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郵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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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斯陸,你不去喝一杯嗎?”和陸梓茵同行的女人敲響了她住的客艙的門。 “我一會再去,現在有點暈船,想先躺一會?!标戣饕鸬恼f話聲音確實聽起來悶悶的,還帶著幾分嘶啞。 女人吃了閉門羹,輕輕“嘖”了一聲,嘴里不免嘟囔著:“那些個鬼男人,都叫她陸三小姐,住在這種小客艙里面的女人,能是什么千金小姐噯?!?/br> 陸梓茵當時去英格蘭的時候,住的還是套房,服務生用了一個大推車給她搬了三個龐大的皮質行李箱,她還能頤指氣使地對那些服務生說:“這箱子可不能碰了,頭層小牛皮可比其他的牛皮要嬌貴些?!钡人麄儙退屯晷欣?,她再掏出不菲的小菲,像是施舍一般,放在了服務生的手掌心里。 現在,這個密封的內艙房,陸梓茵感覺自己每一次的呼吸都讓這里逼仄的空間里的空氣變得更加渾濁。 她看了自己的行李箱,只剩下了一個,還是一個舊的,箱面上面裹著的牛皮已經有了污漬和劃痕,那皮質氧化的黃,跟自己暈船蠟黃的臉色毫無差別。 可是陸梓茵有什么辦法呢?陸家給她回國的錢都不夠這個內艙房,差點淪為和艙底的那些下等人一同吃喝拉撒睡。 “密斯陸,你這些東西還挺好的,為什么要賣掉,不帶回國嗎?”她的同學看她臨近畢業不好好享受假期,而是把手里那些博柏利風衣,卡地亞的首飾,路易威登的包包......等等全部變賣了,有些回收商不喜歡的,她甚至很低的價格給了她的同學。 “我回國之后就讓爸爸再給我換一批新的,這些舊的我也不要了罷?!标戣饕饛娧b鎮定,風輕云淡得恍若看淡了一切金銀之物。 “你知道吳郡陸家嗎?” “哦!我都快忘記了,密斯陸是陸三小姐了?!?/br> “是你們一直密斯陸、密斯陸的叫,誰能想起陸家?!?/br> 果然隔著各種大洋,所有人的消息都不太靈通,陸梓茵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離開了議論風云的中心。 吳郡陸家,哪里還有什么吳郡陸家? 她躺在狹窄的床上,看著行李箱,里面有一份電報:“梓茵,我們搬家去了上海,何大人歿了?!边@封電報之后,她收到的匯款是一次比一次少,而家里寄給她的電報也是次數大幅度減少,字數也是如此的惜字如金。 一直到學業結束,她只收到一份勉強可以買一張郵輪票的錢。 “密斯陸,你來了?!蹦莻€女人看見了走進船內酒吧的陸梓茵,“密斯特周還在問我,你們那個學文學的陸三小姐怎么不在?” “你好?!泵芩固刂苌斐隽耸?,輕輕握住了陸梓茵的纖細手指,給她白皙的手背留下了一個溫和的吻,“瑪瑞亞,你們學文學的,是不是指尖都有繭子?!彼粵]有安好心,陸梓茵在心里暗想。他的手在握住她的手指的時候,指尖摩挲過了她的指尖,仿佛是一種曖昧的挑逗。 瑪瑞亞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喔,你說的是不是這個繭子?!彼氖执乖诿芩固刂艿拿媲?,有點豐滿的手型,像是一盤甜美的糕點,但是密斯特周好像是更喜歡陸梓茵那種嬌弱纖細的葦草節般的手指,因為他只是掃視了一眼瑪瑞亞的手指,甚至連觸碰都沒有:“果然,你們學文學的都有這樣的繭?!?/br> “天天握著鋼筆寫字,密斯陸這樣嬌貴的千金都摩擦出了繭子了?!爆斎饋喴膊粚擂?,她把手縮了回去,還順勢拿了桌上的酒繼續微微抿了一口。 “陸三小姐,你坐我這邊吧?!泵芩固刂苎埖?,“你這件裙子不像法國貨,倒是和上海一家裁縫店相似,這個蕾絲是法國人做不出來的?!标戣饕鸢l現了,這個男人的眼睛十分銳利,而且還識貨——這件衣服不帶品牌,沒有在英格蘭任何一家回收店得以售出,但是它是頂好的,還是自己那個喜歡蘇州上海來回跑的父親去上海買回來送給自己的禮物。 “是的。是上海的店?!标戣饕疬€沒有養成只有一兩件名貴華服,需要小心保護它們的習慣,所以她就按照平時的形式坐在了皮質沙發上,也沒有看見這個暗色的沙發上是不是有污漬。 “陸三小姐,陸家還好嗎?聽說陸公館已經搬遷去了上海?!?/br> “是的,一切如故?!彼恼Z氣有些許陰陽怪氣。 “有空我去拜訪一下令尊令堂?!?/br> “我代他們謝過?!?/br> “不用,不用,我也是香港上海兩邊跑,順路罷?!边@個密斯特周的底細一下變得更加琢磨不透了,香港上海兩邊跑的人,陸梓茵的印象里面只有自己父親那些做生意的朋友。 “他喔,大忙人一個,在香港和上海都有生意,中國人和外國人的生意都做?!爆斎饋喫坪鯇γ芩固刂苁窍喈斄私?,說話之余還有幾分與有榮焉。 “抱歉,我不是很懂這方面?!标戣饕鹌鋵崒γ芩固刂軟]有太多感覺,但是瑪瑞亞那副面孔,讓她不得不對他擺起了冷臉,當年在蘇州的陸公館內,什么有錢人沒見過,這些炫耀她是瞧不上的。 密斯特周那輕薄的嘴唇揚起了笑容:“沒事的,如果是聊文學,我也可以說上一二,比如莎士比亞?!?/br> 她看著他的笑容,還有那雙在酒吧昏暗燈光下的眼睛,跟曾經來拜訪陸公館的商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深邃,不明情緒,寒意,倒像是那些上門的軍閥,還得是軍官級別。 這樣的人很危險,自己的母親在家里來軍閥的時候,都是把陸家的三姐妹鎖在樓上,不允許她們下來的。 “他們就是狼,對于獵物就是直接咬斷喉嚨?!边@是母親對自己的說法。 她這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匹面帶笑容的狼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知她自己是不是她的獵物。 目前看來,那次指尖的觸碰,應該是對獵物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