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3節
第15章 春日的夜里依然苦寒,彎月似細眉,天地間籠罩了層朦朧的清輝。 趙寰靈活輕盈,在矮墻氈帳中穿梭,來到皇宮的東南角宮墻處,停下腳步,警惕向前望去。 此處有扇四不像的宮門,被稱為東南門。權貴們從大殿外的正南門進入,送進宮的吃食雜物,前來做工的工匠等,則從此門進入。 平時車水馬龍,算是破爛皇宮最熱鬧之處,在宮門口有金兵門房守衛。 皇宮的宮墻是土墻,修得雖然算高,下雪之后塌了荒,冬日嚴寒,得等到開春之后方會重筑修補。 有一段只比趙寰稍微高出半個頭,她下午前來過一次,早將周圍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宮里沒了皇帝,門房一片漆黑。守衛們早早就關上了宮門,躲在暖和的屋內歇息。 趙寰耐心等了一會,四周一切如常。她彎下腰,飛快疾奔到墻角,揚起從工匠那里順來的鐵鑿子插進土墻,借力朝上一躍,翻上了土墻的缺口??春脡ν獾穆淠_處,轉身滑下,安穩落地。 宮外與宮內并無什么區別,借著月色,目所能及之處,能看到低矮的土屋與氈帳,積雪枯樹枯草,滿眼荒蕪。 這些破舊的土屋與氈帳,卻是大金國的朝廷衙門。趙寰輕拍掉身上的泥土,緊了緊衣衫,思索了下,選擇朝氈帳走去。 待走到氈帳外,她躲在陰影里,一一偷聽過去。氈帳內,有些傳來呼嚕聲,有些則毫無動靜。 到了最角落,與其他氈帳離得遠些的那頂,趙寰深深吸了口氣。凜冽的空氣中,夾雜著藥草的氣味。 金國的醫術在不久前,尚醫巫不分家。全靠靖康之恥之后,掠奪了大宋的土地,錢財,工匠郎中等,給金國建都城皇宮,發展其醫術。 趙寰不禁精神一震,心道應當就這里了。她蹲下來,如野貓那般,伸手在氈帳上撓了幾下。 很快,氈帳里有男人咕噥著在咒罵:“打哪跑來的野狗!” 趙寰仔細辨認著聲音,男人只罵了句,窸窸窣窣翻了個身,很快再次睡去。她眼睛一亮,轉到氈帳門邊,掀簾沖進屋,順手拉上了氈帳門簾。 男人很機敏,一個打挺坐起身。在他叫嚷之前,趙寰迅速吹燃火折子,對準自己的臉一晃,壓低聲音道:“嚴郎中,是我!” 嚴郎中的話堵在了嗓子里,瞪著眼睛,驚訝望著趙寰。 趙寰收起火折子,輕呼出口氣,低低道:“深夜到來,實在是冒犯,還請嚴郎中見諒?!?/br> 嚴郎中默默拉起被褥裹住自己,氈帳里光線昏暗,又覺著不妥。他摸出火折子,點亮了炕桌上的油燈。 趙寰警惕地看向油燈,嚴郎中極為聰明,拿針將燈火挑暗了些:“旁邊氈帳的人,白日去了完顏中賢的王寨?!?/br> 豆大昏黃的光線搖晃,狹窄的氈帳內,孤男寡女,嚴郎中解釋完,更加不自在了。 只見到趙寰神色坦然,毫不在意立在那里,拘束莫名散了些,拿起衣衫披上,作揖見禮道:“帝姬前來,請恕在下衣冠不整,有失禮儀?!?/br> 趙寰曲膝還禮,嚴郎中眼神復雜,忙閃身躲避。她直起身,淡淡道:“金國的牢獄里,只有被擄來的大宋人,早沒了皇帝皇子帝姬。嚴郎中,我偷偷從浣衣院出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br> 嚴郎中不似上次見到的滿身戾氣,他一聽,馬上說道:“金國之地藥草豐富,我采了許多好藥。帝.....” “趙寰?!壁w寰聽到嚴郎中話語遲疑,立刻接上,“我叫趙寰,沒甚可避諱的。若是嚴郎中不習慣,可以稱呼我二十一娘?!?/br> 嚴郎中愣了下,避開了稱呼,走向一旁放著的藥柜,道:“可是上次落胎之人出了事?我去給你抓藥?!?/br> 趙寰道:“落胎之人情形尚可,只連我在內,浣衣院的女人多少身子都不好,是需要些藥。但藥的氣味重,熬煮要小心翼翼背著人,勞煩嚴郎中給些氣味不那么重的藥丸藥膏?!?/br> 嚴郎中嘆了口氣,合上抽屜,改去裝藥丸。 趙寰道:“不過,我此次來,并非為了藥。嚴郎中,你給金國權貴治病,對眼下的局勢熟悉,你可知曉,誰會當皇帝?” 嚴郎中手上一頓,頗為意外看了眼趙寰,斟酌之后老實說了:“女真語我懂得不多,亦不甚清楚。這些時日他們鬧得厲害,聽傳聞,好似完顏亶會繼承大位。完顏亶醉心中原典籍,比起其他完顏氏來,人斯文守禮許多,倒是件好事?!?/br> 苦笑一聲,繼續道:“只是,無論完顏氏誰當皇帝,都改變不了眼下的處境。臨安朝廷不當回事,我們此生,都難再回故土?!?/br> 趙寰想起在大殿里見過完顏亶一面,他與其他完顏氏一樣,看著她們這些匍匐在地上的弱女子,神情猙獰得意。 看來,完顏亶喜歡的漢文經史,全部都學到了狗肚子里。侮辱了漢人的書本,流傳千百年的禮義廉恥。 趙寰語氣平靜,有條不紊分析道:“新帝登基,肯定有一翻動作。金人覬覦大宋的大好河山,只他們的人馬兵力不足,打進汴京之后,并不敢盤踞在此,而是一把火燒成灰燼,退居回大都。他們算有自知之明,深知他們的本事,治國不行,只能如強盜那般,靠搶劫為生。汴京與周邊之地,已經被他們掠奪搶劫一空,民不聊生。我敢斷定,他們已經盯上了更為富裕的江南,下一步,得出兵攻打臨安?!?/br> 趙構與朝堂退居臨安,靠著長江阻隔,他們不但能抵御一二,還能反攻。 可朝堂還有群貪生怕死的官員,就算岳飛韓世忠等武將再厲害,也施展不出任何本事。 嚴郎中神色晦暗,低聲道:“先前完顏晟還在時,我聽說金人向臨安提出過條件。臨安朝廷只要付足歲幣,金人歸還太上皇等人。迄今為止,臨安未有回應。太上皇身子很不好,汴京皇上亦成日郁郁寡歡?!?/br> 趙寰笑了下,問道:“嚴郎中,你可是指趙佶與趙恒?” 嚴郎中瞧著趙寰臉上nongnong的譏諷,心情復雜,點點頭回了聲是。 一想起那兩個混賬,趙寰胸口就悶悶的,難受得緊,沉聲道:“在五國城,趙佶又生了多少兒女,給金國人留下了多少小俘虜?趙恒深肖其父,他后宮的嬪妃,算上有名無分的,差不多近四十人,全部送給了金人,如今還活著的,還剩幾人?他們造下的罪孽,與金人在汴京,大宋土地上的屠殺,嚴郎中,你覺著誰更可惡一些?” 嚴郎中愣愣望著趙寰,哽咽了下,抬手抹了把臉。 趙寰眼神陡冷:“金國人故意開口索要錢財,放他們回去膈應趙構,不過想讓讓大宋起內訌罷了。趙構肯定不愿意接他們回去,會拿大義,不忍給百姓加賦等做借口托詞,不過是舍不得皇位罷了。父不父,子不子,一脈相承的不要臉!說起來,我姓趙,家丑不外揚。除去亂臣賊子,趙氏一族的罪孽,著實太過深重,就是以死謝罪,亦難還清!” 燈火搖晃,嚴郎中凝視著那線微弱的光,眼前浮現出汴京城曾經的繁華,生靈涂炭的荒蕪。破掉的國門,一夕之間散掉的家,眼眶逐漸血紅。 趙寰緊盯著嚴郎中,此刻她已基本上信任他,輕聲卻堅定地道:“嚴郎中,趙家還有女人,她們的骨頭可沒軟。浣衣院的情形,約莫你也聽過一二,可我們不服,絕不坐以待斃!” 嚴郎中抬眼看向趙寰,神情震動。 趙寰頷首欠身:“嚴郎中,請你替我引薦有骨氣,血性的大宋男兒們?!?/br> 嚴郎中脫口而出道:“你要做甚?” 趙寰低聲說了幾句接下來的舉動,淡然道:“趙氏男人不行,就讓女人來。我要報仇血恨,殺金賊,收回故土山河!” 嚴郎中抹去了臉上縱橫的淚,放下藥罐,留了句你稍等,掀開氈帳沖進了夜色里。 第16章 沒多時,嚴郎中回了氈帳,他忐忑著,結結巴巴道:“二十一娘,氈帳狹窄,人太多,恐被金人發現。在附近有片隱蔽的林子,你可方便前去那里一議?” 趙寰知道嚴郎中擔心她一個年輕女子,在深夜與一幫大男人出去,實屬不方便。她想都未想,落落大方道:“好啊,勞煩嚴郎中在前面帶路?!?/br> 嚴郎中心道趙寰能從皇宮深夜到來,一個勇字是跑不了,對她的佩服又深了一層。 他熟門熟路走在前面,壓低聲音道:“他們都是苦命人,家人……” 話語微滯,嚴郎中長長抽噎了下,轉開了話題:“我對好幾個有救命之恩,平時他們對我還算信服。我與他們打了許久的交道,他們雖說沒讀過什么書,以前在汴京靠力氣手藝賺口吃食,人的品性卻信得過?!?/br> 趙寰簡單回道:“我信你?!?/br> 嚴郎中呼出口氣,抬手按了按跳動不停的胸口,警惕四望。領著趙寰避開金人多處,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了他說的林子邊。 借著月色,趙寰看到林子里走出來十多個漢子。其中有幾人很是眼熟,她上次跟著韓皎去拿掃雪工具時見過。 他們見到嚴郎中領著趙寰前來,互相看來看去,神色驚疑不定。 嚴郎中清了下嗓子,說道:“走,進去,去老地方歇個腳。大文兄,你受累先升個火,晚上冷得很,咱們烤著火說話?!?/br> 被換作林大文的,正是上次主動解圍,遞給趙寰鐵鍤之人。 林大文一聲不吭,轉身朝林子里面走去。其他人見狀,陸陸續續跟在了后面。 嚴郎中側身請趙寰前行,道:“我們經常來這邊坐一坐,此處荒涼,大都林子湖泊多,金人基本不大到這邊來,二十一娘放心?!?/br> 趙寰頷首,笑道:“嚴郎中想得周到?!?/br> 嚴郎中撓了撓頭,謙虛了幾句,踩著積雪冰碴,走進林子里面,趙寰轉頭四望,此處前面是湖,一塊巨大的山石斜伸出來,正好擋風避寒。 在林大文的帶領下,他們抱著枯枝前來點燃?;鸸馍v,映著他們沉默,打探的臉。 趙寰姿態閑適,抬眼迎向他們的目光,道:“功夫緊急,嚴郎中估計沒能跟大家解釋太多。深夜寒冷,我就不繞圈子了。你們應當認識我,以前我是大宋的柔福帝姬,如今我與你們一樣,是金人的奴隸。我叫趙寰,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眾人愣愣看著趙寰,沒人做聲。林大文最先站出來,答道:“在下林大文?!?/br> 站在林大文身邊之人看了他眼,跟著答了:“祝榮?!?/br> 其他人接連報了名字,趙寰一一看過去,這些人都是她第一批同伴,細心將他們的名字記了下來。 等到他們報完姓名,趙寰從頭到尾,一個不錯再與他們確認了一遍,肅然道:“現今,我們算是真正認識了。我們皆來自大宋,能活到今日相逢,不止是我們命大,還因為我們自救?!?/br> 一席話,說得眾人心有戚戚焉,神色黯然。 林大文思索了下,說道:“先前我問過嚴郎中一句,他說帝姬有事相托,不知帝姬所為何事?” “我叫趙寰,你們稱呼我為二十一娘亦可。帝姬,就莫要叫了?!壁w寰耐心糾正了林大文的稱呼,見他怔住,自嘲一笑,曲膝福身見禮。 眾人神色一變,忙不自在避開了。 趙寰直起身,道:“趙氏皇族有負于你們,我不會代他們向你們賠不是,我只代表我自己。趙氏皇族的男子,他們豈是一禮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反正他們靠不住,且不提了。我想問問各位,你們在金人手底下,日子過得如何?” 祝榮瘦得顴骨突起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朝地上淬了口,恨恨道:“那能叫過日子?!金人豬狗不如,殺我同胞,yin.我妻女姊妹,我與金狗之仇,不共戴天!我茍活著,就是等著老天開眼,我就要看看,金狗會落得如何的下場!” 其他人一聽,怒氣恨意沖天,跟著咒罵不止。林大文神色哀戚,站在那里沒開口。拳頭卻死命拽緊,雙眼在火光的照耀下,變得赤紅。 有人罵累了,蹲在火堆邊。錚錚漢子,哭得撕心裂肺。 趙寰默默聽著,眼睛澀然。他們有家□□兒,如今只剩下他們自己。 那些人去了何處,他們不敢提。想到嚴郎中幾近哀鳴的嗚咽,趙寰沒多問。 嚴郎中抹了把淚,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淪落到此的大宋人,誰沒有一肚子的傷心事。咱們且先收拾一下,聽聽二十一娘的話?!?/br> 眾人扯著破衣衫,隨意擦拭了臉,齊齊朝趙寰看來。 既然要讓他們做事,臣服,總先要拿出些真本事來。 趙寰手伸出去,在他們身前晃了晃,“你們看,我這雙手,雖然弱小,但是我做了好些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我殺了完顏宗賢,完顏晟?!?/br> 輕描淡寫的話,將好幾人震得一下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盯著趙寰。 林大文同樣吃驚,他愣了下,腦子靈光一現,敏銳地問道:“二十一娘,工匠屋里做木工活的銼刀,鑿子,可是你拿走了?” 趙寰微笑起來,輕輕點了點頭,拿出身上的鑿子遞到林大文面前,“你瞧!” 林大文雙手接過鑿子摸索打量,猛地抬頭望著趙寰。先前木納隱忍的臉,終于多了些表情,崇拜與恭謹,交替閃現。 “可惜,我們一群大男人,盡管平時恨極了金狗,卻無甚作為!”片刻后,林大文垂下頭,將鑿子還給趙寰,深深作揖道:“爾等皆不如二十一娘也!” 其他人回過神,想到先前的哭,既羞愧又難堪,跟著林大文一起作揖:“二十一娘厲害,我們都不如你?!?/br> “我等恨不得將完顏氏一族挫骨揚灰,到頭來什么都沒做,實在是沒臉??!” 嚴郎中心潮起伏,顫聲道:“當時金狗皇帝完顏晟下令,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領著兩路金兵前來攻打大宋。完顏宗望遭受天譴死了,二十一娘殺了完顏宗翰,完顏晟,大宋的仇,算是得報一二。眼見金狗新帝即將登基,大宋的土地,我們大宋的百姓家人,仍在他們手上。二十一娘,你先前說金狗新皇會攻打臨安,對此可有對策?” 林大文手臂緊貼在身旁,沉聲道:“以前朝廷不管我們的死活,貴人們都急急忙忙逃走。我們這些人,沒人管,也沒個領頭的。二十一娘比男人還厲害,有膽量,不如你領這個頭,我們且去殺他們個金光!” 其他人連聲跟著表態,神色堅定,群情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