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在這里做什么?」 雨傘蓋過了竹雅的頭頂,為她遮蔽了來自上方的雨水。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寡孕蛭⑽⒁恍?,語氣溫柔,「今天天氣很好,就有人提議要來海邊試試看衝浪,你也知道的就是他們幾個。沒想到還挺難的?!?/br> 他們幾個是學長的同學,竹雅猛然想了起來,那個撞到他們的人正是學長的朋友,難怪覺得很面熟。 等等,這不就代表了她被看到和舒葦在一起了嗎?竹雅想到這時臉色馬上變得蒼白。 「怎么了嗎?你的臉色很難看?!?/br> 「沒事沒事?!?/br> 「是因為下雨嗎?這真的很讓人掃興,明明中午的時候天氣還這么好,沒想到突然下了這么大的雨?!?/br> 「對呀?!怪裱徘茁?。 他還要說這些屁話多久?他到底要干嘛? 「你回去沒問題吧?我記得你是住在宿舍沒錯吧?那里有一小段山路,然后雨又下的這么大?!?/br> 這種虛偽的關心到底要持續到什么時候?真是該死,又遇到了這樣的人,用表面的虛偽隱藏自己的目的。 「沒問題啦,這邊這么常下雨,習慣了?!辜傩θ缓蠡卮?。 「我是想說等雨小了一點再回去,這樣也比較安全?!?/br> 「所以呢?你想干嘛?」 「你沒事吧?表情不用這么可怕,我沒有要吃掉你的意思?!寡孕蜉p輕拍著竹雅的肩膀。 雖然討厭他的碰觸,但是竹雅沒有特別表現出來,她仍需要保持一點偽裝。 明明有喜歡的人了卻還這樣到處勾搭,真不愧是大學男生。竹雅帶著滿滿偏見氣憤地想著。 「你知道這附近有個咖啡廳嗎?可以把整片海灣納入眼底,算是滿有名的地方,我在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喝個飲料然后等雨變小?!?/br> 竹雅搖搖頭,「學長抱歉,我現在很累了?!?/br> 「好吧,沒關係。對了,你還沒說你來這里做什么?玩水嗎?怎么沒有看到邦妮?」 「沒啦,我一個人而已,就無聊來海邊走走?!?/br> 他在裝傻嗎? 竹雅現在已經很確定剛剛撞上他們的人是言序認識的人,絕對是,而且他一定會跟言序說他看到竹雅與舒葦他們兩個。 「無聊可以和我說一聲啊,我挺間的?!?/br> 「就偶爾也想一個人走走呀?!?/br> 「一個人嗎……」言序瞇起眼。 感覺不太妙。竹雅想要趕快離開。 「學長,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囉?」 言序睜大了眼睛,搔了搔左邊整個剃短的頭發。 「好,那你騎車小心一點喔?!?/br> 「嗯,拜拜?!怪裱糯蜷_車箱取出雨衣,隨便套上之后就跨坐上自己的機車,整個過程言序都看似紳士地幫她撐傘。 他始終沒有提到關于舒葦的事情,這反而讓竹雅很擔心,她不希望他去大做文章,這樣子會讓她在學校里的生活變的很難過,一想到自己與舒葦之間的關係曝光竹雅不免全身發寒,根本不敢去想像后果。 「竹雅?!?/br> 「還有什么事嗎?」 「你畢業舞會有伴了嗎?」 這才想起來,每當夏天的結尾迎來的是學生的離別,畢業在即,雖然竹雅一點都沒有特別的感受,想到去年畢業的時候大家哭得死去活來,但是過不久結交新的朋友之后彷彿之前的關係都無所謂了。 大學畢業肯定更加凄慘,也許連哭的感覺都沒有,竹雅沒有認識太多學長姐,主要還是因為阿健的關係,但是也有少部分的她認為去認識新的人很麻煩,尤其是比自己年紀要大的人。 不過這些都與畢業舞會沒有關係,舞會全年級的人都可以去,至少公告上面是這樣寫著的。 言序是第一個邀請竹雅的男生,所以竹雅當然是沒有伴的。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竹雅雖然這么想,但還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伴。 「是嗎?太好了?!寡孕蚵冻鏊闪艘豢跉獾谋砬?,看起來很假,「這么說那個男的還沒有邀請你去舞會囉?」 竹雅瞪大了眼睛,心跳頻率急速上升。他果然看到了。 「你在說什么???」她勉強牽起嘴角回答。 「今天衝浪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應該說我朋友不小心看到了。那個和你一起泡在水中的男生,應該,不是你新的男朋友吧?」 他指的是舒葦。絕對是舒葦。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是喔,我朋友說你們泡在海里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所以不是嗎……好吧……對了,你真的不要去咖啡廳嗎?」 竹雅點頭。 「太可惜了……好,真的沒事了,你回去小心點。另外我想要找你當我畢業舞會的舞伴,你回去考慮一下吧?」 言序說完便離開了。 竹雅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來當時她到底擺出了什么表情,她腦筋一片空白,除了她與舒葦在一起的時候被看見之外,還有更加苦惱的事情。她回想邦妮當時和她說話的神情,她應該要在那個時候就發現她的不自然才對,言序喜歡的人,不就是自己嗎? 然而她卻不經思考的說出那些自以為是的安慰話,什么「我會幫你的,我不相信他沒有對你動情?!怪惖?。居然還說要幫她,以一個情敵的身份說出這種話,現在想想邦妮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面對她。很難想像當她跟言序告白時被告知他喜歡的人是自己的好朋友時的心情,一定是所有拒絕方式中最為痛苦的吧? 但是邦妮還是跟竹雅說了,竹雅一想到這眼眶就泛起淚水,她有一個很信任她的好朋友。 * 「那天他是這么跟我說的?!?/br> 芋圓冰的冰沙已經全部融成糖水,竹雅的湯匙還是不停地攪拌。 她毫無保留地跟邦妮說出上禮拜發生的事情,她認為自己不該對她隱藏任何事情。 嘈雜的喧鬧聲環繞不起眼的兩人,他們窩在這間芋圓冰店的角落看著遠方藍海中的小島,邦妮嘴里咀嚼著一顆紫色的芋圓,臉頰微微鼓起,她看著臉色凝重的竹雅。 「你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竹雅點點頭,眼睛盯著碗中各種顏色的芋圓。 「謝謝你跟我說?!?/br> 竹雅抬起頭,看著邦妮的笑容。 「就這樣?」 邦妮伸出手把竹雅手中的芋圓舀走好幾個然后一口塞到嘴里,隨后口齒不清地說著:「不然呢?你想要我怎么回應你?」 「例如……就……其實我也不知道,感覺你會很不開心?!?/br> 邦妮笑了一聲,「我從告白的那天就知道了,如果真要發脾氣早就發完了?!?/br> 「也是啦……」竹雅邊說邊趴上木桌上,呼出一大口氣,「終于松了一口氣,當他說要找我當舞伴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反應?!?/br> 「也許……可以答應他?」 「哈?別開玩笑了?!?/br> 邦妮笑了笑又舀走了一個芋圓,竹雅這才發現她早就把她自己的份吃完了。 「不過你怎么會喜歡他?」 「我也不知道,發現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拱钅菡f:「別看他這樣,其實他也滿體貼的,我對他的笑容很沒有抵抗力?!?/br> 「是這樣嗎?」 竹雅的芋圓冰有一半都是邦妮吃掉的,他們之后慢慢走下陡峻的階梯,回到熱鬧的老街,街旁原本還沒有點亮的燈籠已經亮了起來,古色古香的街道被假日的人群填滿。略有坑洞的紅磚沾染上清淡的檀香,騎樓下有許多特色的攤販,賣的是古早味的點心小吃,排列在后的是臺灣傳統民俗的店。 至從上個禮拜言序邀約竹雅之后,她一直想找機會跟邦妮好好談這件事情,但是身為系上排球隊的球隊經理,邦妮最近因為將至的比賽而無法空間下來,雖然時常會在學校見面,但是竹雅不愿意在學校說這件事,她認為私下講會比較安心,而且兩個人也比較放得開。 終于趁著這個假日球隊放假之時,邦妮約了竹雅來到相隔一個城市遠的這里,由一間廟為中心而擴展出去的商圈,充滿了臺灣傳統的氛圍。 竹雅舉起一隻捏麵人,是一隻小熊,圓圓胖胖的,做的相當精細。 「這好像你?!怪裱艑χ钅菡f的同時還偷偷笑出聲。 邦妮翻了一個白眼,「一點也不。我也找一個像你的?!?/br> 然后她拿起一隻捏的有點短小的長頸鹿,細長的脖子黏在臃腫的臀部上面。 「這才跟你一模一樣,高歸高,但是屁股就是瘦不下來?!?/br> 竹雅氣紅著臉在商圈中追趕著邦妮,兩個人在紅燈籠下嬉笑著。 麵茶的香味吸引兩個嘴饞的人靠了過去,剛才的芋圓冰韻味猶存,嘴中甜味還未散去,但是麵茶濃郁的味道馬上勾引出食欲, 邦妮馬上點了一杯,還順便買了隔壁賣的花生捲冰淇淋。 竹雅拿出手機,看了看漆黑的螢幕。 沒有通知沒有訊息。 她想要和舒葦商量被言序看到的事情,她沒有辦法和邦妮說這件事情,但是舒葦從那一天起就沒有回過她的訊息了。 到底為什么? 雖然舒葦并不會很快回覆訊息,但是一定會在一天內回覆竹雅。就算內容簡單也從來沒有斷過,所以現在竹雅很焦慮,舒葦發生了什么事情?難道他是因為她把他的桌布換掉而生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至于整個禮拜都不回訊息吧? 或是他在逃避。竹雅在訊息中提到言序撞見他們兩個在海中,她詢問他的意見,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竹雅是希望可以把這個誤會解開,不然事情傳出去的話,不曉得會發生什么事情。 只不過舒葦連已讀都沒有。 所以竹雅決定要親自去找他說個清楚,如果他再不回訊息的話。 其實早就該去找他了,只不過竹雅把邦妮放在第一順位。 「在想什么?」邦妮把花生捲冰淇淋遞給竹雅。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燈籠的燈火從原本的橙橘色轉為鮮紅色,輕微的風吹動著讓搖曳的光照出飄搖不定的影子,攤販的招牌也開始亮了起來。 游客沒有變少反而變的更多,看來這里的晚上才剛要開始熱鬧,看到這樣美麗的燈籠街道也不難想像原因,晚上確實比白天漂亮許多。 「我在想你為什么會突然想來這里?你不是說有個一定要做的事情?」 當邦妮說她有空可以陪竹雅出來的時候,她以為只是去某個餐廳或下午茶店,吃吃東西聊個天,在不然就是到附近的商街、夜市,一邊逛街一邊聊事情,沒想到她卻提議要去隔了一個城市的地方,說是有事情只有這里才能辦的到。 「你知道這間廟很靈嗎?聽說無論是工作、課業還是愛情,只要燒個好香虔誠拜拜就會非常順遂?!?/br> 「我沒有這么迷信啦,不太相信拜個神求個佛就能完成愿望,如果真的這么簡單那大家都來拜不就好了……你該不會專程來這里拜拜的吧?」 「是的,我就是迷信的小迷妹?!?/br> 于是她們買了一整套的祭拜組合,線香金紙還有各種零食供品。 邦妮閉著眼睛,拿著剛點燃的線香用力地朝廟里的主神拜著,竹雅則在一旁看著她,雖然自己也拿著線香但是卻不知道要求神明什么,求神明保佑她和舒葦的關係可以不要曝光?還是要求今年課程可以順利全過,不,這倒是可以不用,竹雅的功課很好。課業沒問題,也還沒有工作,只剩下愛情…… 愛情嗎? 現在的人難道只會祈求這些事情嗎?竹雅不禁想到向神明祈求只是想要找個方法安慰不全的自己,人在失去所有慰藉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祈求上天,不管是誰都可以。是人總是需要能依靠的對象,這樣才能心安。 竹雅現在的依靠,是誰?舒葦的面容浮現在腦海中。 他已經成為我現在的依靠了嗎? 既然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不如就幫邦妮祈求吧。 竹雅決定好之后也閉上眼睛,心中默念祈求的內容。 希望邦妮可以順利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 當張開眼睛之時,看到邦妮已經繞過燃燒的線香然后從煙霧中歸來,雙手緊緊握著紅色的筊杯,嘴里喃喃默念心中的愿望之后拋了出去。 清脆的落地聲,一瞬間幾乎蓋過了周圍吵鬧的喧嘩,過不久等到人聲再次掩蓋四周時,兩個女孩緊盯著地上的結果。 兩個凸面在上,是怒杯。 邦妮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甘心地她又一次繞過煙霧,重新說明自己的愿望,但又擲出了一個怒杯。 竹雅看著邦妮緩慢地蹲下,貌似很不能接受連續擲出兩個怒杯,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邦妮注意到了竹雅的視線便朝她笑了笑,又再一次虔誠地祈求,準備擲出最后一次。 仍然是怒杯。 「不能實現嗎……」邦妮說著,把筊杯塞進竹雅懷中。 「干嘛給我?」 「你不是也有許愿嗎?擲擲看呀?!?/br> 「我的就……」竹雅原本想說就算了,但是一想到愿望是幫邦妮許的就把話吞了回去。 于是竹雅舉起筊杯,再次默念愿望。她是真心希望邦妮可以找到屬于她的幸福,雖然她沒有辦法相信言序是個好人,應該說她現在對人都有不信任的感覺,沒有人可以赤裸地與人相處,沒有人是真實的,只有他除外…… 儘管如此,她仍不愿看到自己的朋友如此受傷,而造成她受傷的間接原因,就是自己。 竹雅扔出筊杯,在空中緩慢地落下。 「圣杯!」邦妮喊道。 「真的耶!」 「哇!你許了什么愿?」 「我……呃……」竹雅在猶豫該不該跟邦妮說,她向神明許愿,希望邦妮可以和言序在一起。 「是說不出口的愿望嗎?少來了?!?/br> 「那你又許了什么愿?」 「我嗎?」邦妮搖搖頭,「真是抱歉,我這個實現不了的愿望還是不要說比較好?!?/br> 「那我的也不能說?!?/br> 「都可以實現了就分享來聽聽啊,小氣鬼?!?/br> 「這不一定吧?!?/br> 「要相信神明,祂才會保佑你?!?/br> 「那可要好好拜託祂了?!怪裱攀捌鸬厣系墓R杯再次雙手合十。 「另外,如果分享給朋友知道的話,那那個愿望肯定可以實現?!?/br> 「這種事情就真的沒有了吧?」竹雅大笑。 直到最后,竹雅還是不知道邦妮許的愿望是什么,不過看她的神情非常失望,回程的路上她嘆了不少氣,想想也是可以理解,跑了這趟遠門,就只為了許個愿望,但是神明卻沒有給她希望,這想必是非常讓人漏氣的。 她一直都很堅強,堅強過了頭,竹雅羨慕她,羨慕她的堅強。同時她也很同情她,同情她的堅強。 回程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們聊著最近發生的事情,邦妮為了球隊的事忙的幾乎喘不過氣,竹雅反倒是很悠間,她當然有想過要去幫邦妮的忙,但是卻覺得看到言序會很尷尬所以就作罷。 「所以你真的不要和言序去舞會?」 邦妮隔著風問。 還是竹雅載著她,來回總共兩小時。 「當然呀,我又不喜歡他?!?/br> 「是嗎?這樣他會很傷心的?!?/br> 邦妮抱著竹雅,在風中沉默。 之后的啜泣聲隨著發抖的身體一點一點傳到竹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