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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宇鈞說兩天的時間帶我在國內散心,我沒問行程,全由他安排。那天他先帶我去民宿放行李,接著開車到海生館。碰巧有些學校的學生在這里校外教學,人潮頗多,我怕走散,所以分神留意關宇鈞的動向。 他真的很愛盯著水里的東西放空,也會指著魚、珊瑚跟??麊栁覇栴},我說下次乾脆帶水族圖鑑來好了。他一聽露出微笑,兩顆虎牙跟著見人,近來少有的燦爛笑容卻像灼燙了我的視網膜,我挪開眼避開,喊了他要跟上。 前方有個環形坡道繞著一個大圓柱形的缸子,里頭的魚正在群游,我走過它回首看,關宇鈞站在坡道上觀察魚群,幽藍色的光輝籠罩著他,畫面很美,我忍不住拿出相機給他側拍一張,趁他看來之前又拍些魚的照片。 我們走到館外,太陽曬人,關宇鈞問:「要不要吃冰淇淋?」 「這邊東西很貴?!?/br> 「我請客?!?/br> 不是我付錢當然要吃了,我買了一支冰淇淋,舔得正開心,關宇鈞走在一旁說:「我想嘗一口好嗎?」 我思考著衛生問題跟一些微妙的情緒變化,沒來得及回應他,他握住我的手把冰淇淋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直接截去冰峰,我慘叫:「太大口了吧!」 他笑道:「有什么關係,吃不夠再去買?!?/br> 「那你怎么不乾脆再買一支??!」我大叫,這時一群孩子像魚群一樣經過這走道。 「萬一不好吃的話──」 「屁咧,冰淇淋是能難吃到哪里去?!?/br> 「別這么計較。我們去看企鵝,走?!顾焓掷∥?,把我扯出人流,其實根本不會就這么走散,周圍都是小個子。但他握著我的手就沒松開,直到我說要拿相機換電池。 其實,我很怕他碰我的手,我怕記憶他那雙手的觸感跟溫度,更怕變成第二個陳朝,我想他這么冷感的傢伙,只是習慣保護跟關懷弱小罷了。有時他會有些學生來訪,或是習武的同好,我也曾在他家一邊吃飯一邊看他跟那些人切磋,他待人接物很客氣友善,但里外親疏分得很仔細。 可能是因為陳朝的緣故,加上我開的店恰恰投其所好,因此他對我特別關照,我覺得他對我態度比較特殊,但也僅此而已,這都不能讓我誤以為他也對我產生了好感。關宇鈞其實是蠻會拿捏分寸的人,只是對同性沒有太多想法和顧慮,所以沒想過陳朝會喜歡上他吧。 想想陳朝,我就他媽的都嚇醒、痛醒了。有時覺得關宇鈞真像唐僧,大家都愛吃他的rou,可是又俊美得無法一口吃盡。 就在我默默內心戲的時候,一陣陣寒氣襲來,眼前就是企鵝館,有工作人員正在清掃牠們的家,紛紛把牠們趕下水游泳,有的還排排站在館員的腳邊等吃的,萌得我拿起相機就跟那些孩子一樣奔上去黏在玻璃前面狂拍。 「不能用閃光燈!」我一面拍一面糾正用了閃光燈的人,大概是不小心太兇狠了,孩子們以我為圓心空出一塊區域,但是企鵝全往我這里游,有的還上下衝刺,像在表演特技,于是小朋友們又驚嘆得湊過來。 我拍照不夠,開始錄影,然后想起有什么被我漏掉了,回頭找關宇鈞的身影,他在后面較高的平臺上對我揮手微笑,我也幫他拍了照,揮手回應。他對企鵝興趣不大,我也是拍完照就在那個北極圈的館逛了會兒就走,另一個館的隧道里擠滿了人,隨便按著快門就隨人流出來,最后我跟他坐在一個廳里休息,前方是大洋池,解說員正在宣傳一會兒的解說時間。 「哇?!刮易搰@。 「看到什么了?鯊魚?魟魚?石斑?」 「看到他們甩屎?!刮艺J真道:「大魚拉屎都狀觀啊。一坨坨的撒出來,厲害,厲害?!?/br> 「……浪漫殺手?!顾嘈?。 我冷哼,斜睨他說:「哦,你就浪漫了?」 「也沒有,只是不會特地說什么屎跟尿的?!?/br> 「不覺得很厲害嗎?小魚都不會被砸到,你看你看,又拉一坨超大的,即溶分解!大洋池拉屎秀,哈哈哈?!?/br> 「好啦?!顾Τ雎?,我也跟著笑起來,一旁聽見的孩子也開始討論起大魚們的屎彈攻擊,氣氛完全被我帶歪了。 我們在海生館消磨一天,然后回民宿吃飯,吃完他開車載我去熱鬧的大街走走,那條街有許多店家,吃喝玩樂都有,也有夜店,可是酒都很貴,而且不優待男性。我們買了烤山豬rou片吃,喝著水果冰砂,一條街來回走,然后回民宿洗澡休息。我洗澡完坐在床的一側地毯上,對著落地窗外的夜空發呆,星星越看越大顆,真的是星大如斗。我聽關宇鈞洗澡完出來的聲音,一手往后招:「喂,快來看,好大的星星!快關燈看星星?!?/br> 他關了燈,靜靜走來坐在我一旁,我覺得整個人像是要被吸到夜空里,有點莫名慌亂,于是又抓住他肩膀求助道:「幫我找眼鏡,我的眼鏡不見了?!?/br> 我兩手在地毯跟床鋪上摸索,產生一種我丟失眼鏡的錯覺,他捉住我前臂把我拉近,捏著我鏡架說:「眼鏡一直都戴著,你傻瓜?!?/br> 關宇鈞溫柔笑斥,氣息輕拂我面頰,我洩了力氣坐回原位,靠著床尷尬笑了幾聲:「真白癡。你不要跟別人講?!?/br> 他沒應聲,但黑暗里我覺得他在微笑。安靜了很久,他問:「在想什么?」 「不知道陳朝怎樣了。是不是在等我們去找他。我們要不要去拜海神什么的?」 「去求過了。都說沒音訊。不過,骨灰確定是他的?!?/br> 關宇鈞一手搭在我肩膀,揉了揉肩頭安慰道:「別再想了。你不知道人的念頭既能給人救贖,也會形成束縛?運氣好能把他盼回來,但也是他家人的事,萬一這些念頭招來不好的東西,很容易被趁虛而入?!?/br> 我聽他說得嚴重,皺眉嘀咕:「好啦,你不要嚇唬我。說得這么可怕?!?/br> 「人的情緒會傳染,氣氛會傳染,其實心病也是。我不是要嚇你,是希望你能放下。他有他的造化,如果冥冥中註定,也是無法強求。以前我也總看不透……每走一個人、失去一些什么,人才會從中領悟、堪破?!?/br> 我想起關宇鈞的事,可能是想起過去親族緣薄又失去雙親的事,一時感慨吧。他想起了什么,問我說:「你老家在哪里?抽個空回家看看爸媽也好?!?/br> 「我也想?!刮倚α讼?,跟他坦承:「但是早幾年我爸媽也走了。車禍走的,還好沒有痛苦太久,也沒有太慘的外傷,我開店就是因為他們……今年初才去看過他們,在靈骨塔?!?/br> 他沒有說一般我以為會聽到的回應,像是抱歉或安慰的話,而是平和的看著我說:「生死都是自然要經歷的過程,軀殼就像交通工具,乘載的東西有限,完成了一段旅程就該下一個境遇了?!?/br> 「陳朝也是?」 他點頭,我想他也是試著走出喪失親友的悲傷,當初覺得他好脆弱,現在又感到他的堅韌可靠,算是比我成熟許多了。 于是我不自覺跟關宇鈞說了一堆自己的事情,然后我們聊起童年記憶,喜歡的卡通、流行過的游戲、打工過的地方,念書時的頑皮事跡,他跟我說了些鬼故事,我聽著害怕,怒道晚安,這才各自就寢。 睡著后我看到我床邊有東西,我幾乎確定這是個夢,夢里場景跟民宿房間一致,只是房里多了東西,很詭異。睡前關宇鈞已經把遮光窗簾拉上,就算從隙縫滲入散射光線也很微弱,但我感覺到那東西緩慢的膨脹,脹成一個人形,接著祂飄了起來,飄到我上空再慢慢降下。 彷彿要與我重疊一般,我相當緊張害怕,可是完全不能動彈,那東西黑呼呼的逼近,我看見祂的雙眼眼皮被粗糙的縫起來,但我也發不出聲,祂說:「因為不縫起來,眼珠會被魚吃掉。被別的東西吸走。你不是在想我?所以我來了?!?/br> 祂的話語觸動了我最直接的思念,幾乎要哭吼出來那個人的名字,不管對方變得怎樣我都想再見上一面,我聽到自己發出難聽的喊叫,同時用力伸出雙臂想把祂留住。 「陳朝!別走!」我哭了出來,自夢中驚坐起,抱的卻是關宇鈞的腰。他人就站在我床邊,靠落地窗的那側,一手拿著電子煙,在他旁邊虛空中有團淡白色的煙氣,煙霧中困著淡青色的光,那感覺好像煙霧形成網將某個東西捕捉住。眼見霧里的青光要突破,關宇鈞往它又噴了口煙,再拿出一個細小的玻璃管狀物,一開蓋就自動將那道煙吸入。 我呆愣的看著這一切發生,不過幾秒的時間,關宇鈞跟我說:「剛才你被鬼壓床了。不曉得哪里沾來的污穢,睡前明明沒有……我看換床睡好了,你睡我那張床?!?/br> 我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說:「是陳朝啦!陳朝!陳朝、把它放出來……」 關宇鈞俐落收起東西,禁不住我亂抓亂扯,一把將我按倒在床上說:「不是陳朝,只是一般的污穢。你冷靜點?!?/br> 「真的?你沒搞錯?」 「要我再放出來讓你檢查?」關宇鈞偏頭看我,我問:「你那個煙……」 「這只是抓鬼的工具之一,方便而已。里面改過,跟一般的不太一樣。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下吧?!龟P宇鈞問我睡哪張床,我說都一樣,他坐在床邊說:「你睡。我睡不著,在這邊看著你,沒事的。其他都等的天亮再說好了?!?/br> 他安撫我之后坐到角落小沙發上,我凝視他,他抽著煙望著我,靜靜看著,不說話也不帶什么情緒,眸光卻像遍灑月輝的海面,教人沉溺。我心思浮動,閉起眼轉身背對,悄悄萌芽的情愫好像打翻了水,表面是擦乾凈了,但其實很多都滲透到深處。 我對他是有好感的,無法拒絕他提出的邀約,也無法閃避或退后,只能停在原地不動。但我想這都是一時的,這不是我第一次單戀,忍忍就過了,等我們越來越熟稔,那份怦然悸動都會淡去,搞不好還會幻滅。 何況我沒辦法忘了陳朝,光是喜歡上關宇鈞都有一種我在掠奪的罪惡感,好像很對不起陳朝。明知道不是這么一回事,腦海都是那天和陳朝看電影的時候,他一時說的玩笑話。他說,我們兩個乾脆在一起,就讓關宇鈞一個人孤單吧。 但我知道陳朝捨不得關宇鈞的,他怎么捨得。 天亮了,我在賴床,聽見關宇鈞去浴室盥洗的聲音,我揉眼翻身,突然有人拿枕頭把我的臉蒙住,壓得死死的,我雙手胡亂揮舞卻抓不到任何東西,要是有人惡作劇的話我一定能順著枕頭揪住對方的手,可是竟然什么都摸不到,也無法把枕頭拿開。 我喘不過氣,眼睛甚至被壓得發疼,也側不過臉,就在開始暈眩時,枕頭被揭開,我猛的吸氣、咳嗽,關宇鈞用一種納悶狐疑的眼光打量我,然后他的電子煙又出動了。 「還好嗎?」 我莫名一陣反胃,推開他跑去廁所對著馬桶吐,吐出來的都是前一晚吃的食物,再照鏡子都覺得臉色超難看,還盜冷汗。他走來捉住我手腕,好像在做探脈搏的動作,又探我額溫看發燒沒有,然后他說:「吃得下東西嗎?民宿有中式跟西式的早餐,多少喝點粥。吃過我們就回去吧,你這樣不太方便在外面走動了?!?/br> 我抓住他的手問:「我怎么了?」 「還不清楚,可是有我在的地方竟然還會有邪祟對你出手……不得不懷疑你身上出了問題?!龟P宇鈞看著我蹙眉苦笑,拍拍我肩膀說:「我不會讓你出事的。等下一回去先帶你去個地方,要調查一下?!?/br> 我們吃了早餐就啟程返家,關宇鈞說要帶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宮廟,而是市區一間大型的宗教百貨賣場。主要是佛道教的用品,也有其他宗教的專區,商品陳列得很清楚,關宇鈞說他的電子煙也是跟這兒的老闆訂的,那是憑私人交情才有的訂製品。 賣場有兩、三個工在鋪貨、搬東西,關宇鈞問了柜檯一個員工說:「輝哥在嗎?」 那諧音讓我想起了火鍋,剛才途中也有在休息站吐了一遍,肚子都餓了。工讀生指著里面說大概在倉庫指揮員工點貨,我就跟著關老爺過去找人。賣場佔地寬敞,里面有一區是辦公室,再過去就是倉庫,廁所是在前頭。 辦公室的百葉窗沒拉,能看到里面很普通,有個神壇供著一尊觀音,關宇鈞走到倉庫外頭喊輝哥,里面有人用渾厚的嗓門應了聲,走出來一個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唇上留著nongnong的鬍鬚,鬢角也修得很有型,瀏海往后翻捲梳高,抹了點發蠟定型過的樣子,穿著有白鳥印花的襯衫和芥末色的長褲,感覺很愛打扮。 由于輝哥的身材高挑,肌rou和骨架都不輸模特兒,所以反倒不覺得那身打扮很突兀怪異,只覺得眼前一亮,自己闖進了異次元。 「是小鈞啊。干嘛?來買新的煙彈?最近做了一批新的型號,保證不漏油,而且棉芯都在蓮座前泡了咒水加持過再烘乾,吸收陰氣能力超強。咦,這你朋友?那個叫陳朝的小弟?」輝哥逕自推銷,瞄了我一眼,也不等我們回話就說:「你最近要當心,出入留神啊。好像不太妙?!?/br> 「他不是陳朝。他是劉奕光。陳朝已經走了?!龟P宇鈞很平靜的說出陳朝的事。 輝哥的反應不大,一臉恍然大悟跟我們說:「怪不得新聞臺有做他的專題,別臺也跟著做,還重播好幾天咧。我還想說怎么一直播,但是我都用聽的,從來沒仔細看陳小弟的樣子,認錯了不好意思啊?!?/br> 我笑著表示不介意,關宇鈞代為解釋,輝哥他是個大臉盲,認人都是靠氣。這似乎不容易對我這種外行的說明,關宇鈞也就幾語帶過。輝哥招乎我們進辦公室說:「打個招呼吧?!?/br> 關宇鈞對著觀音像合掌,我也照做,就像輝哥說的是打招呼吧。接著他請我們坐沙發,他自己坐著旋轉的辦公椅看著我們問:「這次是為了劉小弟的事?」 關宇鈞點頭,他說:「我想請輝哥幫他看看出了什么問題?!菇又鴮⑶耙煌戆l生的事都交代過一遍,我覺得這過程很像是看診求醫,而輝哥是靈異科的醫生。 輝哥聽完看向我,親切微笑,我有些茫然望著輝哥的笑顏,他說:「陳朝走了,你不要太難過。他有他的命數,就算是我也無法改變什么。把他放下,好好過日子吧。不然的話,也只能請你求多福了。一會兒我替你收驚,你覺得哪里不舒服就去看醫生,等下就叫小鈞帶你去,知道嗎?」 我點點頭,還以為輝哥要說什么更有爆點的事,比如我卡陰、中邪、時運不濟什么的,都沒有,他去弄了米來幫我收驚,也不收錢,關宇鈞堅持要包個紅包給輝哥,輝哥叫他在紅包里放個一元就好。結束后,輝哥說我去外面逛一下,他有話跟關宇鈞講,我就在賣場間晃。 他們沒聊幾分鐘就出來,我瞄到輝哥拍了拍老爺的肩膀,老爺點頭苦笑,我看他們聊得差不多了就走回去,聽見輝哥說節哀順便,大概是為了陳朝的事在開解老爺吧。關宇鈞迎向我,臉上是淡柔的笑意,他說:「先帶你去診所掛號吧?!?/br> 趁著私人醫院還在營業,我們去掛號看診,我得了感冒,還感染了腸胃,一回家我就有點鬧肚子,趕緊吃過藥,回了關宇鈞的訊息道晚安。 其實我不太明白輝哥說那些話是什么用意,他要我放下陳朝,我不認為我對陳朝有那么深刻的情感,只是他的離開太突然才打擊了我。睡前我瞄到床頭的書,打開燈拿來翻閱,是陳朝的書,書里是他對生活、創作的一些感悟,字里行間都流露著對某人的思慕,有情有怨,很溫柔、溫暖,也活潑淘氣,彷彿陳朝那些表情和風采都歷歷在目。 陳朝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就算我對他沒有什么情愫或曖昧,也都會被他吸引。但這不表示我撞鬼卡陰就是因為放不下陳朝吧? 輝哥的話太模糊了,難以琢磨深意,關宇鈞也沒講什么,可能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吧,要我好好生活。所以我不再多想,放下書睡覺??赡苁且驗楦忻暗陌Y狀一個個浮現,我睡得不太好,半夜懶得戴眼鏡,搖搖晃晃跑廁所拉肚子,然后拿了放床邊的保特瓶補充一點水份,躺著繼續睡。 我夢到有人跟我說:「阿光,你有沒有可能喜歡我?比起姓關的,我們在一起不是更快樂?我們在一起吧?!?/br> 「你不是那么愛他嗎?哪有這么容易說變就變……」 「因為我遇到你啊。我們才是適合的一對。你是我的?!?/br> 我的。我的。是我的。我聽見那聲音岔開,好像有兩個人、不,三個人同時出聲,我喘不過氣來,卻掙扎得并不積極,因為想到陳朝說不定很寂寞,要我去陪他,雖然恐懼,但一想到我走了也不會怎樣,就覺得去陪陳朝也好。 那痛苦逐漸吞沒我的意識,我好像要陷進流沙里一樣,可是有人將我拽出來,我驚醒。一團白煙往落地窗的方向飄出去,穿過窗簾隙縫,這時房間落地窗被敲響,能看到外頭有個背光的人影。我發怵,抽了一口氣,外頭的人出聲喊:「我是房東?!?/br> 是關宇鈞?我半信半疑去拉開窗簾,果然是他,穿著居家寬松的米白色上衣和五分褲,套著雙球鞋站在陽臺上,一手拿著電子煙,有個按鍵閃爍橙光。 開窗門時我慢慢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一陣毛骨悚然瞪著他問:「我又、撞鬼了?」 他點頭說:「一隻五個頭的妖魅。你家地基主嚇得跑來叫我?!?/br> 地基主!原來真的有,看來搬家、開店時的雞腿便當都沒有白費,由衷感激祂們。關宇鈞說完兩手小心翼翼端著我的臉側和下巴,我稍微偏頭,這才感到絲絲涼意和疼痛。但是當下我沒想太多,而是先問他說:「你該不會是爬陽臺爬過來吧?我看兩戶之間陽臺的距離不算短,而且……」 他沒回我這問題,只說了句抱歉,私闖民宅了,接著喃喃自語:「幸好傷得不重,要消毒擦藥了。你有醫藥箱嗎?」 「有。我脖子痛,好痛?!刮易呋胤块g拿醫藥箱,順便把燈都打亮。結果我在鏡子里瞥見自己脖子一圈都是黑的,那是一堆黑色頭發纏住頸部,怪不得我又癢又刺痛。他跟我借了刀片慢慢將頭發割開,然后仔細倒著食鹽水消毒。 只是傷及皮rou,比刀片畫得還淺,就是擦破皮的程度,但我還是很驚恐,他給我消毒上藥的時候我都很想哭,但是礙于面子而強忍住。我雙手抓膝蓋忍耐,問他說:「如果你沒救我,我是不是會被割頭???為什么憑空生出什么妖魅的,明明以前也……」 我這話無疾而終,其實以前我也挺常撞鬼什么的,爸媽還帶我去廟里求護身符,當兵那時期尤其擔心我。不過我逐漸習慣了,而且都是過客而已,不是太害怕。但這次不同,彷彿次次都要我的命,充滿惡意,我怎么能不怕? 關宇鈞的動作很輕,但我還是痛,他說:「這是一時的。我會保護你?!?/br> 我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這種事,我什么都沒做啊。難道……」難道只是因為我喜歡關老爺,連單戀都不行嗎?可我又懷疑這不是陳朝的影響,雖然認識不久,但我不認為陳朝會那樣害我。 關宇鈞拿棉花棒給我上藥,他說:「疑心生暗鬼。類似這情形吧。人心既有光明也有黑暗,是無常的。本來會變成怎樣、有什么想法也都不奇怪,但有時受了刺激就太執著、偏了,失衡了。不是說心里生病就一定會遇到這種事,只是你的體質似乎容易招來其他空間的東西?!?/br> 「我的體質?什么體質???」我不太爽,雖然不是針對他,語氣卻有點衝。 關宇鈞并不以為意,依舊溫和回答:「營養過剩吧?!?/br> 「開什么玩笑。我上吐下瀉哪來營養?!?/br> 「你知道嗎?神是怎么生成的?」他忽然丟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問句?!溉说男拍钍呛苤匾牧α?,能支撐他人存在,甚至出現神。不過,鬼也一樣。人的心,對鬼來說同樣營養?!?/br> 我沉默,跟他說:「我爸媽走的時候……一些親戚都在背后說是我剋死的?!?/br> 「那是他們亂說的?!?/br> 「不是嗎?可是你之前說疑心生暗鬼,又說我容易招來那種東西,我說不定就是這樣害死他們、說不定陳朝──」 「劉奕光!」關宇鈞忽然在我面前擊掌,一個響聲把我混亂的思緒斬離,我錯愕望著他,他淡定如常的告訴我說:「你剋不死任何人,不然你也養不活這一屋的活體。你沒有命硬到這種地步,不要被別人的言語支配了。你父母離開是意外。 這事也跟陳朝無關,如果他在,我或輝哥一定能察覺出來,況且他不是在陸地走的,就算是想上岸也很困難……只能請託輝哥他們燒化一些東西,把祝禱的東西渡到海里,希望陳朝收得到。 至于你的體質,是我失言了。有些生物向陽,有些則相反,對祂們來說,你是光,有的仰望憧憬,有的則會想掠奪,那都不是你能決定的。祂們有祂們自身的個性、自己的道,碰巧你這陣子低潮,就被盯上了?!?/br> 我好像聽懂他的比喻,但仍不安,他拿紗布繞我的脖子,我咀嚼他的解釋,疑惑道:「可是這次不太一樣,真的,不光是充滿惡意,而且說出現就出現?!?/br> 「可能是被洞悉了你的弱點吧。所以輝哥才說你不要再想陳朝的事了。我也不希望你再想著他,我,不希望你被他帶走?!?/br> 我不解:「你不是說不關他的事?」 「的確無關。但是你心里想著他,就不能說這事情無關。該不會你喜歡他?」 他的問題一丟出來,我才發現他替我包扎好之后,我們的距離近到相當曖昧,我回答沒這回事,傷口痛得我咋舌,忍不住想摸脖子。他抓住我不安份的手,低聲提醒:「別碰傷口了?!?/br> 我收手,沉默的盯著他的手,他忽然認真問我:「你相信陳朝嗎?」 「什么?」 「你相信陳朝不會傷害你,是嗎?」 我抬頭和他四目相接,難得看他有點緊張的微微蹙眉,原以為他那么無情,人死就不再惦記了,提也不提,其實他對陳朝是很有感情的,只不過已經無關情愛,而是兄弟之情。 「一開始動搖過。不過我認識的陳朝不會做這種事,雖然他喜歡開玩笑,但從來不會這樣傷害別人?!龟惓莻€討喜的男人,也是個才子,雖然有不少緋聞,卻從沒聽過誰說他不好的。他甚至跟我自爆過哪個明星跟他傳曖昧,他不介意,覺得也算是提攜后輩,根本就大方過頭了。 我回憶道:「雖然他有點王子病,任性的時候很任性,砸東西也沒在手軟,但他每次傷害的總是自己。我自己除了同好之外也沒其他圈子的朋友,跟他當朋友其實很好,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很護短。我知道這不是他搞的鬼,就算是,我也不怪他……我,真想再見他一面,跟他說些話。為什么連一句再見都沒辦法、好好講了……」 關宇鈞拿了面紙擦我臉,我才發覺自己哭出來。關宇鈞把我抱住,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說,陳朝能在走之前認識我,其實也是蠻好的事。我哭得累了,床上枕頭還有我的血,我也不敢再睡那里,關宇鈞就陪我睡外面沙發。我其實很不好意思,但他說他必須看著我,還說他其實不是很需要睡眠的那種人。 又是一個折騰彼此的夜晚,我不禁會想像以前關宇鈞是否也這么溫柔的照顧陳朝,而我偷了這份溫柔與關懷。 「老爺……」 「嗯。睡吧?!?/br> 「我會趕緊振作?!?/br> 「很好?!?/br> 「然后你就不用再對我那么好了?!刮议]著眼喃念,口齒不清,不知道他聽到沒有。他沒應我話,我也不打算看他什么反應。只是覺得,如果他只是對我稍微特別一點,倒不如不要,因為他無心,卻會害我越陷越深。 我打算在這里定下來,開店也不是說搬就搬,我還負債狀態,沒辦法再搬遷。關于感情,暫時還是那個忍過就算了的模式吧。只是希望這次不要拖得太久,要不然對我來說也是很煎熬。 「為什么?」他隔了很久才問,我都快睡了,敷衍似的回他說:「因為我會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你想想陳朝……他……」好像不能再說了,我不說了,真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