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26節
守衛將信將疑,握著刀的手,到底沒敢向前。他朝后一看,見到幾輛獨輪車一并推了來,經常出入宮中的嚴郎中跟在后面,心中的懷疑消散了大半。 等到嚴郎中走過來,因他醫術高超,守衛對他不免客氣幾分,上前問道:“聽說浣衣院起了疫???” 嚴郎中嘆息一聲,苦著臉說道:“可不是,連著沒了好幾個。其他身子弱的大人,亦都染上了,你們也要小心些?!?/br> 守衛被唬了一跳,馬上讓開到了一旁,揚著刀吩咐人開門,朝趙寰她們厲聲道:“快些送出去,還站在這里作甚!” 趙寰忙推著獨輪車出了宮,守衛遠遠綴在其后。 宮墻腳經常有衣衫襤褸,無家可歸的乞兒,等著送潲水出宮時,奔上去撈一口吃食。 守衛以前經常驅趕他們,這時一看,倒是眼前一亮,高聲吆喝道:“你們,過來,將她們弄走去處置了!” 乞兒們縮成一團沒敢動,守衛氣得跳腳,把刀舞得呼呼響,威脅道:“賤奴!敢不聽話,仔細砍了你們的腦袋!” 面黃肌瘦的乞兒們,這才弓著腰,畏縮著走了上前。他們連頭都不敢抬,彎腰抬起破葦席,搖搖晃晃離開。 守衛松了口氣,對趙寰她們命令道:“你們還不快回去,莫非想要被一并丟去亂葬崗!” 趙寰不動聲色看著林大文他們走遠,推著空獨輪車,轉身回浣衣院。 一路上,趙瑚兒難得安靜。等進了浣衣院的院門,金人婆子忙不迭閃身離開,她方低聲說道:“自到了浣衣院,好似在深牢大獄,每日都過得渾渾噩噩,我都忘了今夕是何夕。今日是我第一次走出這道宮門,亦忘了外面的天地,竟然如此廣闊?!?/br> 邢秉懿低聲接話道:“云真美啊,比雪還要潔白,它們就那般恣意流淌。若是有來世,我要做一朵云。做人沒意思,就算是貴為王妃,也活在方寸之間,從沒一天暢快過?!?/br> 半晌后,趙瑚兒搖了搖頭,道:“我來世還是要做人,這輩子的恩怨,就這輩子了了,下輩子,能做個隨著自己心意而活的人?!?/br> 她側轉頭,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寰,問道:“二十一娘,你呢,下輩子想做什么?” 趙寰坦率道:“沒想過,沒功夫想?!?/br> 趙瑚兒愣住,很快就釋然了。也是,趙寰為了她們殫精竭慮,壓根沒功夫想那么多。 念及趙寰的辛苦,趙瑚兒想了下,說道:“既然裝疫病的法子有用,我們就該全部裝染上疫病,好一起逃出去省事?!?/br> 趙寰道:“不行。若是都染上疫病,浣衣院或會被金人圍起來,或全部挪到一處去。不是被一把火燒掉,就是全部活埋?!?/br> 趙瑚兒臉色一變,邢秉懿心有余悸道:“金人心狠手辣,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做不出來。為了怕人逃走,將疫病傳開,他們肯定會派重兵驅趕,到時候我們休想逃掉?!?/br> 趙寰耐心解釋:“不僅如此,我們就算全部都出去了,如今天氣還冷得很,這么多人,難以找到合適的落腳避寒之處。宮里的這條線,基本就斷了?!?/br> 趙瑚兒恍然大悟,笑著道:“還是二十一娘想得周全,將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br> 邢秉懿覷著趙寰蒼白的臉色,額頭冒出來的虛汗,忙關心問道:“二十一娘,你可是傷口又裂開了?” 昨晚奔波太累,與嚴郎中林大文他們商議接下來的安排,思慮過重,又沒歇息好,此時精力略有些不濟。 “我還好,歇息一陣就沒事了?!壁w寰拭去虛汗,轉頭看向后面,見姜醉眉她們都順利歸來,長長舒了口氣。 邢秉懿順著趙寰的視線看去,勸道:“你且先將事情放一放,回去歇一歇再說?!?/br> 趙寰理了理發絲,望著前面轉角處,突然出現的一隊金兵。 被拱衛在中間的完顏亶,神情陰郁,陰森森,看上去似冰冷的蛇。 趙寰頓時神色微凜,輕聲警告道:“瘋子來了,你們都要萬分小心!” 第32章 韓皎與金人婆子見到完顏亶前來, 趕緊上前見禮。金兵氣勢洶洶,握著刀的手一抬,將兩人掀到了一邊去。 完顏亶腳步微頓, 四下打量了一眼, 不耐煩問道:“人呢?” 韓皎不知其意, 愣了下恭敬地道:“浣衣院臟污破舊,恐污了陛下的眼睛。陛下可是要找誰,小的這就去將她傳來?!?/br> 完顏亶看都未看韓皎, 拔高聲音, 手握成拳,猛然朝下一揮,嘶聲力竭喊道:“都死了, 難道都死了?人呢,人呢?!” 眾人見完顏亶神情癲狂,嚇得紛紛躲進了屋。趙寰她們避無可避, 無聲肅立在一旁。 完顏亶神色更加陰郁了, 他眼珠子四下翻動,大步流星走到趙寰她們面前,嘶聲質問道:“人呢?” 趙寰略微思索了下, 依舊低頭不語。趙瑚兒嘴皮動了動,見她沒做聲, 趕緊跟著閉上了嘴。 完顏亶等了一會, 沒聽到回答, 呼吸急促起來。抬腳踹向墻壁,將土墻踹得塵土飛揚。 他順手大力推開一扇屋門, 沖進去之后,再急轉身出來, 奔進下一間。 跟瘋狗般,連著奔了幾間,引得浣衣院尖叫連連,一片恐慌。 趙瑚兒驚慌不定看著趙寰,低聲問道:“二十一娘,他在作甚?” 趙寰眉頭緊皺,道:“他在找人?!蹦X子里靈光一閃,臉色微沉,“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他找的......就是她?!?/br> 趙瑚兒也看出了完顏亶的不對勁,順著趙寰的視線看去,呼吸霎時一窒。 完顏亶從一間屋子里沖出來,手緊拽著臉色煞白,哭都不敢哭的趙金姑。 “三十二娘!”趙瑚兒低聲驚呼,手不禁拽住了趙寰的衣袖,焦急地道:“二十一娘,這該如何是好?早知道,把她也弄出去了?!?/br> 趙寰眼神沉了下去,完顏亶明顯不太正常,暴躁而分裂。他極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卻一直在失控的邊緣。 趙金姑瘦得像是只小鵪鶉,看上去不過八九歲出頭的小娘子。金人成親早,完顏亶十余歲,身子壯實,已與成人無異,早與裴滿氏大婚。 趙寰試圖猜測完顏亶來找趙金姑的意圖,或許登基筵席那晚,看到弱小的趙金姑,突然來了興致。又或許,趙金姑是他反抗完顏宗干等人的工具。 無論哪一種,都令人惡心透頂。 完顏亶一言不發拖著尖叫哭泣的趙金姑,繼續往其他屋子走去。在最后一間汴京宮女們住的屋子里,拖了年約十五六歲的徐梨兒出來。 徐梨兒憋著氣,雙目圓瞪,身子后傾沉默反抗。 完顏亶怒了,用力將她一摔,扭曲著臉罵道:“找死!” 徐梨兒被摔倒在地,痛得叫喚了聲,半晌都沒能動彈。 趙瑚兒看得喘氣都粗了,柳眉一豎,不管不顧就要沖出去。 趙寰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轉頭朝浣衣院大門的反向看去。 趙瑚兒沒能動彈,抿了抿嘴剛要說話,聽到完顏宗干一聲怒喝:“陛下,此處骯臟,不是你該來之地!” 完顏亶臉色變幻不停,用盡全力拽住了趙金姑,幾乎快將她的手臂捏碎。 趙金姑痛得冷汗淋漓,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來。 完顏亶陰鷙的雙眼,不敢與完顏中干對上,氣焰卻不低,大聲道:“我要選她們為妃!” 完顏宗干上前幾步,緊緊盯著完顏亶,厲聲道:“此處說不定有了瘟癥,陛下讀過漢人的書,書中言: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不過幾個大宋女人罷了,值得你大動干戈!” 完顏亶抬起了頭、傲然地道:“我完顏氏向來不懼死,若伯父害怕的話,不若回去自己的王寨。伯父既然說幾個大宋女人罷了,為何又要攔著,我就要她們!” 完顏宗干氣得額頭青筋直冒,他看了眼四下打開屋門,偷偷打量的眾人,惱羞成怒道:“都滾回去!” “砰砰砰”,門接連二三關上了。趙寰推了趙瑚兒她們回屋,她則悶聲不響,一個箭步奔上前。 徐梨兒還痛苦坐在地上,趙寰俯身,半拖半拽將她帶走。 完顏宗干上下打量著趙寰,冷哼一聲,道:“站??!” 趙寰停下腳步,低垂著頭站在了那里。 完顏宗干繞著趙寰走動了幾圈,眼神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嘖嘖兩聲,陰陽怪氣道:“柔福帝姬,真是大膽??!怪不得那許多人要你。沒我的命令,誰讓你動她的?” 趙寰感到好似陰冷的毒蛇在身上爬,渾身都難受不已。她屏住氣,裝作害怕道:“她生了病,郎中說也要將她送出去?!?/br> 完顏宗干頓了下,警惕地盯著兩人,下意識離得遠了些,呵斥道:“滾!” 趙寰暗自松了口氣,攙扶著徐梨兒離開,趙瑚兒忙停下腳步上前幫忙,低聲焦急道:“三十二娘怎么辦?” “三十二娘沒事?!壁w寰道。 趙瑚兒往后看了眼,完顏亶與完顏宗干跟斗雞一樣,語速飛快,嘰里咕嚕在爭執著什么。 趙金姑已經被完顏亶放開,嚇得縮在旁邊簌簌發抖,既不敢走,更不敢哭。 趙瑚兒緊咬著唇,不忍再看,轉頭回了屋。 趙寰讓徐梨兒坐在炕上,擰了布巾遞給她,道:“傷到哪兒了?” “沒事,就是一口氣沒能緩過來?!毙炖鎯捍鹆司?。這時,她才全身一軟,接過布巾的手,顫抖個不停,哆嗦著哭道:“厲鬼,他們都是厲鬼!” 趙瑚兒義憤填膺地道:“他們豈是厲鬼,金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邢秉懿慌忙朝屋外看了眼,壓低聲音道:“你小聲點,要是被聽見,仔細惹出禍事?!?/br> 趙瑚兒氣得不行,想到完顏宗干他們還在外面,到底不情不愿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院子里重重的腳步聲經過,趙寰走上前,從門縫朝外悄悄打量,道:“他們都走了?!闭f完,打開門走了出去。 趙瑚兒忙跟著出去,幫著趙寰扶起哭得傷心的趙金姑回屋。 送走三個小的,多了兩人,屋子里尚不算擁擠。嚴善幫著倒了水給徐梨兒喝,她情緒已經平穩了許多,只眼眶紅著,還不時長長抽噎一聲。 趙寰與趙瑚兒將趙金姑安置在炕上坐好,讓她略加洗漱之后,給她也倒了碗水。 趙金姑木呆呆坐著,捧著碗沒動,淚珠子斷了線般,滾滾而落。 趙寰也沒勸,拿走趙金姑手上的碗,掀起她的衣袖查看。 趙金姑跟蘆柴棒般瘦弱的手臂上,被完顏亶捏得青紫交加,慘不忍睹。 趙瑚兒更恨了,破口大罵道:“狗賊!畜生!我真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殺得片甲不留!” 邢秉懿哎喲一聲,趕緊跑到門前往外打探,見外面沒人,方回頭看著趙瑚兒。 想到趙瑚兒先前的舉止,刑秉懿責備地道:“十三娘,你真是太沖動,若非二十一娘,你今日又撞到了刀口上。你莫非以為,完顏宗干會與你講情面講道理,完顏亶又會是心慈手軟之人?” 趙瑚兒知道自己莽撞了,不過仍然不服氣,梗著脖子辯駁道:“我就是看不過去,完顏亶發了瘋來浣衣院要人。瞧他小小年紀,書也讀得不少,真真是不要臉!” 邢秉懿急了,氣得也口不擇言道:“完顏亶是金人的皇帝,以前我們這些人,都被安成了完顏晟的女人,金人野蠻,從不講倫理綱常,我們眼下都成了完顏亶后宮的人。他來此地挑選人,再不要臉,你我能耐他何?” 嘲諷冷笑幾聲,刑秉懿不屑道:“男人都莫過如此,太上皇又好到了何處去!金人不讀書,跟畜生無異。完顏亶熟讀經史,他也跟沒讀書的莽漢般,全然不顧禮義廉恥。說起來,大宋男人亦這般,朝堂上的官員,趙家男子,誰不是妻妾成群!” 趙瑚兒神色一下黯淡下來,頓感索然無味。是啊,男人都一樣。宋人金人,只讀過書的人,做喪盡天良的事情來,會掩飾一二而已。 趙寰一直沒有作聲,她默默擰了冷布巾,敷在趙金姑的手臂上散淤。 被冷冰冰的布巾一激,趙金姑手臂抖動了下,情不自禁往后躲閃。 趙寰輕聲安慰她道:“先前我替你查看過了,好似沒傷著骨頭。敷一陣,傷處好得快些,你若是受不住,不敷也行,過幾天淤青就散了?!?/br> 趙金姑嗯了聲,咬了咬嘴唇,囁嚅著道:“有勞二十一娘,我沒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