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45節
邢秉懿哈哈笑了起來,抬手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道:“二十一娘說,她打下了西夏與金國。朝臣們懷疑她在吹牛,換作以前,我會相信,如今我卻不信她了。手握至高無上權利的滋味,你最能理解了。瞧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都還舍不得死,就妄想著哪天能好轉,再將權利奪回去呢。以前啊,二十一娘不過是擁有幾個窮州府的首領,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可是天下,天下!誰能拱手讓出天下,誰能?!” “無需我發話,朝臣都一致要打,他們可比我還要著急。其實,他們也看錯了二十一娘,既然她的仁慈是假,定會拉攏他們,爭取早日平息戰亂。唉,你看,二十一娘是強大,就是強大過了頭,讓人都害怕了!” 趙構嘴里嗚嗚亂叫,邢秉懿怒了,揚手用力揮下,打得他的嘴角破裂,血與涎水一起流下。 “你個蠢貨也敢叫囂!還敢看不起我!你真以為自己厲害,不過撿來的皇帝,不然,就是輪一萬遍,也輪不到你個廢物!” 邢秉懿猙獰罵了一通,心里那股滔天怒火,勉強散去了幾分,回到了一貫的端莊。她拿帕子擦拭完手,將帕子隨手一扔,昂著下巴,目不斜視走了出去。 李光離開大內皇宮,馬車繞了幾圈,到了梅林邊的張氏宅子。 張小娘子早候在門邊,李光一進門,她便迎了上前施禮:“李相來了?!?/br> 李光拱手還禮,道:“約了小娘子相見,實屬冒犯,小娘子還年輕,于名聲......” 張小娘子打斷了李光的話,道:“李相,我曾是朝廷命官。若顧忌著名聲,應當是于官聲有誤,李相是得了張氏的好處,要提拔我了?!?/br> 李光笑了起來,道:“是我著相了,小娘子絕非常人,我不該如此以為?!?/br> 張小娘子領著李光前去花廳,親自倒了茶奉上,道:“我看到了《大宋朝報》,李相來找我,可是因為此事?” 李光端著茶盞,沉默片刻,道:“北地攻破襄陽,清河郡王身亡。令尊尚安好,朝廷要審你二哥,估計你與你大哥,也危險了?!?/br> 張小娘子一下楞在了那里,張俊雖對不住那些窮苦百姓,對她卻算愛護。她心底早就有數,北地若打來,張俊會面臨的下場。 她在拼命彌補,償還張俊造下的罪孽。也盼著趙寰打來的那一日,念在她在臨安的所做作為,能留張俊一條命。 悲愴涌上來,刺得張小娘子眼眶通紅,起身深深見禮,道:“李相冒險前來告知此事,在下感激不盡?!?/br> 李光心里滋味萬千,望著堅強的張小娘子,道:“張小娘子請節哀。眼下情形緊急,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清河郡王沒了,清河郡王府潑天的富貴,被太多人惦記眼紅著。估計這兩日,朝廷便會前來抄家。上次你與你大哥前來找我,我便猜出,在貴府中你說了算。你得趕緊做出安排,不能再留在臨安了?!?/br> 張小娘子將眼淚拼命?;厝?,小臉慘白著,努力鎮定自若道:“李相前來找我,除了這個消息,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李光猶豫了剎那,簡要與張小娘子說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聽說小娘子曾見過北地來的使節姜相,我對趙統帥以及北地的了解,遠不及你。我想聽聽小娘子對北地的看法?!?/br> 張小娘子思索了片刻,坦白道:“我見過姜相,她是我見過最為磊落之人。南邊朝廷誰都比不上,太后娘娘也不能,更遑說與趙統帥相比了。北地所求,乃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的天下。并非國富民弱,亦非官富國弱,而是國富民強?!?/br> 李光神色微楞,他聽到官富國弱時,不禁苦笑了起來。 以前的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真正的民富,富人皆為權貴,他們并非尋常的民。 張小娘子道:“李相欲知曉北地的打算,只端看《大宋朝報》就是,北地從不會打誑語。就我所知,襄陽的城池固若金湯,襄樊的城池也堅固無比。以前北地用“震天雷”炸過一次,后來再修葺時,伯父用“震天雷”試過,城墻雖會有毀損,卻絕不會很快被炸開。我也相信伯父不會投誠,因為他惜命,投誠就會死。這次北地能攻破襄陽,里面肯定有蹊蹺,李相可能細說一些?” 震天雷并非太過稀奇罕見之物,南邊將作監如今也會做,威力有數,且不易投送。 李光深深皺起了眉頭,道:“急信中說是北地用了震天雷,此次的震天雷,乃是從鐵筒中所射出,威力巨大。朝堂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以為是北地虛張聲勢,你伯父為了推諉罪責撒的謊。我沒親眼見過,亦弄不清楚究竟?!?/br> 張小娘子皺眉沉思,很快就放棄了,道:“我與李相一樣,實在是猜不出來。我倒是能確定一件事,北地肯定制出了比震天雷更厲害的兵器。那些朝臣并不蠢,他們嘴里不信,心里卻有數著呢。這次變得有了骨氣,不過是為了家族,為了自己的得失,不顧百姓兵丁的性命罷了。一打仗,朝廷又要加收賦稅,李相,你一心為民,如何能見到他們再次受苦受難?” 李光神色黯然,嘆了口氣,道:“太后娘娘雖沒決定,我猜著她會順水推舟。朝廷上的官員們,絕大半會堅持打下去?!?/br> 張小娘子閉了閉眼,深深呼出口氣,難過地道:“此事李相也做不了主。不過,我想求李相幫個忙?!?/br> 李光道:“小娘子請說,只要我能做到,便會盡力相幫?!?/br> 張小娘子道:“我想送大哥阿娘嫂嫂他們離開臨安,不知李相可有穩妥之地,讓他們躲避些時日?” 李光沉吟了下,道:“小娘子,我可以幫著你將他們送到明州。我建議他們從明州府由海路出發,前去北地。聽小娘子的意思,你不打算離開?” 張小娘子松了口氣,到明州出海就容易了,她忙施禮道謝,“二哥還在牢獄里,他是因為我被抓進去,無論如何,我要將他們救出來。還有,我想問李相借些人手?!?/br> 李光震驚了下,道:“小娘子可是想去大理寺劫獄?” 張小娘子道:“我以前在戶部時,與大理寺打了不少交道,他們從上到下,都貪婪無度。清河郡王府最不缺的便是錢財,我只要撒錢,便能將二哥救出來。清河郡王府的錢財,來得是不干凈,但也不能落在那些更臟的人之手!” 李光聽完張小娘子的打算,神色動容,感慨萬分。 他總算明白,趙寰為何堅持要開女科舉,小娘子厲害起來,比他們這些男人還要強! * 襄陽各地,比過年時都要熱鬧喜慶。 百姓們不顧天氣陰冷,臉上洋溢著久違的歡笑,排著長隊在衙門前等著領口糧,登記新的戶帖,分土地。 北地前來的官員們,有男有女,互相配合得當,麻利辦好了戶帖等事宜,揚聲道:“下一個?!?/br> 隊伍中間,有人來回走動,幫著他們檢查手上的文書是否齊全。若是有錯誤遺漏之處,便耐心指出來,讓他們回去備齊再來,免得耽誤了功夫。 收復西夏等州府時,北地對這些事情,早就做得駕輕就熟。襄陽的百姓卻新奇得很,不時議論紛紛。 “哎喲,你瞧那個官娘子,她手腳真是利索,比起以前的府尹,還要能干呢!” “北地到處都是能干的女官,趙統帥也是女人,這有什么稀奇之處?!?/br> “張三尺那殺千刀的,總算死了!呸,朝廷派他來守護襄陽,還不如不守,整個襄陽城,都快被全刮到張氏荷包里去了?!?/br> “北地來了,咱們以后就能過上好日子嘍。分了土地田產,咱們總算有活路了!” 百姓手中有地,不用擔心會被官府橫征暴斂,北地的兵一打來,他們比歡迎親人歸家還要激動萬分。 北地幾乎沒費力氣,便穩定了襄陽。襄陽府收到的秋稅,還未由漕運運送到臨安,趙寰不客氣截下了。 張俊的糧倉,比襄陽常平倉的糧食還多,加上他親信府上的糧食,趙寰合計了下,拿了一半出來分給受苦受難的百姓。 百姓們經過張俊這些年的收刮,整個襄陽的人口,比起他來之前,減少了三成。 姜醉眉在襄陽城走動了一圈,見一切穩妥,便回了以前張俊的將軍府。 趙寰如今住在這里,姜醉眉見周男兒站在書房門外,抬手朝她示意,不禁屏聲靜氣,放輕腳步走了上前,小聲問道:“怎么了?” 周男兒壓低聲音道:“里面許久沒有動靜,趙統帥好似睡著了,你若沒急事,等過會再來?!?/br> 姜醉眉看了眼天色,肯定地道:“這時才半晌午,趙統帥哪會睡覺,定是遇到了煩心事?!?/br> 周男兒遲疑了下,轉身悄然掀起門簾,朝屋里探頭張望。 趙寰腿搭在案幾上,拿著賬冊蓋在臉上,她的聲音從賬冊下面冒出:“進來吧?!?/br> 周男兒嚇得縮了縮脖子,忙應了是,請姜醉眉進了屋。 姜醉眉趕緊上前見禮,目光從趙寰的雙腿上掠過,她從未見過如此煩躁的趙寰,不禁呆了呆。 趙寰將手上的賬本,“啪”一下扔在案幾上,手揉著眉心,道:“坐?!?/br> 姜醉眉忙坐了,關心地道:“趙統帥可是遇到了難事?” 趙寰抬起下巴,向賬本點了點,道:“張俊駐守襄陽,號稱有十萬大軍。除去吃空餉與虛報的部分,實際兵力在六萬出頭。這六萬人,再減掉逃兵,傷亡的那幾百人,我大致估算了下,如今還剩下五萬多?!?/br> 鄧州軍的大炮炸城門前,趙寰顧忌到百姓傷亡,已經提前示警。 張俊心高氣傲,親自領兵迎戰。死傷的幾百人,皆是他的親兵。 其余的兵將,見張俊戰死,城門被炮仗炸開。如金兵那樣,嚇得魂飛魄散,按照他們的一貫作風,趕緊投了降。 趙寰親自前來督軍的緣由之一,便是這些降兵。 大宋的兵丁有幾個來源,一是流民與閑漢混混,二是征召入伍,三是犯事之后,黥面發配至邊關兵營。 張俊留下來的幾萬大軍,成分很是復雜。他與岳飛,吳玠他們又不同,本人貪婪無度,治兵不嚴,縱容底下的將士作亂。 久而久之,他麾下的襄陽兵營,變成了惡棍罪犯宵小的聚集之地。 這群降兵,對趙寰來說就是累贅。她就是打仗,也用不到他們。承平幾年,好些將士養得肥頭大耳,揮舞幾下刀槍,都快喘不過氣。 放他們解甲歸田,等于放了群大禍害出去,比蝗蟲過境還要可怕,必須妥善處置。 姜醉眉看完賬本,神色隨之變得沉重。南邊上下就如一攤爛泥潭,與西夏金國不同,除多了官害之外,還多了兵害。 這時,門外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林大文與周男兒的說話聲在門外響起,趙寰揚聲道:“進來?!?/br> 林大文捧著一堆兵營的名冊進了屋,焦急地道:“趙統帥,下官給你送名冊來。剛到大門前,兵營里來報,說是里面起了亂子,打起來了?!?/br> 趙寰一下跳起身,喜道:“老子正找不到機會呢,這就來了!走,隨我清理蝗蟲去!” 第120章 冬日雨夜, 伸手不見五指。 打更的更夫也躲懶,隨意嘟囔了幾句,哆哆嗦嗦從街頭走過。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停在了大理寺旁的巷子口。 三更過后, 早市未開, 夜市早已散場,連野狗都睡著了。除了雨,街頭巷尾萬籟俱寂。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伴隨著雨聲一起朝馬車走近。燈籠在夜色中散發出微弱的光, 勉強照清腳下的路,待來到了馬車跟前,車門輕輕拉開, 燈籠朝上提了些,一張男子的臉在光下一晃而過。 一只手臂伸出來拉住男子的手臂,他回過神, 趕緊鉆上了車。從馬車里, 傳出一道低低的女聲:“都處理好了?” 提著燈籠的漢子答:“某辦事娘子放心,大理寺刑獄的手段向來了得,人都腫得不成形了, 身形相近,年紀相似, 任最老成的仵作, 都不一定能驗出來。再說, 誰去驗??!” 大理寺死了犯人,又是巴不得趕緊處置的犯人, 總要掩飾一二,不宜大張旗鼓。權貴們嫌晦氣, 能用余光瞄上一眼就是恩賜,哪會仔細查。 馬車里沒再說話,遞出了一只布袋。 漢子興奮地伸手接過。布袋沉甸甸,他將燈籠夾在腋下,迫不及待扯開系結,拿出金塊一一咬了核實后,將布袋包好往胸前一摟。滅了燈籠,佝僂著身子沒入了黑夜中。 馬車迅速駛離,在街巷兜轉了幾圈,來到了青河巷。 洪夫人焦急在門口等候,張二郎媳婦在旁邊攙扶著她,不時干巴巴勸慰一句,她的眼底也一片青色,掩飾不住的焦急。 張大郎緊貼著門,聽到聲響,將門打開一條縫瞧去,頓時神色一松,回頭驚喜地道:“阿娘,回來了!” 洪夫人忙小跑著上前,馬車停下,張二郎與張小娘子先后下車。他在車上已經收拾了一下,依然憔悴不堪,哽咽著叫了聲阿娘。 張小娘子見他們哭成一團,心中也跟著難過不已。不過,此時不是敘舊情時,她拉上二嫂,道:“二嫂嫂,你快去叫上大嫂侄兒們,馬上要天亮了,趕緊出城去!” 洪夫人放開了張二郎,淚眼婆娑看向張小娘子,所有的話,全部化作了聲哀哀的哽咽:“我的嬌嬌!” 以前張小娘子最恨有人喚她嬌嬌,嬌娘。這輩子,不知還能否活著相見,還能否聽到阿娘再喚她一聲,她眼里迅速溢滿了淚,面上卻擠出笑,應了聲。 嫂嫂們帶著兒女們來了,馬車已經排好,張大郎幫著安排他們上了車。孩童們最大不過五歲,稚子不知離別恨,被從溫暖被褥中抱出來,哼哼唧唧了幾聲,埋在乳母的懷里,繼續香甜睡了去。 張小娘子從頭到尾檢查過,仔細叮囑著車夫。張大郎默默跟在她身后聽著,道:“meimei放心,我在呢??斓匠情T前,就將“刑”氏的車幡掛出來?!?/br> 馬車頂上的車幡有規制,不同等級掛不同顏色的車幡。刑氏是外戚,車幡便是左邊朱紅的冠蓋,為了突出身份,懸掛“邢”氏標牌。 天已經蒙蒙亮了,城門即將開啟。幸虧下雨,街頭巷尾人不多,他們的車馬,一路順暢駛到了東城門前。 守城的兵卒見到刑字,連問都不敢多問一句,趕緊恭敬讓到一旁。 車輪滾滾,駛出了臨安城。洪夫人有一肚皮話要對張小娘子說,面對著家族興亡,生離死別。所有的話,就像是一塊巨石堵在了嗓子眼,說不出口也沒功夫傾訴。 馬車快駛出城門洞了,洪夫人掀起車簾,悄然往后張望。張小娘子那輛青桐馬車,靜靜停在街邊的雨里,痛得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塊般,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