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分離,只為背負一己之罪
聽完了歐菈的故事,就算是擅長隱藏情緒的德蘭斯,眉宇間也透露出了一些悲傷的訊息。 「……抱歉?!管P躇了許久,德蘭斯只能吐出這句話。 歐菈愣了一下,「咦、為什么要道歉?」 「讓你說起了自己的傷心往事……」德蘭斯喃喃說著,卻憶起了自己曾經刺殺父親的那畫面。 歐菈自己創造了緣分,但德蘭斯卻只能摧毀自己的羈絆,雖然遭遇這樣的事情令人憐憫,但至少她并非被惡意拋棄……而且她身邊還有那些動物殭尸和兔子布偶陪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真是太好了……這樣的女孩如果獨自一人,該怎么辦? 當德蘭斯意識到自己居然為了他人的禍福而在意時,內心大為震驚。 他開始感到慌張了。 待在這里,他越來越不對勁,就連自己都快要認不出自己來了!必須要快點離開這里不可,要不然他也要迷失在這座樂園里了??! 得趕緊調查出游樂園的秘密,接著逃回去從此逍遙度日才是他的人生??! 德蘭斯剛剛聽了故事之后,雖然還不是很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整座游樂園都毀了,動物殭尸和兔子布偶也是之后才出現的,那就很明顯了,游樂園的秘密和歐菈絕對脫不了關係。 但問題就是,為什么是歐菈?不是其他罹難者? 他靈活的腦袋迅速繞了一圈,想起了故事之中,歐菈的父親就是游樂園的設計者,難道說是她雙親對逝去愛女的思念,喚醒了她的靈魂? 「你有頭緒嗎,關于你為什么會復活之類的……」德蘭斯有點焦慮,覺得自己似乎說得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我很好奇為什么死在這里的生物的靈魂都不會消散,但就只有你是以死前的模樣出現,應該有什么原因吧?」 歐菈垂下頭,滿臉愁容,「我也曾經想了很久……但我也不知道……時間好久了……」 隨著歲月洗禮,她腦海僅閃過一些殘破的片段。 殘片幾乎都是疼痛、絕望、恐懼的死前記憶,她在痛苦之中掙扎、哭泣,但卻只能漸漸流血死去的恐怖畫面,讓她渾身不住地瑟瑟發抖。 急著找出答案的德蘭斯卻沒注意到歐菈的表情變化,「難道是外物?難道會是你的布偶嗎?」 被提問,歐菈這才從破碎的記憶漩渦之中醒來,她下意識地抱住懷里那綁著水藍色絲巾的兔子布偶,「不,這是庫皮哥哥幫我做的,雖然我不記得爸爸送給我的布偶模樣了,但肯定不是這樣?!?/br> 「如果不是……那會是什么呢?」德蘭斯想起故事之中,音樂盒似乎也占了不小的重要性,他試探性地問:「那個音樂盒,你應該好好地收著吧?」 他觀察歐菈的表情變化,眼神不自覺地透露出了銳利的期盼。 只要得到確切線索,他就自由了! 「我……不知道……打從那天開始,它就一直在原地吧?也許……是藏起來了,消失了?」歐菈支支吾吾的,不想面對而顧左右而言他,「喚醒我的根源真是它嗎……它不過就只是個音樂盒呀……」 對她而言,音樂盒象徵了那天悲劇的起始,她一點都不想回憶起那天的慘狀,再者,如果她看到音樂盒已毀壞,她絕對無法承受……因為如此一來,她就非得面對自己過去的「記憶」是否為真的殘酷現實。 在這座不死的游樂園里,住民們度過了無數歲月,歐菈已經漸漸遺忘自己過去的樣子,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懷疑是否一切記憶都只是她所捏造出來的? 如果連自身的存在都無法被認定,又得無止境地如此度日,那茫然又沒有盡頭的生命,恐怕比死亡還要令人恐懼。 德蘭斯看她這樣子,大概是不打算多說了,再這樣追問下去,恐怕會被懷疑,如果剛剛歐菈所說的記憶為真,德蘭斯也大概知道音樂盒的位置了。 一切的答案,也許就在音樂盒里。 ────────────── 德蘭斯藉口要獨處,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 這段期間,他也大概摸透了動物殭尸們的時程表,當聽見很多腳步聲經過帳篷之后,德蘭斯偷偷摸摸地從帳篷窗外眺望,果然看見牠們又在整修那些游樂設施了。 當牠們開始專心工作的時候,幾乎不會去在意附近的動靜,而斑馬和獅子,巨嘴鳥等動物殭尸們也有各自的工作。德蘭斯猜測的音樂盒所在位置,離牠們有一大段距離,只要警覺點應該不會被發現。 根據歐菈故事里的線索,以及歐菈再也沒有移動過音樂盒這點來看,德蘭斯猜想音樂盒應該在馬戲團帳篷附近某處──也就是空襲時炸爛了馬戲團,歐菈死去并復生的地點。 那附近遭空襲之后,唯一安好的就只有音樂盒,而音樂盒對歐菈及她的家族有一定的意義,音樂盒也許和歐菈的復生有一定的關係。不,它說不定還是造就整個樂園變異,擁有無線電力,以及死者亡魂不滅的原因! 只要拿走它,回去交差就行了吧! 德蘭斯繞著馬戲團帳篷走,在留意附近是否有人路過的同時,放眼尋找任何可疑的蹤跡。 他沿著馬戲團帳篷順時針繞了幾圈,帳篷并沒有太多鄰近的建筑物,硬要說的話,應該只有廚房和摩天輪在百馀尺以上的范圍,其他的建筑物都與帳棚有段不小的距離。 根據他所知,當動物殭尸復活之后,牠們與歐菈便開始動手重整家園,而第一站自然就是能遮風避雨的馬戲團帳篷,而且牠們還是在摧毀的馬戲團就地重建的,位移的機會不大。 至于其他設施,就不可得知了,如果有能比對的設計圖就好了…… 想到設計圖,德蘭斯腦海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那隻巨嘴鳥──那傢伙不曉得究竟是被其他靈魂附身還是神鳥,竟然能設計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設施,多虧了牠這般惡搞,不然也不會害死那么多進來的人了。 難道是牠故意的,是為了增加游樂園人口或幫手布偶的基數? 話說回來,那群動物殭尸都違反常理地用兩隻腳走路,而且都有一些謀生技能,也許是附身在牠們腐朽身體上的靈魂,曾經是人類也說不定……但看起來都傻傻的,可能跟腐爛的rou體有關吧。 現在德蘭斯也只能去請教那隻巨嘴鳥,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原型的游樂園配置圖呢。 德蘭斯再次來到摩天輪,發現驚悚版的摩天輪已經逼近完工了。 這東西看起來就是危險兩個字可以形容,在修整的過程之中,偶爾可以看到兔子布偶從高空墜落的畫面,讓德蘭斯一點都不想靠近。 而他要找的巨嘴鳥就站在一旁欄桿上,不時地低頭看桌上攤開的設計圖,專心監工中。 德蘭斯走上前打聲招呼,巨嘴鳥非常熱情地朝他飛來。 這么大一隻鳥展開翅膀的時候,幾乎要把德蘭斯半個上半身包起來了,但還好牠沒有這么做,只是收起翅膀,站在德蘭斯的左肩上,興奮地嘎嘎亂叫。 雖然牠只是想要分享牠這次的設計理念,以及目前進度之類的,但這些德蘭斯當然一個字也聽不懂,他只覺得自己的耳膜快要爆掉了。 「我有件事情想請教您?!沟绿m斯試探性地說,因為他不確定動物殭尸是否能明瞭他的話。 「嘎?」巨嘴鳥歪頭。 看樣子果然是能懂,德蘭斯繼續說:「你們把樂園改建得這么漂亮,讓我很想知道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樣,前后對比一定很有趣吧?」 巨嘴鳥突然飛離德蘭斯,帥氣十足地在踩在桌上,從一大綑的紙捲里面咬出了其中一個。牠咬開了繩索之后,非常熟練地用嘴和兩爪攤平了紙捲,并且咬來雜物壓住四角。 這紙捲雖然有明顯的多次摺痕,邊緣也有污損,但整體而言保存得還不錯。 德蘭斯湊上來一看,一開始還以為只是游樂園目前的配置圖,但仔細一看,雖然游樂設施所在位置與現今差不多,但有一些較小的設施如椅子、攤販、休息區等等的或增或減。 而且,在右下角的部分有備註是抄寫版,只可惜日期那部分已經毀損到看不清楚了。 沒錯,這就是改建前的游樂園設計圖! 雖然德蘭斯不曉得動物殭尸是怎么找到原設計者的配置圖的,但這對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瞪大眼睛,立刻鎖定了地圖上的馬戲團帳篷周遭,果然找到了休息區。 他記得歐菈當時就在那里等待家人,但卻慘遭爆炸意外……音樂盒一定就在那附近了! 德蘭斯記住位置后,在腦海里快速比對現今馬戲團帳篷的位置,已經有頭緒了。 「嘎──嘎嘎嘎──!」 而巨嘴鳥還是滔滔不絕地介紹自己做了哪些改變,指出之前對于某些設施的缺點等等,相當自信,可惜聽在德蘭斯耳里,永遠都只有一個音。 耳膜真是快受不了了,德蘭斯藉機開溜,「我突然想到有點事,先走囉?!?/br> 不過巨嘴鳥壓根兒沒注意到,還在繼續炫耀自己的功績呢。 得知音樂盒的位置后,德蘭斯飛快地趕到該處。 他站在那棵位在馬戲團帳篷斜后方的蓊鬱大樹前,看著那個垂掛在粗壯枝椏的盪鞦韆。他記得歐菈很喜歡坐在鞦韆上,就連吃飯時間也都是窩在這邊,就算只是輕微地跟著鞦韆擺盪,歐菈也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其實,德蘭斯老早就覺得這個地方不太對勁。 因為樂園里除了郊區農園之外,根本看不到半株植物,但是這棵大樹長得特別好,伸出的茂密枝椏遮掩了一部分的馬戲團帳篷,而且就連地面上也有一些小草與小花,偶爾還會有幾隻蝴蝶翩翩飛過。 鞦韆的藤蔓也是活著的,上頭還抽長著翠綠的新芽,之前德蘭斯還看過這種藤蔓會盛開一種白色的小花,特別芳香。 德蘭斯注意到,在鞦韆的左側與樹根之間,盛開著一種矮小的花。這種花細碎如殘星,但是卻長得相當茂密,而中心部分則點綴著黃或者紅色的蕊,與其他花花綠綠的小草特別不一樣。 德蘭斯決定從這里開始找起。 他再次確定附近沒人,便撿起附近掉落的破木板屑,小心翼翼地挖開那叢白花根部的土塊,以盡量不傷到根系的狀態下繼續向下挖掘。 大概挖到半條胳膊的深度,咖的一聲輕響,看來挖到東西了。 德蘭斯小心翼翼地撥開坑洞的土,果然挖到了那個旋轉木馬音樂盒華麗的頂部,他忍著怦怦興奮跳著的心臟,繼續向下挖,土面果然露出了華麗白馬與點綴著寶石的柱子……找到了! 只要取走它,他從此以后就能遠離悲慘人生,拿走酬勞四處逍遙了! 他伸出雙手想要將它給拿起,但在這一瞬間,有個想法竄入他腦海。 如果把這個音樂盒交給別人,歐菈他們又會怎樣?會突然消失?還是說從此聽令于那個音樂盒的持有者,被奴役到永遠……而那得到音樂盒的人又會怎么做?他們鐵定會奪走住民們的家,更別說是善待他們了。 想起歐菈與其他人可能的下場,德蘭斯內心居然沉沉一痛。 德蘭斯咬牙,不斷逼自己想像拿到錢之后,會有多好的物質生活,接著又伸手要取音樂盒,但強烈的罪惡感與不捨的情緒復雜地交錯在一起,逼得他痛苦難耐,一陣酸楚涌上心頭,他居然紅了眼眶。 德蘭斯打從獨自討生活以來,什么苦都吃過了,但他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那些苦日子,讓他就連想哭的衝動都沒有──也可以說哭也沒用,根本沒人會可憐自己。 他以為自己的情感已經麻痺了,但現在居然發作了起來,讓他掙扎萬分。 他跌坐在地上,用臟污的手抹去眼角的淚痕。 眼淚彷彿成了記憶的開關,德蘭斯腦海浮現了與歐菈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熱烈歡迎自己的荒誕晚會、大家溫暖的擁抱、一起歡笑的日子。 他們把德蘭斯當成一家人來看待,德蘭斯怎能背叛他們? 「……罪,讓我承擔就夠了?!?/br> 德蘭斯將場地恢復成原樣,轉身離去。 ──────────────────── 當德蘭斯離開樂園沒多久,森林降下了細雨。 在這座瀰漫著白霧的森林里,雨聲稀哩嘩啦地拍打著樹木茂密的枝葉,熱鬧的聲響卻襯得森林更加寂靜,讓隻身走在其中的德蘭斯,覺得全世界好像只有自己孤獨一人。 當德蘭斯的衣服被雨水淋濕了之后,體感溫度變得更低了。 德蘭斯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曾經嚮往的生活之后,頓時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他宛如游魂般游走在森林之中。他不自覺地聯想起,多年前他脫離父親的魔掌后的那份茫然之感……再次與現實鍵結起來,更加深刻。 但比起之前釋然的感覺,現在壟罩著德蘭斯的,卻是揮之不去的離愁與哀戚。雖然他很想否認,但他確實很想念樂園的住民們。 所謂「家人」的感覺,也許就是這樣吧? 無關血緣與相識時日,那種坦然心中所想,相互扶持與無條件的信任,還有為了對方著想的那份溫柔心情……在他冰冷的世界里,這樣的情感珍貴難求,得到后又失去,感觸更是深刻。 但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這個意圖傷害他們的罪人,離他們越遠越好,這才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明白,但是心如刀割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早已經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他不曉得在森林里漫無目的地走了多久,渾身衣物被雨水淋濕后,冷得發抖,嘴唇發紫,但他卻當作是自我懲罰,身體的受難,反而會讓他的心里感到好過點。 直到體力透支,他才真的倒下。 幸運的是,有支隊伍在森林里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