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43節
邢秉懿在塌前坐下,對趙構笑道:“見到你寵愛的妃子受了欺負,是不是很替她心疼?” 趙構如死人那般躺著,呼吸急促了幾分。 邢秉懿笑容滿面,親昵地道:“你看你,太醫說了你不宜動怒,你總不聽,怪不得好不了呢。不過,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你當上了皇帝,又成了太上皇,身份天下頂頂尊貴,珍饈佳肴,錦衣華服,你已得償所愿,不正是合了你的意?!?/br> 趙構的眼里,終于有了幾分反應,他拼命睜大眼睛,眼珠都快突出眼眶。興許是太過用力,眼睛漸漸赤紅。 邢秉懿笑了聲,拿出《大宋朝報》,慢慢展開放在趙構眼前,道:“你看,二十一娘愈發強勢了,她要殺了那些作亂的糧商權貴呢?!?/br> 趙構眼珠子縮回眼眶,停留在朱紅的大字上。 邢秉懿待到他看完,將報放在一旁,嘖嘖道:“二十一娘口氣忒大了些,先前在朝堂上,有朝臣以死進諫,要南邊對抗北地的指手畫腳。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看,我有什么辦法呢?我什么都不用做,他們自然會替我做了?!?/br> 趙構愣愣看著邢秉懿,她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輕蔑地道:“以前啊,你在朝堂上費盡心思,可朝臣們還是心思各異。這下你瞧見了吧,你壓根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大蠢貨!” 趙構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如困獸那般,沙啞吐出語焉不詳的聲音。 邢秉懿眉頭微皺,毫不猶豫揚起手掌。 “啪”地一聲,趙構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涎水流成了一道長線,嚎喪聲音更大了。 邢秉懿掏出帕子,慢吞吞擦拭著手,冷冰冰呵斥道:“閉嘴!” 趙構抽搐了下,很快就沒了聲音,驚恐地望著她。 邢秉懿聲音又恢復了溫和,輕笑道:“我不是怕被人聽見,就是嫌棄你叫得難聽。你一個廢了的太上皇,誰稀得來搭理你!” 趙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痛苦又絕望。 邢秉懿呵呵笑起來,繼續了先前的話:“誰不想要世卿世祿,萬世其昌。這時候誰也顧不得爭斗了,齊心協力要抵抗北地。唉,二十一娘以前沒打下南邊,讓南邊恢復了生機,她是真正的大慈,大慈就不忍傷害百姓??上О?,大慈有何用,百姓能做什么呢?百姓就如那一粒塵埃,風一吹就散了。讀書人造反,十年不成。百姓造反,從太.祖時期就沒斷過,可有能成氣候的?二十一娘若是有太.祖的一半野心,當時就打下南邊了。她看似聰明,卻反被聰明耽誤了?!?/br> 再次嘆氣一聲,邢秉懿的聲音中,卻是無比地愜意:“多虧了二十一娘的慈悲,我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趙眘還算聰明,如以前的仁宗那般聰明。仁宗啊,真是可笑得很,仁慈的帝王,處處被朝臣掣肘。趙眘,以后也如他那樣吧。沒出息,趙氏都沒出息!真正的帝王,有幾人不是殺伐果斷,誰又曾真正關心天下百姓,不過是做些面子情,使得百姓必須老老實實,如耕牛那樣辛苦干活,服徭役,納賦稅,帝王權貴才能享受他們更多的供奉。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br> 說到最后,邢秉懿愉快地笑起來:“你要好好活著啊,活著看到南北一統之時。哎,反正你也舍不得死,對不對?” 趙構眼淚鼻涕涎水糊了一臉,邢秉懿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門口的馮溢趕緊躬身,邢秉懿頭也不回道:“讓吳太妃進去好生伺候著!” 馮溢忙應是,喚來小黃門前去叫吳太妃,繼續去趙構塌前枯坐。 南邊的糧食價錢,一落千丈。 多次從紹興府趕到臨安打聽糧價的余阿五,一次比一次失望。他本以為臨安作為都城,糧食能貴上一些。不曾想,臨安的糧價,比起紹興府還便宜。 已經到了午飯時辰,余阿五與同來的田阿土,去好心的攤主那里討了碗井水,掏出干荷葉包著的雜糧餅,蹲在墻腳吃了起來。 余阿五吃了半張餅,將剩下的半張,用荷葉仔細裹好。 平時下地干活,漢子們的飯量都大。哪怕是整張餅下肚,也不過三四成飽。 田阿土見狀勸道:“糧食沒賣出去,總歸還在那里。咱們要想開些,大不了不賣,留著自己吃!” 余阿土苦澀地道:“阿娘身子不好,一年到頭看病吃藥要花不少錢。余小郎年后要成親,家中屋子不夠住,哪怕是多搭一間出來,也得要錢。咱們這些賤命,哪配吃上好的米面。能省一口是一口吧?!?/br> 田阿土家境要寬松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著手上的雜糧餅,頓時也舍不得吃了,卷著包了起來。端起碗,將碗里剩下的涼水,咕嚕嚕喝得一干二凈,暫時將肚皮填得半飽。 來臨安時,田阿土趕了驢車,進城時將驢車停在城外棚子里,花了五個大錢由人看著。要是超過兩個時辰,就得另加錢。 已經快在城里轉悠了一個多時辰,兩人前去還了碗,趕緊朝西城門走去。 到了西城門附近的一間布莊門前,田阿土與余阿五一起走了過去。家中小子見天長,衣衫早已短小,過年時布料貴,田阿土的娘子會過日子,讓他早些扯些粗布回去,過年時好做一身新衫。 進了鋪子,里面的伙計,正在忙著將柜臺上的布往后面搬。田阿土上前,不解問道:“這些布可賣?” 伙計打量著他們,并未嫌棄他們的寒酸,揚聲道:“賣。二位客人請稍等。算了,你們跟著我到后面來看布吧?!?/br> 兩人莫名其妙,跟著伙計經穿堂來到后面的庫房。庫房已經堆滿了布,伙計指著布道:“你們要何種布,自己挑選就是。粗布細布都便宜賣了,只要本錢就行。咱們東家要空出布莊,做糧食買賣。你們來得早,運氣好趕上了。這般便宜的布,要是朝外吆喝一聲,轉眼就會被一搶而空?!?/br> 田阿土聽到便宜,便問了價錢?;镉嫶鹆?,他聽到一匹布,比紹興府足足要便宜一半,難以置信問道:“可是當真?”不待伙計回答,田阿土已大步上前,挑選起了布。 余阿土聽到伙計說到糧食買賣,心里一動,他沒空關心布,忙打聽道:“不知貴東家做糧食買賣,可是要收糧食?糧價幾何?” 伙計道:“我聽到好似一石大米兩貫五百大錢,與往年的糧價一樣。明日早上就開始收,你們可是要賣糧食?” 余阿土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你說多少大錢一石?” 伙計撓撓頭,道:“我也覺著不可信。這樣吧,我再去替你問問?!?/br> 這時有同伴搬了布料進屋,伙計便問了,那人確定地答道:“一石兩貫五百大錢。掌柜可是說了好幾遍,你那耳朵又白長了?!?/br> 伙計嘿嘿訕笑,道:“我又沒糧食賣,咱們東家最不缺的就是糧食,少不了咱們的吃穿,誰關心這些?!彼聪蛴喟⑽?,道:“你可聽到了,一石兩貫五百大錢?!?/br> 余阿五猛地點頭,差點沒高興得老淚縱橫。田阿土也聽到了他們的說話,放下了手上的布,疑惑地道:“其他糧食鋪子的一石米,不過一貫五百大錢,你們東家.....” 伙計也答不上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東家開鋪子,會做虧本買賣。 倒是旁邊的同伴,昂著下巴傲氣地道:“你也不打聽下我們的東家是誰,這間鋪子是清河郡王府的產業。清河郡王府是在做善事呢!” 富甲天下的清河郡王府,隨便漏上幾個子,就能夠買下他們整個村子的糧食了。 伙計道:“聽你的口音,好似紹興府人吧?運糧食到臨安,要花上近一個時辰。你們可得要趕早些來,這個價錢收糧,我怕到時候擁擠,你們得候上一天半載?!?/br> 同伴道:“你又不仔細聽了。洪夫人的陪嫁鋪子,都同時收糧食,哪只咱們的鋪子收。你們村子里要賣糧食的,都可以一起送來?!?/br> 余阿五與田阿土總算回過了神,匆匆買了一匹粗布,趕緊出城回了村。 翌日半夜,兩人與村子里幾戶人家,用烏篷船將糧食送到了碼頭,花錢雇了輛太平車,待城門開了之后,送到了布莊改成的糧食鋪子。 鋪子前已經有幾人在賣糧,他們一起擠上前觀看,見到果真是昨日說的價錢,陰霾多日的臉,終于有了笑容。 待到最后賣完糧食,沉甸甸的大錢拿在手上時,幾人的心徹底落回了肚皮里。他們忙趕回村,告訴村子里其他要買糧的鄉親這天大喜訊。 清河郡王鋪子收糧食的價錢,很快傳遍了臨安府以及周邊的紹興府,明州湖州臺州,甚至平江府等地。 臨安其他糧食鋪子收不到糧食,掌柜報上去,身后的東家坐不住了。想要彈劾張俊吧,這次實在找不到理由。 何況,張俊遠在襄陽,彈劾他們的折子多了去。中書省要查,他身為手握重兵的郡王,要考慮得周全一些,解了他的兵權后,再查才穩妥。 臨安府與周邊州府的糧價,生生被清河郡王府拉到了兩貫三百大錢一石。 不過,他們向來聰明,很快就做出了反擊。 窮苦百姓賣了新糧,得買粗糧陳糧吃。既然收不到糧食,他們順勢將粗糧陳糧,漲到了新糧的同等價錢。 百姓賣糧食多得來的幾個大錢,在錢袋里還沒踹熱,一下又得被掏出去,甚至反倒虧了。 精細的新糧,辛辛苦苦一場,結果換成了粗糧陳糧。 在百姓哀聲哉道時,清河郡王府很快有了動作,鋪子收糧的同時,出售新糧。窮苦百姓拿戶帖來,查核無誤之后,價錢與正常日子的粗糧陳糧一樣。 百姓們再次歡呼起來,迫不及待去拿錢買了糧食。一來一回,他們手上總算落下了些辛苦種地的余錢。 糧商們都傻了眼,起初他們以為清河郡王府要與他們搶生意。照著清河郡王府鋪子的做法,絕對會血本無歸。 若換作別的商家,他們只需等著清河郡王府將買來的糧食,全部賣給百姓之后,他們就可以繼續cao縱糧食價錢。 但清河郡王府有良田千傾! 想著北地那份《大宋朝報》,他們終于反應了過來,清河郡王府這不是在做買賣,是在向北地投誠! 這下彈劾張俊的折子,變成了他與北地勾結。甚至還有他以前的部下出來指證,他同金人西夏皆有往來,叛國投了誠。 連續晴了一段時日之后,終于下起了雨,天氣一下寒冷下來。臨安冬日的冷,好比是泡在了冷水里,濕噠噠,從腳底冷遍全身。 洪夫人坐在塌上,身邊擺滿了賬本。屋子里只點了熏籠驅潮,她鼻尖仍冒出了汗珠,撥動算籌的手停下來,不安看向對面案幾前坐著的張小娘子。 張小娘子正在俯首翻看《大宋朝報》,察覺到洪夫人的打量,迎著她笑道:“阿娘怎么了?” 洪夫人輕撫著胸口,不安道:“我總覺著不踏實。這一次我們將人得罪狠了,連太后都得罪了,要是.....” 不但得罪了邢秉懿,得罪了朝臣,還有尚蒙在鼓里的張俊張保。 洪夫人散盡了嫁妝私房體己,兩個媳婦也拿了些錢出來。大郎二郎都辭了官,幫著張小娘子一起,安排收糧賣糧。 要是這一關過不去,他們不但沒了家財,還有被抄家滅族的危險。 每張《大宋朝報》,張小娘子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背下來了。 北地從不打誑語,《大宋朝報》上的所有政令,趙寰說到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而且,張小娘子相信趙寰,能從浣衣院殺出來,也能殺到臨安。 南邊上下的官場,與徽宗趙佶在時,并未有任何不同。如果任由他們換個皇帝繼續磕頭,趙寰先前的改變,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 趙寰從不講究“刑不上大夫”那套,她說殺無赦,就會讓臨安官場血流成河。 這一次,張小娘子身上背負著太大的壓力,不成功便成仁。 深吸一口氣,張小娘子極力穩住了情緒,輕快地道:“阿娘,我同你說過了無數次,別怕他們。你看,我們多厲害,就憑著我們兩個那些臭男人口中的弱女子,在背后坐鎮指揮,硬是快穩住了糧價!” 洪夫人思及這些天所做之事,那股暢快淋漓又涌上了心頭,豪邁地道:“你說得對,做都做了,這時再后又悔有何用?!?/br> 洪娘子打起了門簾,張大郎白著臉沖進了們,顫聲道:“阿娘,咱們西城門的糧食鋪子,被衙門查封了!說是咱們糧食鋪子賣出的糧食中,混有老鼠藥,有戶人家買回去吃死了人,二郎在鋪子里,他被衙門一并帶了去!” 洪夫人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張小娘子。 張小娘子站了起身,道:“阿娘別擔心,他們是坐不住了,使出了栽贓陷害的下作手段。大哥,是哪個衙門來查封的?大理寺,刑部,還是府衙,由誰主審此案?” 張大郎茫然問道:“這有何區別?” 張小娘子道:“區別大了,其他衙門接手過去,是欲將將大伯傳喚回京。若是臨安府衙,得與苦主對質。一來一回,要花費不少的功夫。大伯才是重點?!?/br> 張大郎想了下,驚惶地道:“封鋪子是府衙,二郎被帶走時,差役留了話,事關百姓的口糧,此事重大,由大理寺審理此案?!?/br> 大理寺寺丞刑仲是邢秉懿的娘家人,從臨安府尹升了上去。 張小娘子知道此事復雜了,她站起身,道:“備車,去李相府上?!?/br> 洪夫人趕緊道:“你總得寫先寫張拜帖......讓大郎陪你去吧,你一人去,我實在不放心??!” 張小娘子腳步微頓,對張大郎道:“大哥,你跟我來。阿娘,拜帖不寫了。要是李相不見我,大哥,你力氣大,將門房推開,直接闖進去?!?/br> 洪夫人瞪大了眼,張小娘子這是要帶張大郎去做打手? 張大郎已經沒了主意,只能跟在做主的張小娘子身后,與她一起上了馬車,前往李光府上。 馬車行駛之后,張大郎才后知后覺問道:“meimei,我們為何要去李相府上?” 張小娘子道:“救二哥?!?/br> 張大郎不解道:“可惜李相不結黨,不攀附權貴,也不愛財。我們府上,平時與他也沒往來??!” 張小娘子耐心解釋道:“正因為李相不結黨,剛正不阿,不愛財,這次事情與他無關,我們才找他?!?/br> 到了李光相府前,門房自然認識他們。盡管清河郡王府處在風口浪尖上,倒也客客氣氣,委婉道:“相公不在府上,二位請留下帖子,在下轉呈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