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86節
因有飛鴿傳書,元恂這日晨起便知了元隆將于酉正一刻暮鼓敲響之前入城。食罷晚膳,元恂只覺焦灼難耐,于寢殿內來回踱步,只待元隆到來。 戌初一刻,一架馬車停于太子府后巷偏門。元隆匆匆落車,在成亮的引領之下步入太子府中。過花苑,經回廊,一路來到元恂寢殿門廳之內。待成亮入內通報,得了元恂示下,便引了元隆入了內來。 不及元隆行罷禮,元恂便將其攙扶起身。笑眼盈盈拉了元隆一道入座,元恂道:“安樂侯一路車馬勞頓,著實辛苦?!?/br> 元隆拱手作揖,道:“臣萬... > “臣萬幸,得蒙太子親待,引為知己。如今聽聞太子受屈,臣心內惴惴不安,莫說千里之遙,便是萬里,臣亦當前來問候?!?/br> 元恂聞言,心下感動十分:“好、好、好!吾未走眼,安樂侯與吾果然情同手足?!鞭D頭又對成亮道:“快去備些美酒佳饌,吾要為安樂侯接風洗塵,今夜一醉方休!” 成亮垂首應下,只不片刻,一席酒饌備齊。為元恂與元隆以海碗斟滿酒,成亮便領幾名近侍退出外去。 元隆端起海碗,對元恂道:“臣雖為皇族,卻已是五幅之外旁支,如今蒙太子恩寵,自是銘感五內。臣先干為敬,以報太子知遇之恩?!毖粤T,元隆一口飲盡碗中酒。 元恂見狀,未有半分猶豫,亦是一飲而盡。 以袖拭口,元恂道:“吾許久未如今日這般豪飲,暢快,實在是暢快!” 元隆陪笑道:“酒逢知己千鐘少,依咱們鮮卑之俗,當滿飲三碗,方可進饌敘話,臣再敬太子,愿太子身安體健,事隨心愿?!?/br> 二人大笑間,已將三碗佳釀落肚。 放下手中海碗,元恂已有三分醉意。酒入舌出,元恂便將這些時日來滿腹牢sao盡道于元隆知曉。 元隆本就為所計之事而來,此時聞元恂之言正中其下懷。望著元恂,元隆垂首道:“太子既與臣推心置腹,臣便道幾句逾矩之言,太子莫怪?!?/br> 元恂拉了元隆的手,道:“安樂侯乃吾摯交,有何話不妨直言?!?/br> 元隆作義憤填膺之狀:“臣那日得了太子來信,心中便為太子叫屈。陛下既已將馮小娘子許了太子,常山王那日之舉便是欺兄盜嫂。莫說太子您不過打罵斥責幾句,便是施以酷刑,亦不為過?!?/br> 見元恂受用,元隆接著又道:“臣聽聞陛下偏寵左昭儀,如今這般袒護常山王定是因了左昭儀之故…” 不及元隆言罷,元恂冷哼一聲,道:“那左昭儀妖媚惑君,令阿耶玉石不分,可恨至極?!?/br> 元隆附和道:“商有妲己亡國,周有褒姒禍君,我大魏萬不可再受狐女之亂??!” 元恂一臉不屑,道:“阿耶并非商紂與幽王,縱是此女手段了得,亦不至亡國之禍?!?/br> 元隆聞言,心內一怔,未曾料及元恂雖滿腹牢sao,卻有敬畏君父之心。只一彈指間,元恂便定了心神,道:“陛下天縱之圣,我大魏自是江山永固。只這江山日后…罷了,臣酒后胡言,太子莫怪!” 元恂見元隆欲言又止,心下不爽:“這江山日后如何?你既與吾引為知己,豈可遮遮掩掩?” 元隆一口將碗中酒飲盡,方開口道:“陛下緣何那日未責罰常山王,太子可有細細想過?” 見元恂聽得仔細,元隆接著道:“常山王乃左昭儀養子,倘若常山王受罰,自是累及左昭儀。如今皇后待廢,陛下既偏寵左昭儀,這鸞位便非其莫屬。如此一來,常山王便成了陛下嫡子…” 元恂聞言不悅,打斷道:“我大魏立嗣,只依長幼為序,從未有嫡庶之分,元恪縱是成了嫡子又奈我何!” 元隆道:“陛下大行漢革,這漢家素以嫡長為尊。太子您此番與永合殿已結下梁子,倘若左昭儀當真登了鸞位,她又豈能令您安于儲位之上?” 元恂想起君父幾次三番提及廢儲,此時經元隆一番挑唆,忽覺心下驚懼。望著元隆,元恂急急道:“那依安樂侯之見,吾當作何打算?” 元隆見時機成熟,作一臉誠懇道:“若太子可如臣所請,儲位自當可保?!?/br> 元恂如落水之人得了浮木,忙道:“安樂侯快快道于吾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因生變(三) 安樂侯元隆望著太子元恂,壓低了聲音,道:“拉攏群臣,令陛下止新政,復舊法,如此便無懼嫡子與否?!?/br> 元恂一怔,酒意醒了大半:“安樂侯豈是令吾安于儲位,這分明是令阿耶早日將吾廢黜??!” 元隆見元恂面露不悅之色,忙小心道:“臣與太子乃摯交,豈會令太子有失?新政力推漢革,倘若左昭儀當真登了鸞位,那常山王便是嫡子無疑。以常山王敢私通太子正妃之膽,又豈會不覬覦儲位?” 言及此,元隆便止了聲,只見元恂垂首不語,便知其心內忐忑。 十數彈指過去,元恂抬頭望著元隆,道:“吾方才細細思忖,阿耶雖偏愛那左昭儀,卻只將治宮之權交于右昭儀。依你方才之言,吾只要聯手右昭儀,助其登上鸞位,豈不就相安無事?” 左昭儀登鸞位與否元隆毫不關心,只這右昭儀李氏有其父李沖為靠,以李沖于朝中地位,倘若太子當真與李氏聯手,元隆便再無控制元恂之機。元隆如此精明之人,豈能做為他人修橋鋪路之事? 念及此,元隆道:“太子之言,亦有道理,只右昭儀膝下有七皇子,縱是其登了鸞位,亦未見得可與太子一心…” 不及元隆言罷,元恂已頗不耐煩道:“你這亦不是,那亦不行,那你有何良策,倒是說來于吾知曉?!?/br> 元隆拱手道:“太子可曾想過,太師與馮司徒薨世,這漢家便以隴西公為尊。如今陛下倚重漢臣,隴西公如日中天,倘若太子再與右昭儀聯手,那隴西公許是下一個梁伯卓?!?/br> 這梁伯卓便是東漢外戚梁冀,因其妹為漢順帝皇后,得以晉位輔政大將軍。順帝崩逝,立質帝。因質帝當面稱梁冀為“跋扈將軍”,次年便被梁冀弒害。此后梁冀更肆無忌憚,專擅權勢,結黨營私,為禍朝綱。 元恂雖好武厭文,卻因太師、太傅經年教習,亦知此段歷史。聞元隆之言,元恂心內一緊,喃喃道:“吾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元隆見狀,心下得意。湊近元恂,小心道:“太子只有將兵權集于己手,便可大權在握。到那時,縱是陛下意欲廢儲,亦是有心無力?!?/br> 元恂搖了搖頭,幽幽道:“天下兵馬,六成由阿耶親掌,一成于任城王手中,一成于咸陽王手中,余下兩成則由八部宗長掌控…吾雖為太子,卻不過徒有虛名罷了?!?/br> 元隆嘴角微揚,道:“非也!太子有所不知,陛下這些年重用漢臣,咱們宗親族人大權旁落,八部宗親已是怨聲載道,只咱們鮮卑族人顧念情誼,故而隱忍未發。陛下一意孤行,已失了族人之心,倘若太子肯替天行道,恢復舊制,定可令八部宗親歸心太子?!?/br> 見元恂垂首不語,元隆繼而又道:“太子可還記得關中侯?其不過奉酒饌、舞姬于太子,便被陛下囚禁于石室之中…此番太子與常山王兄弟鬩墻,倘若太子手握兵權,常山王又豈會如此輕視太子?陛下又豈會再提廢黜之事?” 元隆之言漸入元恂心耳,舉起海碗,一口飲盡,元恂道:“吾乃皇曾祖母欽定太子,卻于宮中屢遭排擠,受盡屈辱。如今終得安樂侯前來相助,如逢甘霖,吾自是鏤骨銘肌?!?/br> 親手執酒壇為自己與元隆斟滿酒,元恂又接著道:“若非安樂侯曉以利害,吾仍執迷不悟,做待宰之羊?!?/br> 舉起海碗,元恂繼而又道:“吾敬安樂侯!從今往后,吾便以你為軍師,事事由你指引,待來日吾登大寶,便晉你為王?!?/br> 元隆聞言心中暗喜,舉碗將酒一口飲下,復又伏跪于地,叩首道:“臣蒙太子隆恩可得君行道,臣定當不遺余力,盡心輔佐太子!” 待元恂醒來,已近是日午初之時。元恂睜開慵懶的雙眼,伸個懶腰,邊打著呵欠邊下得榻來。近侍成亮聞得內殿之聲,急忙忙領了一眾侍從入內,侍奉元恂洗漱更衣。 元恂環顧左右,不見了元隆,疑道:“安樂侯何在?” 成亮垂首道:“未免有失,不及天明,安樂侯便已起身離去?!?/br> 見元恂只頷首不語,成亮邊奉熱巾邊對元恂道:“太子,奴有一喜訊要稟于太子知曉?!?/br> 元恂不以為然,道:“哦?是何喜訊,你倒是說來聽聽?!?/br> 成亮滿臉堆笑:“稟太子,右孺子有喜了?!?/br> 元恂不敢相信自己所聞:“你方才道右孺子如何?” 成亮重復道:“方才太... > “方才太醫來為右孺子請脈,道是右孺子有喜了!” 成亮方才言罷,元恂已開懷大笑:“好、好!走,咱們瞧瞧右孺子去?!?/br> 偏殿之中,右孺子鄭蕎正與乳母們一道為小郡主元遙喂食。得了宮婢們來報,知太子往偏殿而來,不及起身相迎,元恂便已大步入得內來。 元恂亦顧不得逗弄元遙,便一把拉住鄭蕎,詢道:“吾方才聽聞你有喜了,可是當真?” 鄭蕎微微頷首,一臉羞澀道:“回太子,方才太醫對妾言,妾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不及鄭蕎言罷,元恂一把將其抱起,歡喜道:“果然天大的喜訊,吾要好好獎賞于你!” 殿內眾人見狀,自是不敢直視,乳母們亦抱了元遙,隨眾人悄悄退出外去。 將鄭蕎抱至席榻之上,元恂輕托其下巴,笑道:“你此番若能一舉得男,吾便迎你作正妃?!?/br> 鄭蕎道:“陛下已為太子擇選正妃,妾又豈敢奢想?” 元恂冷哼一聲,道:“馮娷那個賤婦,與元恪暗通款曲,吾豈能再將她迎作正妃嫡妻?” 永合殿之事鄭蕎已有所耳聞,此時聞元恂之言,便知其仍怒火未消。望著元恂,鄭蕎道:“太子息怒,畢竟馮阿姊乃陛下屬意之人,妾又如何與之相較?太子切莫因此再惹龍庭震怒?!?/br> 元恂因了昨夜與元隆所計之事,心下暗自得意,只覺已可抗衡君父。待鄭蕎言罷,元恂便一臉不屑道:“阿耶屬意又如何?吾乃大魏儲君,吾想如何便如何,看何人敢有非議!” 鄭蕎雖心中暗喜,卻覺元恂今日言行異于往日。略一停頓,鄭蕎道:“妾可侍奉太子乃妾萬幸,妾心中亦祈愿佛菩薩保佑,可令妾為太子誕下長子,縱是日后子貴母死,亦在所不惜?!?/br> 元恂聞言,心下感動,于是脫口而出:“吾若登大寶,便冊你做皇后,如此你亦毋需擔憂子貴母死?!?/br> 環顧四周,元恂壓低聲音道:“你只安心養胎,許你誕下麟兒之日,便是你登鸞位之際?!?/br> 鄭蕎心內一怔,狐疑道:“太子此言何意?” 元恂本就毫無城府,又覺鄭蕎乃枕畔之人,便將與元隆所計之事和盤托出。鄭蕎不曾想元恂竟有謀逆之心,只覺冷汗涔涔,花容失色。 元恂興頭正熱,并未察覺鄭蕎面有異色。直至元恂言罷,拉了鄭蕎的手,鄭蕎方緩了心神。 擠了一絲笑容,鄭蕎道:“太子待妾以誠,妾銘感五內。太子乃妾夫君,妾自當與太子榮辱與共,生死相隨…” 望著元恂,鄭蕎接著又道:“只妾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元恂輕撫鄭蕎的手,笑道:“你但說無妨?!?/br> 鄭蕎略一思忖,道:“太子便是有宗親支持亦不過只兩成兵馬,又如何與陛下抗衡?陛下雖屢次斥責太子,卻未真正有廢黜之意…” 元恂不及鄭蕎言罷,已沉下臉來:“他若無廢黜之心,緣何幾次三番提及,又緣何偏袒元???” 鄭蕎忙解釋道:“妾并非質疑太子,你我夫妻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妾只為太子長遠計?!?/br> 見元恂似聽了進去,鄭蕎接著又道:“太子有安樂侯相助籠絡宗親乃好事一樁,只掌控兵權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太子羽翼未豐,現下里當務之急,當與后宮掌權之人結盟,如此方可安枕無憂?!?/br> 元恂本就耳軟心活之人,聞鄭蕎之言亦覺頗為在理,于是道:“那依你之見,吾該作何打算?” 鄭蕎雖因姑母鄭嬪之事曾疑心于李氏,卻到底年輕,經不得李氏甜言蜜語,加之李鄭兩族多有姻親相連,家中翁父亦來信令其依附于李氏,如今鄭蕎與李氏已相交甚篤。 元恂之言正中鄭蕎下懷。淺淺一笑,鄭蕎道:“如今宮中以左右昭儀為尊,然手握宮權之人只右昭儀,且隴西公得陛下倚重,右昭儀登鸞位不過早晚之事。太子若與右昭儀聯手,又何懼儲位不保?” 元恂想起昨夜元隆之言,猶疑道:“右昭儀有七皇子,豈會真心待吾?” 鄭蕎笑道:“七皇子不過黃口小兒,太子何懼之有?” 元恂連連點頭:“右孺子蘭心蕙質,好,那吾便依你所言,一手安樂侯,一手右昭儀,如此便可高枕無憂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禍患遺(一) 因與南齊邊事有異,今歲春祭元宏并未御駕親往平城。 太子元恂如今與右昭儀李氏結盟,此番隴西公李沖雖于御前力薦太子代君父祭祀,然元宏一笑了之,只著任城王元澄以宗長之身返平城代行祭祀之儀。因了此故,元恂心內愈發忐忑,怨恨君父之心日趨為甚。 彭城公主元鈺駙馬都尉劉承緒春上里突染惡疾,不治而亡。元宏體恤元鈺,唯恐其于駙馬府中睹物思人心生悲戚,特允元鈺回宮中暫住。元鈺本與李氏結盟,如今更是過從密切。 春去夏至,待芒種時節,已是蓮葉碧連天。 芒種當日,民間素有祭祀花神之儀,以踐送花神歸位,聊表百姓感激花神之心。李氏特于華林園中設宴,邀闔宮女眷同往祭祀花神。 禾雖略知李氏為人,然二人同侍君側,且又并尊昭儀,自當顧全大局。待洗漱更衣罷,又囑咐乳母們照看元淑之事,便領了長樂公主元瑛與近婢吉祥一道往華林園赴宴。 步輦于華林園門前落定,三人只不行幾步,便遠遠瞧見右孺子鄭蕎與李氏、元鈺正一道緩步行往蓮池畔,且相聊甚歡。元瑛瞧見鄭蕎,心內歡喜,抬頭望著禾,輕聲詢道:“阿娘,瑛兒可否前去與蕎阿姊廝見?” 早年在鄴城行宮之際,元瑛與鄭蕎頗是投緣,禾不愿長輩間的恩怨令她二人生了隔閡。輕撫元瑛的頭,禾微笑道:“去吧瑛兒,與你蕎阿姊敘敘話,亦要記得向右昭儀與長公主問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