的安排,就是為了替游樂園的住民們解決這些麻煩。 一行人在森林間行走,隨著越來越深入森林,能讓馬車行走的路也沒了,現在馬車反而成了最慢的工具,因為路面顛簸難行,再加上林地幾乎沒有開闢過的痕跡,寸步難行。 無奈之下,老紳士就只能暫且將馬車給留在一邊,由隨從牽著馬匹,而老紳士直接坐在馬背上。 雖然騎馬打獵對于貴族來說是頗熟悉的活動,但老紳士早已上了年紀,對于這種體力活早就沒興趣。對他而言,他比較在乎自己能賺多少錢、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等等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騎馬是一件挺耗體力的事情,顛簸的路面讓老紳士震得全身骨架都快要散了,沒多久就吃不消,要求休息。 因此,他們只能在林地找個比較平坦的地方,簡單地生火、分發乾糧,而老紳士居然還自備了帳篷與睡袋,舒舒服服地休息。 「哼,真懂得享受啊?!沟绿m斯喃喃說著。 不過這也是件好事,如果他這么吃不了苦的話,說不定在抵達游樂園之前就會打退堂鼓,而且中途休息的次數與時間越多,德蘭斯就更能找到機會阻止他們。 只是現在人實在是太多了,德蘭斯雙手又被綁住,根本無法動手。 身為俘虜,德蘭斯分到的食物也是其少無比,但他還是將它們給吃掉了,畢竟要反抗的話,儲存點體力是非常重要的。 「欸,聽說老大要到森林深處,但我聽說森林常有大霧,很容易迷路???」 「老大有個羅盤,就指向目的地,沿途上我看他拿出來確認過很多次了??此敛华q豫的樣子,應該是沒問題,我們可沒帶太多食物,老大也不會讓自己迷失在這種鬼地方吧?!?/br> 「羅盤?」 「是啊,好像還是黃金打造的,超精緻??!」那個人雙眼張得大大的,雙手比著羅盤的大概模樣,「不過那東西看起來很古老……搞不好是個骨董哩!」 德蘭斯豎起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 為何他們會有專門指向游樂園的羅盤……難道說那傢伙和那座游樂園有什么關係嗎?德蘭斯猜測著。 「你們真的知道我們要去什么地方嗎?」德蘭斯拉高聲音說。 這句話當然引來一些人的注意,包括剛才談話的兩人。 德蘭斯看了一眼帳篷的方向,確定老紳士還沒動靜,又繼續說:「你們該不會連我們要去哪都不知道吧?那里可是極其兇險的地方,你們拿的酬勞再高,也不會比命還要值錢吧?」 其他人交換個視線,不約而同地嗤之以鼻。 「一個俘虜的話誰會信???」其中一名男子輕蔑地瞟德蘭斯一眼,「老大早交代過千萬不要聽你胡說八道,省點力氣吧!」 「就是啊,看看那傢伙認命多了?!?/br> 他們意有所指地提起了德蘭斯的父親。 正有如他們所說,他非常安分地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吃著麵包,那份落魄的模樣,令德蘭斯一點都聯想不起印象中那強大、權威絲毫不容許撼動的強者。 現在看起來,不過就是普通至極的糟老頭。 但那幾分神似的容貌,與過去的對比,令德蘭斯心底漾起一絲不捨。 然而,他也對于產生這樣情感的自己感到厭惡,進而挪開視線。 「聽說他們是父子?!?/br> 「哈……這落魄樣真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啊?!?/br> 這些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消遣這對父子,雖然他們刻意壓低聲音,但是那嘴臉還真是令人不悅。 也許是外頭的sao動吵醒了休息中的老紳士,他罵了一聲,要他們安靜,拿錢受命的傭兵們自然就乖乖不吭聲了,而德蘭斯知道現在用言語挑撥離間不管用,看樣子得用其他辦法了。 過了幾個小時后,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 向前走了好一陣子,現在森林更加顛簸難走,陰冷又潮濕,叢生的藤蔓與雜草覆蓋崎嶇不平又濕滑的路面,馬兒行走相當不易,最后只能暫且將牠留在原地,而老紳士則由一名壯漢揹著走。 出乎意料之外的,雖然老紳士從頭到尾都露出嫌惡的表情,但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下還不放棄,也算有點毅力。 一行人灰天暗地又走了好一陣子,周遭的森林開始瀰漫起了白霧,這種視野受限的感覺,令人惶恐不安。 這感覺德蘭斯早就體驗過,他也明白,游樂園很可能就在不遠之處了。 但他到現在都還沒有什么機會可以製造混亂或挑撥離間,那群殭尸和布偶大概只有第一眼可以嚇到他們,如果他們知道那些住民中看不重用,那游樂園大概三、兩下就會輕松被拿下。 他得阻止這種事情發生才行! 由于這片迷霧充斥著一種不祥之感,這些人就算感覺再遲鈍也能感受到那過靜的森林中瀰漫的詭譎氛圍。在這鮮少人跡的森林,卻連一點蟲鳴鳥叫都沒有,讓人本能地感到不對勁。 他們繼續向前進,充耳只聞腳步掠過草叢時的唰唰聲。 毫無生氣的森林,雖然已經讓他們感到不安,甚至萌生想逃走的念頭,但沒有人敢說要回頭,畢竟他們拿錢受命,更何況出錢的人壓根兒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老紳士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前方迷霧森林,偶爾比對一下羅盤的指針,彷彿已經預想到自己得到了寶物之后,重新奪回生活主權的模樣。 德蘭斯看出這些傭兵眼中的惶恐,心想該是時候了。 德蘭斯故意停下腳步。 「干嘛!快走??!」后頭的男子沒好氣地喊道。 但德蘭斯仍舊沒有動作,繃著臉,眼神閃爍地看向四方,「……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聽到這,大家眼中掠過一絲不安,但仍然想抗拒那種恐怖的感覺,「聽你在胡說八道!快走!」 德蘭斯臉色發白,聲音越發激動,「……不,難道你們什么沒感覺到嗎?我曾經來過這里,被一群怪物追逐……你們真的看不到嗎?剛剛掠過的白影子!這可是被詛咒的地方,惡魔與鬼魂都在這里徘徊不去!」 那壓抑著恐懼的情緒瞬間擴散,挑起這些人的恐懼神經,德蘭斯看出這些人的眼神飄移,小心地四處張望,崩潰已在爆發邊緣。 很好,只要再加把勁! 「到底在干什么!」 誰知道,在最前頭的老紳士終究是聽到了sao動,轉回來大喝。 德蘭斯暗暗嘖了聲,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壯漢揹著老紳士靠近。 老紳士命令壯漢將自己暫且放下,一雙明亮而嚴厲的雙眼緊盯著德蘭斯,「小子,我警告你別給我?;?!快把『那東西』給我拿過來,我就放了你們父子!」 德蘭斯雖然表面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但內心嗤之以鼻。 這傢伙之前雇用的人沒一個活著,但這次竟然親自出馬,還不惜把自己的階下囚帶出來一起上路,鐵定是被逼到絕境了。而且別說是這兩個俘虜了,這些傭兵也別想活命。 畢竟最能守住秘密的,就是尸體。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父親,也瞟了一眼那壯漢配戴在腰間的匕首,完成這兩者的行動所需時間不到一秒。 「在你們之中,就只有我曾經到過那座游樂園,那里的兇險也就只有我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從那地方逃出來,能不怕嗎?」德蘭斯雖然看似看著老紳士,但眼角馀光都在觀察這些傭兵的反應,并擺出驚恐的神態,「這些地方到底有多兇險,十個人進去若有九個人活著出來,就已經是奇蹟,你們真的要去送死嗎!」 最后一句話成功地激起傭兵們心中的恐懼。 他們交換個惶恐的視線,已經開始萌生退意。 老紳士氣得臉都要扭曲了,「閉嘴!這些人可是我花錢請來的,拿錢賣命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就算死了,你也毫不足惜是嗎?!」德蘭斯特意逮住這個要點繼續攻擊,卻剛好瞥見迷霧之中似乎有什么身影踽踽而來。 這身影雖然還看不清楚,但似乎是游樂園的動物殭尸之一。 德蘭斯藉機大喊:「──牠們來了!」 眾人緊張地看過去,當他們看見濃霧之間,有個身影很顯然不似人類,異常高大的「生物」靠近,發現牠通體黑白條紋,身子上下有多處補丁,而且牠的雙眼在迷霧中竟閃出象徵不祥的詭異紅光。 斑馬殭尸一看到德蘭斯,發出怪叫聲,直奔而來! 這非人怪物的突襲,使神經繃在弦上的眾人的恐懼值瞬間爆表! 「出現了!」 「怪物啊啊??!」 德蘭斯趁著這些人慌亂成一團并四處逃竄之時,趁亂搶走了壯漢身上的短刀并且迅速割斷綑住自己手腕的繩子,順手將刀給拋向父親所在位置。 德蘭斯的父親看著地上躺著的短刀,又看向德蘭斯,但德蘭斯只是扭過頭去。 德蘭斯一眼就認出直奔而來的是種田的斑馬殭尸──托比,八成是因為德蘭斯不見而出來找他,牠現在發出的怪叫聲其實是牠喜極而泣的聲音,但這樣直線衝過來,任誰都會被嚇掉半條命。 因為地崎嶇難行,有些人在慌亂中踩坑而扭傷了腳,有些人則是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衝了回去,德蘭斯不知該如何做才能既安撫斑馬殭尸,且不讓別人發現他們是一伙的。 就在這時,斑馬殭尸的身軀被一股外力給撞飛。 牠的身體狠狠地撞上了樹木,發出了一聲巨響。受到外力衝擊,牠身上的補丁線更是裂開,肚子破了個大洞,黑黑紅紅的內臟噴了出來。雖然殭尸并沒有痛覺,但這畫面還是讓不少人嚇到腿軟。 斑馬殭尸的頭被壯漢給一腳踩碎。 目睹這恐怖的畫面,德蘭斯不禁傻住。 雖然稱不上是絕望,但德蘭斯的腦海里瞬間涌現許多和斑馬殭尸相關的記憶,有種悲戚涌上心頭,不過德蘭斯最擔心的,還是歐菈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是否挺得住。 但現在沒辦法顧慮太多,他必須珍惜斑馬殭尸給他的逃脫機會,他強忍悲痛,先趁亂躲起來觀察情況再說。 「什么鬼東西!根本不足為懼!」老紳士皺眉看了一眼殘破的尸體,對那些還沒逃遠的傭兵們大吼,「你們這群傢伙給我聽好!如果你們逃走,我就視你們惡意放棄任務,要你們付出代價!可別忘了,你們的身世背景我可是一清二楚,我絕對找得到你們!但若留下,我這次把酬勞增加五……不,十倍!」 聽到這,有些原本想叛逃的人,眼睛為之一亮。 這次的酬勞已經非常高了,如果這次變成十倍的話,說不定只要做這一次就能十幾年不需要工作了??!更何況剛剛那跑出來的怪物雖然嚇人,但似乎很弱,也許并不危險! 有一些被現實所逼的人做這行,如果真能拿到那么一大筆的錢,那就算是再兇險,也值得一試──畢竟他們什么都沒有,就只有命一條,能不能翻身就靠這次了! 「我留下!」 「我也是!」 最后剩下來的大概只有五、六人之多,不過這些背水一戰的亡命之徒,眼神的執著非比一般,都不太好惹。 這些決定留下來的傭兵們四處搜索德蘭斯的蹤跡,但看老紳士那沉不住氣的模樣,可以猜想就算找不到德蘭斯,他也不可能放棄這個行動。 德蘭斯確認情況之后,躡手躡腳地離開此地,在離開前再次確認父親所在的方向,卻發現地上只有斷裂的繩子,看樣子那傢伙也已經趁亂逃脫。 他心中漾起矛盾的思緒,但扭頭就走。 德蘭斯就當作此舉是償還多年前的那一刀吧,從此以后,再無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