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45節
趙寰一直靜靜聽著,在聽到鄭氏去大牢時,眼皮抬了抬,繼續不動聲色聽了下去。 林大文說完,心下很是沒底,屏聲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寰背靠在圈椅里,淡淡道:“牢獄那邊,就由高五兒看著吧。給他們的權利,隨時可以收回。收回后,他又只是街頭的閑漢而已,無需在他身上費心思?!?/br> 林大文心頭微松,汗顏地道:“不敢瞞二十一娘,我以為你以后要重用高五兒他們。他們雖說能對付金人,但行事手腕,著實太過不堪?!?/br> 趙寰笑了起來,道:“你們會殺人,能將金人斬于刀下,但你們不會使腌臜手段。你們太過正直,有好有壞。面對君子時,你們可安然無恙。面對小人時,你們就吃虧了。明日要出兵相州,等抓了杜充,你覺著,要如何處置他才合適?” 林大文能想到的,就是趙瑚兒她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杜充丟掉的大送江山上,何止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冤魂。無輪他何種死法,都還不清他造下的罪孽。 趙寰看著在椅子里不安挪動的林大文,笑笑,沒再提這個問題。她指著面前的賬冊,道:“我們有銀錢,但我們缺糧,很缺??!上戰場打仗的,必須吃飽飯,一點都不能省。省了糧食,則要拿人命去填補?!?/br> 林大文遲疑了下,問道:“二十一娘,我們有銀錢,為何不能拿銀錢去買糧?” “拿了銀錢,你向誰去買糧食呢?”趙寰耐著性子,問道。 林大文愣了下,道:“有些買賣人厲害,很是神通廣大。像是何良的友人,他們能在打仗時,還能做買賣賺錢。不若,找他們去買?!?/br> 趙寰扶額,繼續問道:“他們最后向誰去買?在何處買?糧商手上有多少糧食,價佃幾何?” 林大文一下語塞了。 糧食運送也是一大難題,不能出京西東兩路。路途太過遙遠,糧食無法安穩送到。哪怕最終送到了,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京東西兩路的富紳糧商家中,也拿不出來多少糧食。完顏氏手段太狠,早將糧食收刮得一干二凈。 趙寰嘆氣,細細解釋道:“一旦有利可圖,倒霉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定會有貪圖金銀的人,去入戶殺人搶糧。人命不值錢,死了也就白死?!?/br> 林大文臉色白了白,汴京城缺糧時,有些黑了心肝的,甚至做起了賣人rou的營生。為了錢財,他們什么斷子絕孫的壞事都做得出。 趙寰手指敲著案幾,道:“先前祝榮前來跟我說,這次他想跟著前去相州,不打一仗,全身都不舒服了。這次讓他去,你就留在燕京吧。對了,到時你去打聽一下,燕京城的哪些寺廟道觀,香火最為鼎盛?!?/br> 寺廟道觀?! 林大文瞪著眼,一下愣在了那里。 趙寰打量著自己的右手,閑閑道:“沒糧食,還缺鐵缺刀箭,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去求求各路菩薩,得給我們指一條活路??!” 第47章 這邊, 林大文與邢秉懿他們留守燕京,趙寰帶著趙瑚兒祝榮,加上完顏藥師與武熊等千余兵馬, 奔赴相州。 相州離開封不遠, 治所在安陽。歷經朝代更迭風雨變幻, 城池多次被毀,幾經搬遷之后,依然比較富裕繁華。 到了城外扎營, 趙寰站在氈帳外, 眺望安陽城。 立春之后,下了一夜的春雪,很快就化了, 惟有在城墻腳下背陰處,還積著一層雪。被腳踩過,入目處皆是臟污, 只余些許的白。 像極了如今的世道。 完顏藥師與武熊互相看不順眼, 兩人恨恨瞪著彼此,跟比賽著似的,大步來到趙寰面前。 “二十一娘, 可要攻城了?”完顏藥師搶先在武熊開口之前,問道。 攻城打仗的本事, 武熊不及完顏藥師, 暫且憋著氣, 沒有吱聲。 趙寰看著天色,已快到正午時分, 沉吟了下,道:“先生火造飯, 其余的前去喊話。若金賊不投降,就等吃飽了再慢慢打?!?/br> 騎馬趕路,武熊肚子早就餓了,聞言不由得暗喜。這一路上,他隱約明白了趙寰能如此快起兵,而且萬眾歸心的緣由。 趙寰真是舍得,無論粗糧雜面,她至少一點都不藏私,全拿出來讓兵丁都填飽了肚皮。 聽起來似乎很容易,武熊知道實際做起來有多難。金國一直窮,權貴將軍當大官的除外,其他低層武將,平時也就頂多能養家糊口。 至于底層的兵丁,偶爾能在沖鋒賣命之前,能吃得大半飽。在閑著練兵的時候,基本上就糊弄一下嘴而已。 吃飽了才有力氣,淺顯的道理,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武熊不得已歸降,起初心底還是很憤憤不平。但他拿到了趙寰的賞銀,更沒有缺他的飯吃。他本就是漢人,比起在金人手下當兵,日子過得舒坦多了。 生前不虧欠,死后哀榮。武熊起初被俘的那股不平之意,很快也就消散無蹤。 除了依舊恨完顏藥師。 他數度背主,十足的小人,令武熊很不屑。最大的仇,當是開了城門時,完顏藥師還要對他趕盡殺絕。 完顏藥師對杜充比較了解,道:“杜充貪生怕死,以前還沒打到他面前,聞風就先夾著尾巴逃了。也就大宋皇帝傻……”想到趙寰是大宋人,趙構姓趙,他尷尬著住了口。 武熊連聲冷哼,拿眼角斜著他,眼皮都快飛了出去,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完顏藥師陰惻惻看向武熊,暗忖等著打起來時,要如何偷偷將他殺掉。 趙寰對兩人的明爭暗斗全看在眼里,不管他們誰死誰活,她都不關心。能叛變的人,她永遠不會信任,暫且利用他們去對付金兵罷了。 眼神不咸不淡掃過兩人,趙寰平靜地道:“不可耽誤正事?!?/br> 完顏藥師不由得心神一凜,趙寰心若明鏡似的,他們在戰場上沖鋒,必須將刀箭一致對準敵人。 死了,也只能是與敵軍而戰。在背后捅刀,造成了大宋兵馬的損失,就犯了她的大忌。 武熊則垂下頭,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忙拱手就要告退。 趙寰叫住了他,抬手喚來在不遠處忙碌的徐梨兒,道:“趁著這個功夫,大家先商議一下對策吧?!?/br> 徐梨兒將趙瑚兒她們叫了來,一起進了趙寰的氈帳。 趙寰做事向來干脆利落,沒有多寒暄,直接道:“大家各自說一下自己的打算,不要廢話,直接說重點。比如你要如何攻城,這樣做的勝算在哪里,會遇到哪些困難。我方的兵丁損傷預計,多長時辰能攻打下來,攻不下來,可有彌補的辦法?!?/br> 氈帳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以前他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議事方式,具體到細節,數字。而且戰場上瞬息萬變,死傷多少,誰能算得出來? 相州兵力不足,首將裴滿齊愚蠢自大,不堪一擊。知州杜充孬種,兵臨城下他就得被嚇尿褲子,趙寰壓根沒必要前來。 親自來的主要打算,一是為了觀察趙瑚兒她們的表現,以后好安排合適的位置。二是其他人壓不住完顏藥師與武熊,她得給他們緊緊皮。三是完顏藥師在打仗的經驗上,遠勝于趙瑚兒她們等人。她要借此機會,讓她們從完顏藥師身上學到一些本事。 輸贏有運氣與士氣的因素,但主要還是取決于雙方兵力與兵器的懸殊。 在遇到對手絕對壓制時,任你有千般計謀,都會被碾壓成粉末。 趙寰前面打了幾次勝仗,她從不敢生出半點驕傲輕敵之心。 因為,趙寰還沒遇到完顏宗弼他們的大軍。 被后世稱為金國“四大太子”的四人,完顏宗輔已死。完顏宗干因為輕敵,被她殺了,完顏宗弼與完顏宗望仍在。 再加上其他的完顏氏,每人都可以稱作戰績彪悍,隨便一人都不可小覷。 殺出了浣衣院,就不能再只憑著一腔孤勇去打仗了。 趙寰見大家都不做聲,解釋道:“我提出這些問題,是要你們心里有大致的數。你們都各自領了兵,也知道一將無能,累死千軍的道理。兵丁等于是你們的手足,底氣,說得嚴重點,與你們的性命息息相關。打之前,心中得要有譜。不說將仗打得漂亮,至少得不要臨開打之后,才慌了手腳,結果一敗涂地?!?/br> 趙瑚兒她們都皺眉沉思,趙寰沒多等,直接點名道:“完顏藥師,武熊,你們先分別說一下吧?!?/br> 完顏藥師聽到趙寰先叫了他的名字,趾高氣揚望了武熊一眼,得意地道:“相州離開封近,兵馬不過千人左右,守將裴滿齊,出自當今的皇后一族。新帝登基之后,裴滿齊愈發囂張,本來就看不上杜充,與他之間常沖突不斷?!?/br> 完顏藥師起初說得較慢,邊說邊打量著趙寰的神色,見她沒有出口打斷,才快些說了下去。 “只裴滿齊蠢得很,哪是杜充的對手,經常吃大虧。在前些日子,我聽說裴滿齊本來被點了要隨完顏宗弼前去打仗,不知為何,他腿突然摔斷了,就沒能去成。我懷疑這件事,是杜充在背后使壞。到大宋到處搶殺,每次都能得到許多金銀財寶。裴滿氏肯定恨死了杜充。先前我們的兵馬到了城下,城內卻沒有動靜。以我的猜測,兩人若不是起了爭執,就是杜充已經偷偷跑了?!?/br> 趙寰眼神掃向趙瑚兒她們,見她們都聽得認真,唔了聲,道:“杜充跑了,裴滿齊仍在。這仗,還是得打。你打算如何攻城?” 完顏藥師道:“先去尋找杜充,從他逃跑的地方入城,免了攻城的傷亡。進城之后,若是遇到裴滿氏抵抗,我們如今的兵,也算打過了好幾次仗。杜充與裴滿齊都貪婪無比,手底下的兵丁軍紀泛散。我們的兵在各方面,都要比他們強。只待雙方一動手,他們就得如武熊那樣,識相趕緊投降了?!?/br> 武熊被完顏藥師捎帶著罵了進去,氣得臉都綠了,他梗著脖子剛要回罵,余光瞄見趙寰沉靜的眼神,只得將怒火暫時壓了下去。 眼珠子一轉,武熊陰陽怪氣道:“你既然早已得知杜充會逃跑,為何不早說?非得等到二十一娘問起時,你才說出來顯擺。誰知道你與杜充有沒有私下勾結,反正你們都是判將,說不定彼此惺惺相惜呢?!?/br> 完顏藥師一拍案幾,氣得就跳起來。被趙寰眼風一掃,又訕訕跌坐回去,斜乜著武熊,譏諷地道:“你以為二十一娘像你那般蠢,你真是瞎了眼,連祝榮不在都沒發現。而且扎營的兵丁,只有近七八百人,他定是早就領了吩咐,前去搜捕了?!?/br> 武熊轉頭四看,氈帳里的確沒看到祝榮。他老臉一紅,干巴巴道:“還是二十一娘厲害,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布置?!?/br> 趙寰暗自嘆息了聲,看來,他們還是不習慣用數據來做分析。她考慮著,以后要做一份表格,讓他們打仗之前,先提前填好做預估。 必須打的仗,盡量補充足兵力糧草,不計后果全力以赴。對于不那么緊急的仗,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爭取提高勝率,減輕損失。 趙寰沒有搭理武熊的溜須拍馬,道:“完顏藥師分析得不錯。但還有一種可能,杜充殺了裴滿齊,打開城門投誠?!?/br> 徐梨兒想了下,附和道:“二十一娘說得是,我覺著這個可能性會更大。哪怕這次相州被攻下,裴滿齊身為金人權貴,有裴滿氏在背后撐腰,定會將所有的過錯推到杜充身上,讓他一人擔責。杜充是十足的小人,本就與裴滿齊不合。加之他曾經是大宋人,在金人那邊活活不下去,定會反過來再投靠大宋?!?/br> 趙瑚兒恨恨罵道:“無恥小人!” 趙瓔珞不客氣道:“趙構更無恥,居然會任用此等小人,他也該死!” 完顏藥師瞪大了眼,見趙寰無動于衷,忙裝作低頭沉思。 趙寰道:“好了,大家先去用飯吧。等過一陣,祝榮他們也該回來了,城內也應當有了動靜?!?/br> 大家忙起身告退,分別前去用飯。剛放下碗筷,城門就開了。 杜充披頭散發,狀若瘋癲提著裴滿齊的頭顱,朝城門外奔來。 他邊跑,邊大聲哭喊道:“你們可總算來了啊,我盼著你們好苦!這是金賊裴滿齊的頭顱,是我殺了金賊!” 裴滿齊雙目圓瞪,死不瞑目。杜充抓著他的頭顱,在地上狠狠摜了幾摜,怒罵道:“金狗殺我大宋同胞,占我大宋河山,狗賊,狗賊!” 饒是趙瑚兒她們早就有預料,還是被杜充的無恥驚到了,一個勁喃喃罵道:“無恥,怎地有如此的無恥之徒?” “狗賊,他會得到報應的,一定會得到報應!” “天理昭昭,總算有公道在!” 趙寰靜靜看著杜充發瘋,沒有做聲。 杜充是會得到報應,可還有好些壞得骨子里流膿,卻踩著他人的鮮血,一輩子享受著榮華富貴,安然無恙的人。 趙瓔珞率先沖上前,一刀將杜充拍得趴在了地上,吆喝道:“捆起來!” 杜充被打傻了,他掙扎著要起身,哭喊道:“你們別……我是大宋人,從沒有背叛過大宋,都是被金賊所逼,不得不暫時委曲求全,做了他們的知州.......嗚嗚嗚!” 嘴被堵住,杜充再也喊不出來。他雙手被縛在身后,緊緊捆成一團。 完顏藥師與武熊,見城門開了,趕緊帶著兵,爭先恐后沖進了城。 趙寰緩緩走上前,居高臨下,眼神冰冷看著在地上蠕動的杜充。 趙構在丟失了祖宗大片江山的情形下,還能重用他。就算是龍椅再重要,趙寰也依然理解不透。 此時,她見到如陰溝里的老鼠蟲蟻一樣,又壞又惡心的杜充。原來想不通的地方,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