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97節
元恪今日心有雜念,待入了座,正欲舉箸進食,方想起未見君父。于是將筷箸置于桌案之上,詢禾道:“阿母,今乃休沐之日,緣何未見阿耶?” 禾亦將筷箸放下,笑道:“晨起你七皇叔便入宮相邀,道是北海太妃許久未見陛下與諸王爺、公主,故而于王府設宴,邀眾人同往…” 不及禾言罷,元瑛便接口道:“阿兄,阿耶本邀阿母同往,然阿母為了你我,便婉拒阿耶…” 禾笑詢道:“吾與你阿耶敘話之際你亦未在近旁,你又如何得知?” 元瑛俏皮道:“阿母莫怪,彼時瑛兒恰與阿妹于窗下折紙?!?/br> 禾輕撫元瑛的頭,笑嗔道:“瑛兒果真鬼靈怪!” 聞元瑛之言,又見其與禾這般親近,元恪一時間思緒萬千,心下茫然。 禾轉頭見元恪神情有異,便關切道:“恪兒,你可是哪里不適,不如吾宣了太醫令前來?” 元恪聞言,方回了神,急忙忙答道:“阿母,兒子無礙,許是昨夜睡得晚了些?!?/br> 禾微微頷首,道:“無事便好,你雖年輕,亦不可通宵達旦?!?/br> nbs... > sp; 元恪垂首道:“兒子謹遵阿母教誨,日后再不敢如此?!?/br> 眾人進膳之時,禾見馮娷不時偷窺元恪,滿眼盡是關切之情,禾心下會意。待食罷午膳,禾只籍口領元瑛與元淑午枕,便攜了兄妹三人出了外去。 馮娷望著元恪,柔聲道:“太子,你可是有何煩心之事?” 元恪不愿馮娷為己擔憂,便搖了搖頭,道:“吾豈會有煩心之事?阿娷,你莫要胡思亂想?!?/br> 馮娷一臉憂色,道:“我與太子心意相通,太子今日不同往時,娷兒豈能不心生擔憂?” 見馮娷這般模樣,元恪心下不忍,于是小聲道:“此處不宜敘話…”復又朗聲對馮娷道:“吾久未往華林園賞玩,阿娷不妨陪吾同往?!?/br> 馮娷聞元恪之言雖心下覺奇,然見元恪一臉肅色,便微微頷首,隨其一同登輦往華林園而去。 待至華林園中,元恪便遣走眾侍,只與馮娷二人攜手緩行。 夏秋之交,暑意已退,園中早桂飄香,沁人心脾,然元恪與馮娷卻無半分閑情逸致。 見四下無人,馮娷先元恪開了口:“太子,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并不答話,只反問道:“阿娷,倘若有朝一日你族人生死懸于一線,你當作何打算?” 聞元恪之言,馮娷雖不明其意卻堅定道:“既是族人,那便是血脈相連,自是同氣連枝,共謀進退?!?/br> 待馮娷言罷,元恪幽幽道:“是啊,血脈相連…” 見元恪這般模樣,馮娷愈發茫然:“太子緣何有此一問?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卻不欲再答,只牽著馮娷的手愈發顯緊。 馮娷提心在口,卻強忍道:“太子既不愿道,娷兒亦不強求,只太子當傾柯衛足,以作保全?!?/br> 元恪知馮娷為己擔憂,再不忍相瞞。心下一橫,元恪便將中元節那日元鈺與昨日高肇所出之言盡數道于馮娷知曉。 馮娷只覺難以置信:“先太皇太后竟為鞏固權勢而殺害先太后一族?太子亦是天命注定?” 馮娷止了腳步,望著元恪,道:“我幼時常隨阿翁入宮拜見先太皇太后,只覺先太皇太后和藹可親,任誰言說,我亦不能信她會將陛下母族趕盡殺絕?!?/br> 元恪搖了搖頭,道:“阿娷,你乃皇曾祖母嫡親的侄孫女,她自會待你親厚有加…然旁的人,皇曾祖母又何須顧忌其生死…” 見馮娷垂首不語,元恪一記苦笑,又接著道:“阿娷,宮中詭云秘雨,豈是你我所能料及?” 馮娷輕嘆一口氣,道:“世人皆羨王權富貴,豈知個中心酸…” 元恪幽幽道:“吾本與世無爭,然天命如此,倘若阿娘族人因吾遭禍,吾豈不愧對阿娘生養之恩?” 馮娷此時方知元恪心結所在,便寬慰道:“高貴嬪雖不幸薨世,然有皇后將你兄妹三人養于膝下且視若己出?;屎笮男粤忌?,又是與世無爭之人,斷不會因貪戀權勢而行違天逆理之舉?!?/br> 輕輕將頭枕于元恪肩上,馮娷又道:“太子,雖說處世當未雨而綢繆,卻當因人而異,因事而變…皇后如此疼惜太子,若太子無端生疑,必將與皇后母子生隙…” 元恪聞馮娷之言,心下忽覺釋然。將馮娷緊緊攔于懷內,元恪只喃喃喚馮娷,道:“阿娷…” 而此刻,一身影自近旁的假山之后悄悄離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悲歡合(一) 假山后那身影乃彭城公主元鈺近婢青云。 青云抄小道悄悄離了華林園,回至元鈺寢殿之內,只覺坐立難安,盼著元鈺回宮商議。 原來今日晨起北海王元詳入宮邀元宏與元鈺一道入王府飲宴,近婢青云卻因天葵突至腹痛難忍而未隨元鈺離宮。待食罷午膳,青云腹痛漸緩,又覺難得清閑,便往華林園賞玩,不曾想悉了元恪與馮娷體己之言。 待元鈺回宮,已是戊正一刻。青云領眾婢侍奉元鈺洗漱更衣罷,便屏退左右,附于元鈺耳畔,一五一十將午后華林園所聞之言道于元鈺知曉。 元鈺本欲以高貴嬪母族撼動禾與元恪母子情義,卻不料馮娷三言兩語便化戾氣為祥和。元鈺怒眉直挑,道:“竟敢壞吾好事!太子待此女言聽計從,倒令吾始料未及?!?/br> 邊奉安神湯于元鈺,青云邊道:“彼時廢太子尚在位之際,太子為這馮小娘子便敢沖撞廢太子,可見二人情義之深厚…” 元鈺擺手示意青云將安神湯置于一旁,起身緩緩于殿內來回踱步。一盞茶功夫,元鈺厲色道:“此女斷不能留!” 咸陽王府邸,元禧與元鈺一席而坐。 聽罷元鈺所道元恪與馮娷之言,元禧詢道:“六妹作何打算?” 元鈺道:“那妖婦以馮女之身入宮,馮娷自是與其狼狽為jian…若不將馮娷除之,日后太子必將為馮氏所用…” 不待元禧有所表態,便有近侍來報,平原公高肇求見。 元禧一臉狐疑,道:“高肇緣何此時前來?” 元鈺道:“乃吾邀他入府相商?!?/br> 元禧不解道:“高肇雖為太子母舅,卻未得其倚重。除馮娷乃內宮之事,高肇區區一外臣,與他有何干系?” 元鈺解釋道:“二阿兄,太子昨日既對馮娷如此言語,那分明已將高肇之言記于心內…高肇如今不得太子倚重,方欲攀附你我…” “吾便是要將除馮娷之事道于高肇知曉,如此高肇方能與你我如同舟而行,盡為你我所用?!?/br> 元禧聞言,笑道:“六妹深惟重慮,孤敬服!” 由近侍將高肇迎了入內,不及其行禮,元禧便笑道:“六妹既邀平原公入府相聚,你又何須多禮?” 見元禧示意入席同座,高肇受寵若驚,道:“臣豈敢與咸陽王、長公主一席而坐…” 元鈺心內自是瞧不上高肇,只如今須與其同舟共濟,心內雖鄙夷不屑,面上卻堆笑道:“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崤c二阿兄那日同平原公一見如故,彼此已是莫逆于心,你今日又何須拘禮見外?” 聞元鈺之言,高肇竊竊歡喜,只仍作謙卑之狀,道:“臣謝咸陽王、長公主禮遇之恩!臣恭敬不如從命?!?/br> 待高肇于席間坐定,元禧親手為其杯盞中斟滿酒,道:“孤得了幾壇醇酎,平原公不妨品品?!?/br> 高肇呷下一口酒,細細品味,方開口道:“酒醇謂之酎,臣今日果有口福,咸陽王這酒濃香蜜口,必是上上之品?!?/br> 元禧笑道:“好!酒逢知己,方飲之得趣!平原公若喜飲此酒,孤便著人送些于你府上?!?/br> 元鈺假意嗔道:“二阿兄,平原公乃太子母舅,豈能少了此些俗物?” 高肇徒有太子母舅之名,而無半分得其眷顧之實,... > 顧之實,元鈺此言不過為激起高肇心中yuhuo。果不其然,高肇聞元鈺之言,垂首感嘆道:“臣區區三等平原公,豈敢與咸陽王相提并論…今日乃臣首飲醇酎,實乃瓊漿玉釀?!?/br> 元鈺轉頭望著高肇,道:“太子乃大魏儲君,平原公日后必青云得路,何愁美酒佳饌,香輪寶騎不為你所用?” 元禧卻道:“六妹,話雖如此,然太子如今養于皇后膝下,皇兄又允了馮誕嫡女為太子正妃,依孤之見,日后這大魏前朝后宮仍是她馮氏一族的天下?!?/br> 高肇聞言,只覺元禧所言在理,自是心下惶惶。 窺了一眼高肇,見其面色有異,元鈺心下暗喜:“二阿兄所言非虛,是吾思慮欠周?;屎笊脤?,豈容大權旁落?” 見高肇神情愈發緊張,元鈺繼而又道:“皇祖母當年為防阿母族人奪其馮氏之權,便將彼等盡數賜死…若新后亦如皇祖母這般發縱指使,那…” 元鈺作欲言又止之狀,舉起杯盞緩緩飲下,卻悄悄注視著高肇。 見高肇此時已驚愕失色,元禧佯作寬慰道:“六妹莫要再提過往之事…皇祖母對皇兄有撫育提攜之恩,故而皇兄待皇祖母言從計納。如今太子雖養于皇后膝下,卻不過數年光景,又豈會為皇后左右而令高貴嬪親眷有失?” 待元禧言罷,元鈺便輕輕將杯盞置于幾案之上,道:“二阿兄,您莫不是忘了太子對馮娷一往情深?縱是太子不念皇后與其母子之情,亦不會不顧馮娷諫言…” 不及元鈺言罷,高肇已起身離席,伏身跪地,道:“咸陽王、長公主,救救我高氏一門??!” 元禧與元鈺二人相視一笑,元禧便起了身,邊攙扶高肇,邊道:“孤與六妹同平原公一見如故,自不會見死不救?!?/br> 元鈺佯作思忖,接口道:“此事亦非無轉圜之機…若太子正妃乃高氏之女,那你我所慮之事便如破竹,皆可迎刃而解?!?/br> 高肇聞言心下會意,一如落水之人得了浮木,忙道:“臣膝下雖無嫡女,然臣三弟嫡妻卻育有一女,名喚高英,年紀亦與太子相仿,倒是上佳之選?!?/br> 高肇方才言罷,元禧便拉了其同回至席間,道:“此乃天意!既如此,你我三人同心戮力,誓保平原公一門安危?!?/br> 一候雷始收聲,二侯蜇蟲培戶,三候水始涸。 待秋分之時,華林園中已是丹桂香溢,秋色醉人。 這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禾便與馮娷一道領了元瑛與元淑姊妹同往華林園賞玩。 望著奔跑嬉戲的元瑛與元淑,馮娷笑道:“二位公主聰慧伶俐,亦難怪陛下與皇后寵愛有加?!?/br> 禾一臉慈愛,道:“瑛兒聰慧過人,淑兒隨她阿姊長大,倒是得了她阿姊幾分靈氣?!?/br> 馮娷道:“皇后福德雙修,二位公主得您教導方可如此溫良謙恭?!?/br> 禾轉頭望著馮娷,道:“娷兒,你隨吾一宮而居多年,又是恪兒心儀之人,日后若再喚吾皇后,倒顯得生分?!?/br> 馮娷知禾言下之意,只如今自己孝期未滿,還未與元恪成婚,豈能隨意改口。滿臉嬌羞,馮娷道:“皇后母儀天下,娷兒豈敢…” 禾拉了馮娷的手,笑道:“恪兒孝期已滿,前些時日吾與陛下提及你與恪兒婚事,陛下亦是滿心歡喜。昨夜陛下對吾道,已著太常卿與大祭司為你二人擇下婚期,只待你翁父孝期一滿,來年七月初九便為你二人行大婚之儀…” 第一百九十八章 悲歡合(二) 太子元恪乃大魏儲君,其大婚之儀皆以帝制而定。禾身為中宮皇后,乃太子嫡母,大婚一應事宜自是親力親為,重而視之。 雖由皇帝賜婚毋需納采、問名,然納吉、納征之事卻不可少。加之太子府邸須陳設、裝飾,至少數月之久,故而這些時日禾便與少府卿、中尚署署丞及將作大匠等早早商議大婚所需,不在話下。 白日里聞一宮婢與長樂公主元瑛提及夏夜里捕流螢趣事,溫惠公主元淑因乳母們每夜早早領其入寢而從未得見流螢,故覺新奇十分。 待隨帝后二人食罷晚膳,元淑與元瑛又一道演練罷琴藝,便見乳母們入了內殿欲領元瑛與元淑往偏殿就寢。 元淑卻不似往日那般向帝后辭別離去,轉身撲入元宏懷內,奶聲奶氣道:“阿耶,淑兒不愿回偏殿就寢?!?/br> 元宏輕撫元淑的頭,柔聲道:“那淑兒欲往何處?” 元淑抬頭仰望元宏,道:“白日里淑兒聽聞夏秋夜里有流螢飛舞,騰空類星,拂樹若花,宛如明珠。淑兒便是要去瞧瞧?!?/br> 元宏笑道:“原是因了流螢…如今已然入秋,許不幾日流螢便銷聲匿跡…也罷,今夜阿耶便準你往園中捕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