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時周熤不在，衛苨頭一次為見不到他感到慶幸。

    她有些患得患失，雖然想要相信他，但還是止不住胡思亂想，見了面，或許要控制不住情緒，所以不見最好。

    吃完早餐，周柚母親開車將她送到站臺，分別后衛苨看時間還充足，放下行李，給周柚發消息。

    打開手機發現周柚昨晚給她發了很多條語音。

    衛苨一一聽了。

    她將自己在等車的消息發送出去后就關了界面。

    不知道怎么回復，她不習慣煽情，也不會，所以常用沉默來做回應。

    周柚發來的語音是關于她送的紅包和禮物。

    衛苨是個木納的人，嘴笨，人也不機靈，從來不會說什么動聽的話，她最擅長的事只有順從。

    周柚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都愿意給，也很愿意陪她去做。

    十年陪伴，衛苨很感激。

    同一個內向，敏感甚至恐慌同外界接觸的人相處，要比和開朗的人相處辛苦很多，許多時候她生了氣，傷了心，往往選擇埋在心里，不去明說，而這些時候都需要周柚來打直球。

    換作旁人，興許早就覺得她很麻煩，想法子遠離了。

    對于周柚的不放棄，她是觸動的。

    那些無法言說的話大概只能借于紅包傳達，金錢固而重要，可同周柚給予她的陪伴而言，不值一提。

    就算這樣，她還是怕周柚不接受，所以幫忙收禮時偷偷放進了包里。

    大概是整理時發現了，她才會這樣激動。

    雨半夜就停了，天氣陰沉，云層發灰，一團團的滯留在頭頂。

    衛苨望著眼前的街道，感覺這幾天的生活像是做了一場夢。

    她孤身來到這里，而又孤身離開，明明什么都沒有帶來，卻好像留下了什么，也帶走了一些什么。

    是什么呢。

    衛苨閉了下眼睛，感覺疲憊。

    醒來時天還黑著，透過窗戶，能看見半透明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夜空，想著要離開這里，陡然生出些不舍，再沒睡著，睜眼等到天亮，現下就有些困。

    有腳步聲靠近，來人在她身邊站定。

    衛苨后退拉開距離，那人又走上前，她剛想再退，面前的人出了聲。

    “是我”

    衛苨驚訝的抬頭“你…你怎么來了？”

    明明早飯后也沒見到他。

    周熤看她眼底烏青，人瞧著也沒有什么精神，恍惚像是回到了剛來那天。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已經打好車了…”

    她說著話，偷偷往后退。

    周熤察覺到她的退卻，蹙著眉不說話，周圍的氣壓跟著降低，衛苨感覺到他在生氣。

    可是他生什么氣呢，明明是他不愿意送自己。

    “取消掉，我送你”

    “…快到了…這時候取消…不好”

    “你生氣了？”

    “…”

    “…沒有”

    她有什么資格生氣呢。

    說著沒有生氣，卻看也不看他，還離的那么遠。

    她真的很不坦誠。

    路上行人來來往往，有人經過時回頭來打量他們，這里實在不適合談話，周熤揉揉發痛的額角，拉著她繞到背面。

    公交站臺后面有一堵幼兒園的院墻，兩側有海報遮擋，相當于一個凹進去的半封閉式空間，只要沒人從學校出來，從旁處是看不見里面的。

    方一站定，周熤就將衛苨抱進了懷里，想到昨天，他收了一點力氣，怕勒疼她。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個擁抱，來的同樣突然。

    衛苨靠在他胸口，鼻子一酸，忽的紅了眼睛。

    為什么呢。

    他不是喜歡她嗎，雖然沒有明說，但至少對她是有好感的吧，那為什么要拒絕送她回去呢。

    雖然有過心理準備，可是在意識到他這么快就后退，還是在她剛鼓起勇氣的時候，衛苨感覺很難過。

    她抓皺了周熤大衣的領口，因為這個擁抱，心里忍了一夜的委屈泛上來，怎么都止不住。

    衛苨沒有抗拒這一點讓周熤放了心，撫摸著她的背，他聞見了熟悉的清香。

    在車上也聞見了，以至于夢里都是撲鼻的香味，醒來還很不舍，他沒忍住又埋進她頸間，衛苨想躲，被他握住了脖頸。

    周熤低下頭，看見了一張委屈的臉，眉毛委屈，眼睛委屈，嘴巴也在委屈的抿著，整個人要委屈壞了。

    委屈了多久才能委屈成這樣，他想笑又覺得心疼。

    周熤捏捏她脖子，輕聲的解釋。

    “是我不好，昨天沒有聽清楚，以為你當晚要走，不是不想送你”

    起床后母親面色不善，一是責備他喝酒沒有分寸，二是氣他當眾拒絕送衛苨回去。

    周熤這才反應過來昨天自己聽錯了。

    若是沒有喝醉，大概是不會誤會，那么晚了想一想也不可能放她回去，說什么都要留她再住一晚。

    只是他實在喝的太多，腦袋也不怎么清醒。

    在車上他更是頭疼，只感覺她在抗拒，想不清楚緣由，聽到母親的話才明白過來，她原來是傷了心，得知她已離開，急忙追來解釋，幸好趕上了。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衛苨心下一松，那些煩惱困惑迎刃而解，更是將之前的胡思亂想全都拋之腦后，因為他的解釋，她開心起來，再沒有那么僵硬，臉上也露出點笑意。

    而后又忽然感到窘迫，她居然就因為這么一件小事變成了這副模樣。

    根本就是完全被他拿捏住了。

    周熤見她害羞，想是已經解了心結，思索一番，還是決定在她離開前確定下來，這樣才能安心。

    “衛苨，車上的話我是認真的，你呢？”

    因為一直在想著，所以周熤一說她就明白指的是什么。

    男朋友。

    衛苨咬著下唇，不知該怎么回應。

    周熤不給她猶豫的機會“不拒絕我當你答應”

    衛苨還是沉默，但是一臉的糾結和欲言又止很是明顯，瞧著有些可憐，看的周熤又舍不得逼她了。

    周熤無奈地嘆氣，把她冰涼的手握進手心，放緩語氣，耐心的詢問“沒關系，不要怕，衛苨，哪怕暫時以朋友的身份，你也可以對我坦誠，有任何疑慮都可以說出來，我會聽”

    他的眼神在給衛苨鼓勵。

    也很耐心的等了很久。

    風輕輕地吹，云團跟著散開，金色的光透過云層縫隙傾斜而下，落在遠方的紅色屋脊上。

    天氣放晴，太陽要出來了。

    周熤微微側身，擋住風口。

    衛苨被籠罩在他懷里，手捏著他的衣角，終于小聲地說“太，太快了…”

    周熤心底一松，他不怕衛苨拒絕，他只怕衛苨不愿開口，只要她肯說出來，那就表示她是愿意的，只是心存顧慮。

    周熤點頭，語氣很輕“嗯，確實有一點快”

    他的回應給了衛苨勇氣，于是再開口就沒有那么艱難。

    “而且你…你還不怎么了解我，我，我怕…”

    怕什么她沒有說，周熤卻明白。

    他笑起來，用手將她臉側的碎發撥到耳后，像尋常聊天一樣不急不緩地說道“你也還不夠了解我對不對？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憑借一點好感就開始一段感情，你會害怕，是嗎？”

    衛苨在他的注視下點頭。

    她確實很怕。

    周熤將她擁進懷中，一下一下撫摸她的背，安撫著她的情緒，溫和的說“是我不好，對你，我應該慎重一點，不應該這樣倉促”

    “原本我打算再等等，等過一段時間，找個合適的機會同你談一談”

    “可是衛苨，我有點著急”

    意識到自己喜歡她，意識到他們認識的太晚，意識到彼此錯過了那么長的時間，他就不想再耽誤一秒。

    他不喜歡曖昧，難以忍受她在面前卻不能觸碰，更不能接受她也許會因為不確定性，而選擇后退。

    他這個人做事向來喜歡絕對的肯定，討厭風險，討厭可能性。

    如果他喜歡衛苨，衛苨也對他有好感，那么，他就要確定。

    曖昧有什么好，他連一個擁抱都要靠著醉酒遮掩，才能顯得不那么突兀。

    他想要光明正大的相擁，理所當然的親吻，可以在想親密時一伸手就能碰到她，而不是隔著一道曖昧的簾子，想要親近，卻只能躊躇著，舉步不前。

    “衛苨，我很著急”

    周熤不想等了。

    “我們試一下好嗎？”

    “如果這段感情讓你感覺不適，你可以隨時告訴我，衛苨，你擁有隨時暫停的權利”

    “所以，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他嘴上問著好不好，眼神卻將她牢牢鎖定，那雙眼睛分明在說不想她拒絕。

    衛苨人慌張，心也慌張，腦袋好像沒有那么慌張。

    她不說話。

    周熤給她時間思考。

    他其實遠沒有說的那樣坦蕩。

    只是衛苨的性格決定了她做事喜歡留有余地，瞻前顧后，需要細細確定好每種可能，隨時暫停這種話，不過是為了讓她安心。

    他不會給她叫停的機會，她這樣好，這樣乖，自然值得他好好珍惜。

    衛苨還在思考。

    讓她這樣想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想明白，周熤決定逼她一下“衛苨，我數3下，如果你不說話，我當你答應。

    周熤還沒開口，衛苨就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里還有擔憂，還有顧慮，可是她勇敢的，小聲地說“…不用數”

    “我答應”

    衛苨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一切都是緩慢的，學習，生活，工作，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調了低速一樣的慢。

    她對很多事情都會產生擔憂感，小到購買一件衣服，大到選擇學校和工作，她沒有安全感，討厭變動，習慣穩定，所有的選擇始終遵從“要保持長久”這樣的理念，她總是慎重又慎重，考慮再考慮。

    對她這樣的人而言，一段感情會奠定她的一生，無論這段感情是健康還是腐爛，對她而言，都是致命的。

    所以，正常來講，她需要花費人生中最久的時間，才能決定好是否要開啟一段感情。

    可是她沒有。

    她第一次這樣任性，這樣快速的同一個人定下了關系。

    盡管她不安，忐忑，害怕，盡管她明白，自己的情緒被周熤掌控著這種事情太過危險，一不小心，她就會跌入深淵，這輩子都無法再振作起來。

    可她還是答應了。

    如果周熤騙她，如果周熤很快不再喜歡她。

    衛苨看向周熤的眼睛，看見他眼里的歡喜。

    她想起第一天，她站在斑馬線上，隔著霧似的煙雨，望著駕駛座的周熤。

    他不知在想什么，明明是一張很好看的臉，卻拉的老長，隔著一條斑馬線都能感覺他不好惹。

    真是應了周柚的那句話，狗看見他都想繞道走。

    可是瞧著那么兇的一個人，會因為她笑。

    他的情緒也在被她帶動，這一點讓衛苨覺得，如果因為懼怕未知而拒絕，對他好像很不公平。

    剛確定關系，卻沒有時間溫存，手機鈴聲響起，衛苨看了一眼，是司機發來了消息。

    “…車快到了”

    周熤嗯了一聲，將腕上的紅繩解下來戴到她手上。

    紅繩上穿著一個小小的圓形黃金掛飾，上面刻著“?！弊?。

    這個手鏈衛苨剛來那天就有注意到，繩身有些磨損，福字泛著舊，一看就是戴了很多年。

    她手腕過細，繩子從兩端收緊后多出一指，還有些松散，瞧著很不和諧。

    周熤握住她的手，很是喜愛地說“抓住你了”

    衛苨眨著圓圓的眼睛，一副愿意把一切都交給他的樣子，乖的周熤都不想放她走了。

    但怎么辦呢，要怪就怪他昨天拒絕送她，周熤想起來就悔的心肝疼。

    繩子過長，衛苨手一垂就從袖口落出來，底部的珠子輕輕晃動，有點礙事。

    周熤將兩頭的繩子打了個結，翻來覆去的看，覺得不太配她“將就一下，下次見面重新送你”

    衛苨忽然就雀躍起來。

    他說下次見面。

    他的意思是他們會在別處再見面，會以另一種身份進入彼此的生活，他們不會因為婚禮的結束而結束，他們很快就會再見。

    這個認知讓衛苨很開心地笑起來，上身微微前傾，朝他懷里靠過去。

    “沒關系，這個就很好”

    她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很輕易讓人看見她的喜悅。

    她真是一點要求都沒有，不是一般的好哄。

    周熤卻不太愿意，覺得委屈了她，她這樣好，理應拿最好的來給她才對。

    他順著情緒，在她身上留下了屬于自己的東西，好以此來證明，她的確答應了留在他身邊這個事實，卻因為倉促的分別，倉促的表白，導致了一份倉促的禮物。

    沒有一件事和計劃中一樣，周熤愁的頭都疼了。

    他后悔的情緒在這個瞬間到達極致，昨天就不該因為高興喝那么多的酒，白白耽誤了事。

    遠處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周熤無奈地把人抱住，在她耳邊一個勁的嘆氣。

    衛苨覺得她應該說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什么好聽話，最終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周熤卻以為她在催促，有些幽怨地說“這么急著走？”

    衛苨擺手解釋“不…不是的…”

    從站臺旁看見車在路邊停下，緊接著衛苨電話響了。

    周熤又抱了一下，才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站在車門邊，周熤將圍巾解下來系到衛苨脖子上，囑咐她“到了發條簡訊，路上不要睡覺，注意安全，知道嗎？”

    衛苨點頭。

    周熤不滿意，捏捏她的臉“說知道了”

    衛苨小聲的應“知道了…”

    她臉頰泛著紅，嬌的可憐，周熤很想親她，但礙于司機，還是忍下來了。

    她會害羞的，不要急，她已經是自己的了，來日方長，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不用急于一時，周熤這么安慰自己。

    因為很快會再見，分別也沒有難過，衛苨甚至有些小開心，期待起來。

    隔著車窗同他揮手告別，直到看不見身影衛苨才想起來自己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那和周柚說，也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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