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是半個。

    那是葉熾在離開圣殿之時，送給守誓的禮物，不是修士口中的傀儡人，而是年齡外表和心智大概在四歲左右的一個智能仿生人，皮膚細致的連臉上的毛孔都看不出來和真人的差別，因為四歲的年齡能夠互動交流且需要人照顧，并且離開圣殿出來曬曬太陽的電量就可以維持許久，是葉熾花費大量積蓄從系統商店兌換的，主要是給守誓找點兒事情做，否則在漫長的孤寂當中，就算不死，也會瘋掉。

    現在，葉熾接住娃娃的半截肢體，里面的元器件裸露在外面發出“滋滋”的聲響，它微微睜開眼睛，似乎通過樣貌識別出了葉熾，有些疑惑的問道：“是jiejie么？我是小光?！?/br>
    葉熾本以為她并不在乎守誓的死活，但這一聲jiejie忽然讓她渾身上下都隱隱作痛，張開嘴，她甚至不知道要說什么，小光是守誓給它取得名字吧？

    小光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原本渾然天成一般的童稚音斷斷續續：“爹爹……說，jiejie無需難過……他的誓言堅守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宿命終于結束……死對他來說是解脫，死……他就自由了?！?/br>
    自由么？葉熾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只是道：“別怕，我會修好你的?！?/br>
    她預備將小光收回到系統商店，小光拒絕了：“jiejie不要修了，或者把我的記憶抹除吧，我太想爹爹了，會難過?！比绻械倪x，它想自毀，但是它的自毀程序被關掉了。

    葉熾無言，心里沉甸甸的，既然無法平復，不如化作滅殺敵人的動力。

    白色的斗法光芒愈發盛大，葉熾和程昭節的氣勢節節攀升。

    兩人合力終于有了一戰之力，那欲念化身卻消失了，程昭節把那半顆凈化之心拿出來，也沒有讓欲念化身出現。

    它又在搞什么東西？

    風雪止息，連亂飛的火球都偃旗息鼓，似乎在等待什么。

    山雨欲來風滿樓，眾人只覺壓抑，不敢掉以輕心。

    “來了?！?/br>
    程昭節的目光定在一個方向，其他人一起望過去。

    轟隆之聲不絕于耳，在已經分崩離析的廢墟上，一座橫臥的山體緩緩升起，越升越高，在紫色光芒的照耀下漸漸露出輪廓。初看只是尋常的山體，現在越看越像是一個橫臥的女人，額頭、緊閉的雙眼、高挺的鼻梁、豐潤飽滿的嘴唇和流暢的下頜線。

    這是誰？

    眾人心中同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還是程昭節開口：“是極?！?/br>
    極又是誰？這對眾人來說并不算解惑，在辰云界已有的記載中，并沒有極這號人物。而葉熾通過當初在圣殿的壁畫，也只隱約知道一點，極是墮神的領頭人，本是早就剝奪神格、被滅殺在本源世界的神。

    極的存在，在本源世界中都是極其遙遠的事，何況在辰云界。

    山還在升高，平躺的極雙眼緊閉，但她所在的那座山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像是鮮血染紅的月亮掛在那座山的頂端，也不知是月亮投下來的光還是橫臥的人像自己帶來的光，遠遠望去，山體生暈，一道圓滿的光環出現在人像之上。

    圓環是空的，中間黑暗一片。

    不，不全是，好像有什么力量破開了封印，眾修不敢錯眼，只見有東西直接穿過光環爬了出來。好像是一條大蛇，不對，頭有點多。

    這下，就有人認識了：“是九嬰！”

    九顆頭顱先后爬出光環之外，幾乎瞬息的功夫就行了數十里，漸漸逼近眾修所在的地方。

    欲念化身所化的無面者沒有出現，聲音傳遍了四面八方：“死而不朽、與天地同壽是為神，神明已經歸位，圣冕豈能不全？”

    原來，這才是欲念化身的目標，它要的依舊是那半顆清凈之心，完整的圣冕若是戴在極的頭上……極是誰？天地初誕之時，第一個覺得萬物不應該存在的神。

    不能叫她復活！

    陸沖霄對著葉熾道：“你和小春留在這里，我們去對付九嬰?！?/br>
    誰能想到，典籍傳說中的九嬰會活生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這等兇獸，便是眾化神合力也難以抗衡，但他們沒得選。

    在分開前，謝青崖忽然飛遁到葉熾身邊：“在乎的人越多，你就越脆弱，放開手，把背后交給我們，就像你對小春說過的話一樣，你得信我們，別把什么都背在自己肩上?！?/br>
    葉熾點頭，到底是自己的師尊，總能看破自己。

    她和程昭節繼續對戰無面者。

    那一頭，九嬰正以極快的逼近人群，臨近的百十名妖修根本來不及撤退，就要匍匐在它的威壓之下。

    并不能怪這些妖修，身為妖皇的素商都無法對抗這等來自血脈的威壓，他想動，但表現出來的只有顫抖，他甚至冷汗淋漓。眼看九嬰已經伸過來三顆頭顱，張嘴就要收割眾妖修性命的時候，一道土墻將那三顆頭顱穩穩的堵住了。

    因為墻過于夯實，那率先沖上來的三顆頭甚至被自己的力道反撞回去，看著還晃了晃暈了暈。

    秦言川站在墻上，墻便隨著他的心意鋪展開來，越來越厚，越來越高，新的長城正在鑄就。風吹動他的黑色兜帽，隱隱透出半張光滑無棱角的臉，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哪怕因為剛才的出手，別人看他的眼光充滿了敬畏。

    居雍有些欣慰，兒子沒有昏頭，見到兒子有這樣的實力她也不再分心，轉頭和維周道君等人一起圍攻九嬰的一顆頭顱。

    九嬰體型龐大，眾修分開分別圍攻九嬰的九顆頭顱。

    撼岳宗一馬當先，六合武尊以近身攻擊的姿態牢牢的吸引住頭顱的注意力，柳扶風只是像普通修士一般在外圍打轉并不顯眼，直到她的師尊六合武尊露出破綻，即將要被那頭顱吞掉的時候，她才以極快的速度出手了。

    雙肋生骨翼，比金屬還要鋒利的羽翼劃過那顆頭顱的脖頸處，一下不成功，一個旋身，換另外的翅膀，這還不算，趁著翅膀劃開的那道口子，她收起骨翼，將全部力量關注到本命法寶指虎上頭。

    一拳打進口子里，直接打了個對穿。

    拳頭從脖頸的另外一頭傳出來，那頭顱，斷了。

    過程一氣呵成。

    不出則已，一出驚人，這對師徒以超人的膽量和體魄以及默契度，打了個漂亮的開端，其他修士被激起了勝負欲。

    接下來，嚴徵借助機甲的威力，接連斬下九嬰的兩顆頭顱；劍宗眾化神配合默契，以劍陣砍掉了一顆頭顱；魔尊復曜玄徒手撕掉了一顆頭顱；蕭霆和季岫風等人，竟也合力用各種武器斬斷了一顆頭顱。

    短短半個時辰的時間，眾修竟然收割了六顆頭顱，并且這期間，陣法也布好了，就算不能一舉將九嬰滅殺，總也能困它一困。

    眾修心頭振奮，席衡提示道：“九嬰，只要有一顆頭顱不滅，其他的頭顱就算被斬斷，也會長出來的?！?/br>
    果然，不多時，那被斬斷的六顆頭顱竟真的先后長了出來。

    “……”

    咸寧直接開罵：“什么鬼東西！噴水噴火噴糞也就算了，腦袋都被斬落了，還能長出來，這什么時候是個頭?！?/br>
    渺風倒是樂觀：“畢竟上古兇獸，總要有些本事，要不然哪有面子在兇獸界混??？”

    陸沖霄面容冷峻又沉著：“所以，咱們必須要同時斬落它的九顆頭顱?！?/br>
    以陸晏舟的修為，還達不到近戰的程度，他的目光停留在陸沖霄身上。他是劍宗掌門的弟子，還有微薄的血緣牽絆，許多人都羨慕他有個好師尊，但他的叛逆期幾十年，對師尊有尊敬甚至懼怕，卻從未像此刻一般發自肺腑的崇敬。

    師尊似乎永遠處變不驚、臨危不亂。

    他恍然驚覺，年輕的時候四處闖禍，之前百十年又和月出游歷在外，竟然從來都沒有好好的孝順過自己的師尊。

    第200章 伐神之路（廿八）

    ◎我乃罪與惡之神——極，今日便來審判世人◎

    “師尊——”

    陸沖霄的一條腿被九嬰一口吞下, 陸沖霄剛掙扎兩下就感受到整條腿失去了聯系，他幾乎毫不遲疑的斬斷了那條腿，陸晏舟伸出機械臂將陸沖霄拉到后方, 急切道：“師尊, 您沒事吧？”

    “無礙?！?/br>
    “您留在此處指揮，弟子去會會它?！笨拷艐胫?，陸晏舟回頭看了一眼葉熾的方向, 換做平時, 受傷只不過是要忍受疼痛，因為有葉熾在，但現在葉熾自顧不暇。

    原本葉熾和程昭節兩人合力才勉強能有一戰之力的局面又變了, 似乎那深不見底的圓環之中出來的不光有九嬰，還有無面者的力量, 葉熾和程昭節對抗的愈發吃力，兩人身上新傷疊舊傷。

    三個你來我往之間、追趕與躲避之間, 程昭節竟然越過了秦言川架起的那座新長城、越過了正在合力擊殺九嬰的眾修士, 一路西去，到了那橫臥的山體之上。

    葉熾跟在后面，只見程昭節在即將墜入那圓環之時，有金色葉片忽然出現，程昭節下墜的趨勢得以收住, 并掉轉身形, 腳踏金葉，疾馳離開圓環中央。

    危險暫時解除。

    葉熾的眉頭卻皺在一起, 略一思索她便對程昭節道：“你撐一下, 我布個陣?！彼行掳l現。

    程昭節看了一眼葉熾的方向, 并順著她的目光俯瞰下去, 心中當即明白了葉熾這個決定的原因。之前距離遙遠，側面的角度無法察覺，現在他們通過俯視的角度很容易便看到胡亂插在山體上的三把劍，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七把，有四把橫七豎八的倒在一側，顯然是在不同的時間段被□□的。

    葉熾看著那四把劍所有所思，右手握拳似乎很想將拿四把劍握在手里，不過最終選擇了布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劍上的氣息詭異的很。

    她拿出加強版的繡花針，稍稍修補之后，原本幾欲破壞殆盡連陣型都維持不住的陣法重新現于人前，有十八道銹跡斑斑的鎖鏈將整座山體捆綁束縛住，鎖鏈滾動間似乎還能聽到互相摩擦的聲音，葉熾心中一凜：“這……是眾神以筋骨鑄造的無極陣？墮神是極，那就以無極陣來鎮壓她？”

    因為聲音很輕，只有附近的程昭節聽到了：“我的傳承記憶并沒有這些?！彼?，他無法給出答案。

    準確來講，墮神極的出現和存在時期比清凈之心產生靈智要早得多，他昏睡的這幾個月找回了失去的記憶，但關于極，仍舊知之甚少，倒是那個無極陣曾有耳聞。

    和無極陣比起來，所謂的誅仙陣便不夠看了。

    他目光森森語氣凜然：“你專心修補陣法，其他有我?！?/br>
    “嗯?！比~熾頭都沒抬，已經投入到修補當中來。

    遠處華山秋等專攻陣法的修士們收到葉熾的傳訊也御劍而來，術業有專攻，華山秋的攻擊手段比起其他劍修略遜一籌，現在有能使力的地方，他反而帶著一種找到價值的成就感：“葉師妹，你補筋我們續脈，我們能跟上！”言下之意，便是葉熾去修補調整那些大的關節，后頭冗余修補他們可以完成。

    “好！”

    紅月光芒森寂，那圓環始終敞開著，欲念化身凝聚成的無面者力量愈發強橫，終于將程昭節擒獲，語氣淡漠道：“想自爆？愚蠢?！弊员?，自然連同那半顆清凈之心都會消散，它當然不會允許這等事情發生。

    這個時候，陣法距離修補好只有一步之遙；而遠處，眾修合力圍殺九嬰也只剩臨門一腳，就是這個時候，程昭節被黑霧纏繞，幾乎活生生的絞碎，那半顆寶石藏在他的胸口，無面者在束縛住他之后，如同賭石拋光一般，把他其余的肢體當成包裹著寶石的外殼一樣層層剝去。

    總是這樣！總是差些火候！

    葉熾又急又氣又疼，明知拋下陣法可能會顧此失彼，但就是無法任由程昭節被折磨致死，于是雙劍同時出手斬向黑霧，只是還沒等到結果，那邊圍攻九嬰同時斬斷九顆頭顱的計劃失敗了，臨近修士被生吞的慘叫聲在黑暗中響徹許久。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跟著是只差一步的無極陣之下傳來劇烈的震動，原本插在山體之上的三把劍只剩下一把，橫臥的山體竟然掙脫了鎖鏈的束縛繼續上升，甚至升到半空中，不僅如此，無極陣破除后，新的陣法形成了。

    暗紅色的絲帶從圓環之中騰空，分作九股，匍匐蜿蜒在山體的腳下，又飛到山體的背后，越抽越長，是新的法陣，也像是拉開的排場。

    有了排場之后，山體漸漸立了起來，眾人終于看清了墮神極的面目。

    雙眼仍舊闔著，面上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葉熾無暇去看，她終于把程昭節拉了回來，但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rou，各處傷口深可見骨，有的地方骨節都被磨去。葉熾背著他，他就安心的趴在葉熾背上：“半顆寶石還在?！?/br>
    葉熾：“傻子?！?/br>
    程昭節：“你不應該舍棄陣法的?！?/br>
    無面者聽到，有些得意且自信的道：“別說是修補過的無極陣，就是全新的無極陣也困不住極?！彼?，小螞蟻們修補陣法的時候它并沒有阻攔，就是要等著看他們竭盡全力，最后發現做了無用功之后的氣急敗壞。

    不過，似乎令它失望了。

    葉熾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就和沒有聽到它的話一般，就在無面者打算補充一句的時候，葉熾慢悠悠的道：“什么東西，放一個屁還不夠，竟還要追加一個？多大響兒！”

    欲念化身本來就不是個有休養的，若不然當初在圣殿地牢的時候就不會和葉熾又打又罵，它是想找回場子的，但此時的山體已經完全的矗立起來。

    所有人都看著那高聳的山體，極就在這種注視下，倏然睜開了眼睛。

    眾人甚至來不及去看這雙眼睛，就感覺周身已然被完全禁錮，這是比威壓比任何法訣束縛還要恐怖的力量，是神力。

    葉熾從半空墜落，被這股力量壓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