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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幽后傳奇在線閱讀 - 幽后傳奇 第31節

幽后傳奇 第31節

    彭城公主元鈺醒來,已是巳初二刻。

    青云見其醒來,邊開窗,邊道:“公主,今日和風麗日,春光甚好。方才已有黃門郎來通報,言駙馬已于泰安門外候駕,待您洗漱更衣,食罷早膳,便可往宣德殿于陛下辭行?!?/br>
    不聞元鈺出聲,青云轉身近前,卻見元鈺目光凝滯,心未在焉。青云見狀,驚詫道:“公主,您可是有哪里不適?奴這就著人去太醫監為您請太醫?!?/br>
    青云正欲離去,元鈺一把將其抓住,惴惴不安道:“昭儀并非馮太師之女…她,她是個再醮之婦?!?/br>
    青云聞言,心內大驚,一時間亦是回不過神來。

    只聽元鈺斷斷續續道:“昨夜,昨夜吾復又夢見阿母…阿母對吾言,吾雖將那魔羅除去,卻,卻因有再醮之婦存于宮中,其人心內涼薄,禍亂君心…故而上天降罪于阿母,要將阿母墮于阿鼻之獄?!?/br>
    元鈺自幼便與先太后母女相離,心內對其尤為思念。待向青云言罷,元鈺便落下淚來。

    雖說元鈺并未向青云透露之前夢境,然聞元鈺之言,加之公主與昭儀一同自石階摔下,青云此時心內已猜得幾分,不禁瞠目結舌,心有所懼。

    足足十個彈指,青云方回了神來,急忙忙拿起錦帕,欲為元鈺拭淚。不料元鈺忽的一下起了身,著急道:“不行,吾這就去尋皇兄,豈可任由此再醮之婦禍害阿母!”

    青云見狀,面上頓時失了顏色,急忙忙跪倒于元鈺面前,懇切道:“公主您留步??!這昭儀方才滑胎失子,陛下便將闔宮上下禁足,可見陛下待其之情。若公主此時稟于陛下,且不論陛下相信與否,只那時,昭儀緣何滑胎,公主豈不是不打自招?”

    待青云言罷,元鈺一下跌坐于席塌之上。元鈺本就大馬金刀之性,并未深思此間利害,此時聞青云之言,方覺心內驚懼,一時間,竟無以言對。

    青云跪行近前半步,望著元鈺,勸解道:“公主,先太后薨世已十余年,縱是先太后欲升仙界,亦不急這一時?!?/br>
    見元鈺似聽了進去,青云繼續道:“您與駙馬亦是新遷至洛陽府邸,府中大小諸事皆待您回去定奪。不如早些回府,再從長計議先太后所囑之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元鈺此時已漸趨平靜,聽聞青云之言,亦覺其言之在理,于是緩了神情,幽幽道:“既如此,你便著人伺候吾洗漱更衣吧?!?/br>
    宣德殿內,元宏端坐于御座之上,文武眾臣分別跪坐于兩側。

    望著殿內眾人,元宏開口道:“舊年秋日朕遷都河洛,亦曾下旨,凡食祿兩千石以上之吏,皆需隨朕舉家遷至河洛,朕亦是有諾在先,依爵位、品階,予以相應之地?!?/br>
    掃視群臣,元宏慍色道:“然時至今日,搬遷之人只不足六成,爾等是欲抗旨不遵嗎?”

    眾人見皇帝面有慍色,皆急忙忙起身離座,俯跪于地,道:“臣等不敢?!?/br>
    咸陽王元禧復又叩首,道:“陛下囑臣于洛陽營造各家府邸,如今亦近尾聲,于小滿之前可盡數完工?!?/br>
    元宏點了點頭,贊道:“有勞咸陽王,有你督事,朕自毋需擔憂?!?/br>
    復又望向眾臣,道:“若舉家婦孺皆同行,自平城至洛陽,快則十日,慢則半月,爾等亦... >

    爾等亦是時候著家眷自平城出發了?!?/br>
    北人戀故,尤以鮮卑貴胄為甚。眾人雖心內不喜,然皇帝已開金口,便只得齊聲應下。

    元宏心內亦知眾人并非心甘情愿,然遷都之事已定,若朝中眾人不行舉家搬遷,必令人心不穩,累及江山穩固之大業,故而只得三令五申,強行而為。

    議罷此事,復又商議休沐三日所積之政事。待退朝之時,已是巳正二刻。

    元宏入了御書房,小爐之上已烹了其所愛之茶。

    三寶入得內來,行罷禮,稟道:“陛下,方才公主著人來傳話,公主今日便要出宮返洛陽,不知陛下何時得空,公主欲來向陛下辭行?!?/br>
    元宏因昨日元鈺于安息堂之言,對其心生不悅,將元鈺一人留于室內。然其畢竟一母同胞,元宏此時心內亦是有了幾分歉疚。

    念及此,元宏對三寶道:“去著人告訴公主,朕已退了朝?!?/br>
    三寶急忙應下,轉身便出了御書房,去知會內侍傳話。

    不多時,元鈺便坐輦而至。

    兄妹二人相對而坐,竟一時無言。

    窗外春光明媚,枝頭上鳥雀啼鳴。元鈺望著窗外出了神,片刻,方才緩緩開口道:“吾記得只幼時阿母在世之時喚您作阿兄,那時清明之際,平城仍是乍暖還寒,阿母帶著阿兄與吾滿宮跑著放紙鳶,何等歡愉?!?/br>
    看了一眼元宏,元鈺垂目道:“如今,您貴為天子,卻只是吾之皇兄了?!?/br>
    元宏聞元鈺之言,亦望向窗外,心緒似飄回二十多年前。因自己被立了太子,故而生母李夫人被賜死。

    元宏記得那日大雪紛飛,晨起本欲隨阿母一道帶元鈺去堆砌雪人,卻被皇祖母遣內侍帶去了重華殿。待元宏回至阿母宮中,見到的只有滿面淚痕的元鈺。這許多年來,元宏又何嘗不想念阿母。

    “阿兄,吾可還能如此稱呼您嗎?”聽聞元鈺之言,元宏方收了心緒,轉頭望著元鈺,微笑道:“朕本就是你的阿兄,你若歡喜,日后便如幼時那般稱呼吧?!?/br>
    元鈺聞言,心內一暖,落下淚來。

    元宏執壺為元鈺沏了盞茶,道:“好好地,怎又落淚?來,將淚拭去,此為阿母最愛之茶,趁熱飲一盞?!?/br>
    元鈺以錦帕拭面,便端起茶盞,徐徐飲下,輕嘆了口氣道:“阿兄這許多年亦是未曾改變,一直如阿母般以姜、棗、茱萸入茶,小爐烹而飲之?!?/br>
    元宏點點頭,道:“朕只記得阿母曾言,‘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⒛竾陔抟浤觑嬛?,可強身健體,百毒不侵。阿母之言,朕又豈敢忘卻?!?/br>
    元鈺聽聞元宏如此惦記阿母,心中一動,便試探道:“阿兄,若有一日,有人欲傷阿母,你將如何?”

    元宏面帶笑意,道:“傻阿妹,莫說阿母安于天國,若真在此世上,那便是大魏最尊貴之人,又有何人傷的了阿母?”

    元鈺待元宏言罷,復又更進一步道:“倘若此人是昭儀呢?”

    元宏何等樣聰慧之人,忽得想起元鈺所言阿母托夢之事,即刻沉下臉來,只幾個彈指不語,便開口道:“昭儀究竟因何滑胎?”

    第六十二章 春庭月(四)

    透過窗紙,春光斜射入內。

    元鈺抬手輕輕掩面,似為遮光,實則為掩心內之懼。元鈺搖了搖頭,小心道:“阿兄何來此問?難道阿兄不信吾先前所言?”

    元宏手執杯盞,不停摩挲,垂目片刻,道:“六妹,你可知朕緣何如此疼愛于你?”

    元鈺心內一怔,不知阿兄為何突然轉了話題,于是接口道:“阿兄與吾一母同胞,自是待吾與他人不同?!?/br>
    元宏仍是垂目望著手中茶盞,淡淡道:“此只為其一?!?/br>
    元鈺一臉茫然,望著元宏,待其繼續。

    元宏緩緩抬眼,望著元鈺,道:“六妹幼時天真無邪,從不與朕撒詐搗虛。朕每每與六妹一道之時,仿如回至孩提之年,朕心便可安寧?!?/br>
    言語之間看似波瀾不驚,然其目光炯炯,令元鈺心內大驚。

    元鈺雖說心性豪爽,然有青云事先囑咐,加之心內亦知茲事體大,故不敢如往日般快人快語。

    心內略作思忖,元鈺解釋道:“昭儀是因吾滑胎,吾亦從未欺瞞阿兄。那日吾不慎自石階摔下,伸手去抓身旁之人,此亦為人之本能,非刻意為之?!?/br>
    淚眼瑩瑩,望著元宏,元鈺接著又道:“吾若有心欺瞞,那日何必將阿母所托之夢告于阿兄知曉?阿母于此世上只留下阿兄與吾,自幼相依長大,阿兄怎可疑心于吾?”

    言罷,已涕泗滿面。

    元宏見元鈺如此,心內亦是輕憐疼惜,一時之間沉默下來。

    元宏于沙場之上,決勝千里,于朝堂之上,運籌帷幄,從未有過半分遲疑。然現下里面對這與自己相依長大,一母所出之胞妹,又事涉心愛之人,元宏一時間卻亂了心智。

    足足一盞茶功夫,元宏忽然開口道:“你可知曾祖景穆皇帝因何而亡?”

    元鈺聞言心內亦覺驚奇,不知緣何阿兄又言及曾祖,于是搖了搖頭,道:“吾只知曾祖是因病而亡?!?/br>
    元宏執壺先為元鈺杯盞之中斟滿茶,復又為己斟滿。

    望著杯中之茶,元宏幽幽道:“曾祖當年以太子之身監國,為政精明,洞察秋毫,卻因此得罪小人,彼等便搬弄是非于世祖太武皇帝,父子間因此生了嫌隙。后世祖下詔滅佛,曾祖屢進諫言,二人之間矛盾愈重。曾祖因而憂思成疾,不及登帝位,便駕崩于東宮?!?/br>
    元鈺為宮中女眷,此間之事聞所未聞,于是疑道:“吾大魏君臣百姓皆齊心向佛,世祖緣何要行滅佛之舉?”

    元宏執杯將盞中之茶一口飲下,肅色道:“因了世祖一夢…”

    元鈺聞言,心內一怔,卻不動聲色,待元宏繼續往下道。

    元宏長嘆一聲,道:“世祖一夜于夢中見一道者,對世祖言‘佛乃西來之教,其寺廟與朝廷爭民爭利,又勸人不殺生,瓦解將士斗志于一瞬。且于此僧眾之中有一天降之才,必將取世祖而代之’。世祖便信以為真,盡誅天下沙門,凡敢言佛者,滿門抄斬?!?/br>
    元宏滿面悲傷之情,繼續道:“短短數月之內,千所佛寺被毀,萬數僧侶或被遣或逃亡,佛門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且世祖父子因此不睦,皆為夢境所害??!”

    元鈺瞪大雙目,望著元宏,此時已全然知曉元宏此番言語之意,不禁心內忐忑。

    ... >

    見元鈺沉默不語,元宏似有所指道:“夢中之境有虛有實,不可不信,亦不可盡信。吾等皆為凡人,凡事當三思而行,切莫釀下害人誤己之舉啊?!?/br>
    元鈺此時心內已惶惶不安,只得故作淡定,道:“阿兄所言,吾定銘記于心?!?/br>
    起身離座,元鈺向元宏行叩首之禮,道:“阿兄,駙馬都尉已候于泰安門外,吾這便要啟程去往洛陽。阿兄,珍重!”

    元宏方才之言意在告誡元鈺,然二人畢竟一母同胞,此時聽聞元鈺要出宮,亦是心有不舍。于是,元宏亦起身離座,親手將元鈺扶起,語重心長道:“你與寶兒皆是朕最緊要之人,朕只愿你二人皆可平安無事,永伴朕側?!?/br>
    元鈺心內一緊,待應下,便離了御書房,登輦而去。

    元宏心內亦是記掛著禾,于是便著三寶備了御輦,往倚德苑而來。

    不待跨入內室,便聞室內有人撫琴而歌。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于美亡此,誰于獨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于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于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元宏聞此歌聲便知為禾所出,不假思索,入了內去。

    禾此時正于窗下撫琴淺唱。見皇帝入內,汪氏與吉祥急忙忙起身行禮。元宏不及示意二人起身,便直奔禾而去。

    元宏滿眼關切之情,對禾道:“寶兒,昨夜睡得可好?可還有哪里不適?”

    見禾笑而不語,元宏忽得想起其不宜久坐,于是面有不悅,轉頭對汪氏道:“太醫令言昭儀這些日子不宜久坐,更不宜受風,你二人怎得允其臨窗撫琴?”

    不待汪氏出聲,禾便開口道:“元郎,不關她二人之事,是妾久躺乏累,又見今日風和日麗,春光甚好,便起身撫琴淺唱,以解不適?!?/br>
    言罷復又擺手示意汪氏與吉祥退去。

    元宏攙禾起身,行至塌邊,又扶其倚欄而坐,方開口道:“你若覺疲累,可令侍醫令為你行推拿之術,若覺無趣,亦可令樂署歌伎來為你演繹,切莫再如此任性?!?/br>
    禾點了點頭,道:“妾本欲邀右孺子蕎兒來為妾撫琴,詢了眾人,方知闔宮姊妹皆被陛下禁了足?!?/br>
    元宏微微皺眉,道:“那日因你自石階之上摔下,朕亦是一時心急而為?!?/br>
    禾拉起元宏之手,柔聲道:“妾知元郎待妾之情,亦知元郎所作皆是為了妾。然宮中姊妹皆是經年侍奉之人,元郎豈可因妾而失了與眾姊妹之情份?!?/br>
    見元宏不語,禾繼而又道:“此番過失因妾不慎而起,妾亦不愿累及無辜?!?/br>
    元宏午間與元鈺一番對話,心中已將禾緣何摔倒猜得幾分,心內對禾歉疚十分。此時見其為眾人求情,且無半分怪罪元鈺之意,心內更是為其感動,于是元宏點點頭,微笑道:“朕一切皆依寶兒,這便著三寶傳旨,解了眾人禁足之令?!?/br>
    禾聞元宏之言,心內如釋重負,便望著元宏,一眼柔情,道:“妾此生得元郎這般真情,便再無他念了?!?/br>
    元宏知禾所言,是為令自己知其已不再因失子而痛,心中只覺一暖,便伸手輕撫禾臉頰,柔聲道:“待寶兒養好身子,闔宮于洛陽宮安置妥當,朕便帶寶兒再去巡幸四畿,做一對逍遙夫妻?!?/br>
    第六十三章 洛陽宮(一)

    因闔宮欲遷往洛陽,此時鄴城宮內便是多事之際,眾人皆忙作一團。

    元宏雖將皇后馮氏解了禁足之令,卻仍予了貴嬪夫人李氏協理之權。此番遷宮,只令馮氏行照拂諸皇子、公主之責,而擇選宮室、車馬配備、人事安置,一應交由李氏執掌。

    寢宮之內,李氏端坐于席塌之上,少府卿佟文政攜中尚署、左右尚署、掌冶署署令立于一旁,聽候李氏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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