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懷疑過葉開山，也不懷疑他的夢境，可是……兩人面前的茶都涼透了，時鳴才道：“倘若這個世界沒有封死，又該如何處置？當下異界的妖魔橫行肆虐，我們一旦撤離，那群東西必然會為禍蒼生?！?/br>
    葉熾也沉默了。

    確實如此，而且，她不知道后方通道被封死的具體時間。

    站在時鳴的角度，確實不能不管。

    但是站在她的角度，這么多人的生死，她也不能不管。

    時鳴續了茶：“喝茶?！?/br>
    撤離的事情遙遙無期，葉熾不停的撓頭：“真想知道后路被封死的時間??！”

    然后她就穿越到了后路被封死的那一刻。

    她知道了每個重點事情發生的節點。

    恍惚過后，葉熾仿佛找到了時間穿越的法門，來回穿梭數次過后，再度回到了當初遇到智能大師的時候，一切仿佛又來了一遍，這一回，萬事俱備，時鳴終于松口。

    三萬多人，一起完成了駐守任務，又在安全的時間內全部撤離，界面坍塌恰好堵住了那些肆虐的異界妖魔，除了正常的人員傷亡，并沒有造成更多的死亡。

    葉熾大笑出聲，真好，真好??！

    她終于救了所有人！

    她原來這么渴望救這些人！

    幾乎哭出聲來，她又哭又笑，帶著幾分委屈，又帶著得償所愿的歡喜。

    然后，她聽到了一陣歌聲。

    美妙的歌喉凄楚縹緲，如同天籟。

    她仿佛看到了月下的海面，零碎的月光像是璀璨的寶石，而后，平靜的海面忽然掀起一陣巨浪。

    冰涼的水，兜頭潑灑在她的臉上。

    葉熾，恍然間清醒過來。

    再一看，她的識海只差最后一點，就要完全變成灰色了。

    第110章 三更雪（廿四）

    ◎這才是真相◎

    是月出。

    葉熾是第一次聽, 卻很篤定。

    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只有月出才有這樣的歌喉和天賦，能用歌聲編制幻境，也能把人喚醒。但以她四階的實力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 再厲害的天賦也要受反噬吧？

    月出, 等著我，等我們一起出去，再謝你。

    葉熾心里頭閃過許多念頭, 也只盡最快的速度收拾情緒, 繼續往前。

    她說了，只要識海哪怕還剩下一點兒還屬于自己的地方，就還有翻盤的可能。

    過去算個屁！

    眼前的重重迷霧, 逐漸散開。

    想要改變過去的夢想破滅，那么, 就直面真相吧。

    她聽到了震天的喊殺聲，各色斗法光芒落在她的身上, 還有迸射飛來的石塊和木屑, 很顯然，前方的斗法十分激烈。

    她看到了顧逸、嚴春秾、魏如棠、傅玉、葉開山，正在合力攻擊一頭超過九階的異獸，而另一頭，時鳴正在獨自對戰一頭十階的異獸, 那速度, 快得她都看不清楚，破冰的海面上到處都是斗法的光芒。

    異獸和人的尸體散落了一地, 但連悲傷和收尸的時間都沒有。

    血染紅了雪。

    智能跳入高空, 血跡斑斑的袈裟隨風獵獵而動, 手中的降魔杵倏然迸射出萬丈光芒, 那些異獸們有短暫的行動遲緩。

    其余修士抓住機會，預備給異獸們最后一擊。

    他們很有希望取得這一場陣地守衛戰的勝利，就像以往他們堅持下來的每一場守衛戰一樣。

    勝利在望，配合默契的眾人都使出了各自的殺手锏，只需最后一擊，戰斗就可以結束。

    時鳴忽然感受到強烈的不安。

    沒來由的，不可名狀的，他神識瞬間覆蓋戰場全域，甚至深入寒冰之下，可是并沒有發現隱匿潛藏起來的異獸。

    他看了一眼葉開山，又和傅玉交換了個眼神兒，這二人也是化神修為，他們都沒察覺到不妥，時鳴一劍雷光攢動，終于了結了那頭十階異獸的性命，心里頭的那股不安也終于消失。

    就是這個時候。

    一道無形的束縛，將整個被封死的區域籠罩住。

    明明什么都沒發生，卻有什么不一樣了。

    那些低階修為的，感覺并不算敏銳，因為久戰帶來的力竭，不少人直接躺在雪地里休息，每一場戰斗之后都會有人這樣，但這回，時鳴直接下達了命令：“所有人，回營地，全部去長城的那一頭，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來！”

    嚴春秾不解，直接問了出來：“咋了啊，大師兄?！?/br>
    兩人之間差著不少修為，但是兩人的師尊是平輩，嚴春秾便一直喊時鳴師兄。

    時鳴將葉開山、智能和傅玉召集起來，而后回應嚴春秾：“有些不對勁，快回去?！?/br>
    顧逸歪歪扭扭的從冰面的雪地里爬起來：“這么多遺體還沒收呢?！?/br>
    往常，都是先休息片刻，差不多之后，再入殮同袍們的遺體。

    一場戰斗，一場葬禮。

    現在已經舉行了不知道多少場，最開始來三萬四千人，加上后面數十年補充進來的三千多人，一共三萬七千人，只剩下不到一萬人了。

    所有人心里都在問，這樣的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時鳴四人也在思索，這樣的日子怕是也到頭兒了。

    在比異獸更加恐怖的危機來臨之前，這一天對所有人來說可能是最壞的一天，因為這一天的戰斗死傷人數最多，異獸最難對付，活下來的人也差點兒累死；但在未知危險來臨之后，這一天或許是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最好的一天。

    時鳴開門見山：“本源邪力，超十品的陣法?！?/br>
    葉開山面色沉郁：“破不了，咱們這片大陸上已經近萬年沒有出現過能十品大陣的陣道大師了?！?/br>
    “確實破不了?！备涤窀胶偷?，這些人當中，他的陣道造詣算是最高的，其次是葉開山，兩人意見統一，那基本上也沒有多少可爭取回旋的余地。

    智能呵出一口氣，很快化作白霧：“單純的邪修，隨便他本事多高，咱們哪一個全力一搏都有對付的可能，但是本源邪力……難啊?！?/br>
    四人一籌莫展，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時鳴無法，四人分作兩組，帶著其他弟子加強守夜，下意識的，他們覺得夜晚更值得防范。

    但是接連十來個夜晚，都沒有出現什么問題，這期間，他們甚至又擊退了一波異獸。直到這天晚上，下了一場雪。

    三更天，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簌簌的風雪緩緩降落。

    那些本該守夜的和原本打坐并沒打算睡覺的，無論修為高低，都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其他人的夢境，只要祭獻時鳴，所有人都能得救；時鳴的夢，則是預兆了其他人在做完夢之后，選擇了將他祭獻出去，他在夢里看到了插滿箭矢的自己，內容和葉熾之前見過的一模一樣，但是夢境的末尾，還給他了一道指引，就是他可以趁著夜色悄悄離開，這樣他就不必萬箭穿心而死。

    天亮了。

    最先醒來的一名修士驚叫一聲，因為他們的營地里多了一座祭臺。

    誰都沒搭祭臺，但偏偏就出現了。

    所有人都想起了昨天夜里的夢。

    而后，其實并沒有用太多時間，所有人都做出了選擇。

    他們開始拆祭臺。

    可笑，祭獻時道君？不祭獻都不一定能出去，祭獻了，他們還不是被異獸打的沙包？再說，憑什么祭獻，時道君在他們的眼里近乎于神，這種想法，他們連想想都覺得不對。

    沒有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沒有時道君。

    眾人嘻嘻哈哈的將祭臺拆了，曹長貴將木柴丟進火堆里：“還挺會，知道咱們柴草快不夠了，這就來送了?！?/br>
    沒有一個人選擇祭獻時鳴，都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時鳴倒是派了一隊人去查看夢中的那道提示，事實證明，此路不通。

    于是，那個夢真的就變得荒誕起來，時鳴忍不住自我嘲諷，邪修的小把戲罷了，查過就不惦記了。

    但是，從那以后，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境幻真似實，越來越多的弟子迷失在夢境之中，還有人受不了選擇了自我了斷。時鳴身為統帥不能坐視不理，在不需要抵御異獸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帶人去找出去的通道。

    只是，并不好找。

    不知道多少天過去，就到了葉熾最不愿意看到的結局。

    也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

    她應該早都想到。

    敵人一直躲在暗處，從未真正的現身過，但是營造出的幻象和夢境真假參半，漸漸能以假亂真，許多人漸漸失去自我，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幾乎所有人又做了同樣一個夢。

    在巨大的危機面前，留給他們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殺了時鳴，要么自殺。

    畫面中，平日里修為高深的時鳴就被綁縛在那里，雙眼被蒙住，修為盡失，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也能輕易的結果了他的性命。

    這一回，考驗是一對一的。

    也就是說即便殺了時鳴，也不會被察覺，也不會被別人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選擇了自我了斷。

    不是他們判斷不出來，而是天長日久，越來越真，誰能保證自始至終都不被迷惑？分不清虛幻和真實的界限，漸漸迷失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在他們眼中，這一刻，幻境里的危機和選擇都是真的。

    曹長貴臨死之前問那個女俑：“我死了，你真的會放過時太師祖么？”

    女俑含笑點頭：“當然?！?/br>
    “對不起了，娘，竹月，還有蘭蘭，我不能回去看你們了?！闭f完，便干脆的引頸自戮。

    灼熱的血噴撒出來，橫亙了萬年的時光，依舊燙傷了葉熾的眼睛和心。

    她渾身都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