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介紹所的辦公室相當寬闊，過去我無數次懷疑是否需要如此廣大的空間。

    直至今日，我發自內心感謝父親的建設。

    除了容納辦公桌和鋼琴以外，仍有足夠的空間，能夠讓牽手的兩人共舞。

    我和阿爾在優美的旋律之海悠游。

    隨著身體舞動，腦海里回想起許多懷念的往事。

    例如眼前這位少年滿臉通紅的害羞表情，以前我也常常見過。

    「阿爾，你很緊張嗎？」

    「不、不可能不緊張吧！但是，請不要顧慮我，我跟得上節奏?！?/br>
    「呵呵，畢竟你都成為劍圣了，這種場合應該見過很多次？不像我……老實說，我今天是第一次，和異性跳舞……」

    雖然私下和優娜練習過好幾次，我還是很擔心自己能不能好好配合阿爾的腳步。

    「我也是第一次?！?/br>
    「咦？」

    「我說，我甚至連跳舞都是第一次……跳……」

    「你騙人！」

    眼前這個動作優雅的紳士說他是第一次跳舞？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

    「是真的?！?/br>
    隨著旋律，我側身回轉，接著讓身體仰躺。

    下一個動作，阿爾的雙手完美接住了我。

    「……」

    「看別人跳的話，倒是有過幾次，我只是有樣學樣而已?！?/br>
    阿爾臉上雖然擺著苦笑，卻都能精準配合我的舞蹈動作。

    這就是成為劍圣之人的學習能力……我想還是別把阿爾的話當真比較好，不然會讓我覺得過去努力學舞的自己像個白癡。

    「為什么之前你只是看著別人跳呢？」

    「……」

    「喂──為愛漂泊的詩人，你到底行不行??？」

    「我希望……第一個人是……莉絲?！?/br>
    「哈？」

    阿爾那弱雞似的聲音和優娜的鋼琴聲混在一起，幾乎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什么。

    撇除聊天并不是很順利以外。

    鋼琴彈奏的樂曲非常優美，和阿爾共同起舞的步伐也動的意外順暢。

    若什么都不去想，讓自己的精神專注在音樂的世界里。

    那是個飄飄然的世界，猶如身處于夢境之中。

    身心都相當舒暢的感覺，即使只有一秒，那怕有一微妙的時間被挪去呼吸，都令人感到浪費。

    然而再美麗的夢，總有清醒的一刻。

    優娜彈奏的琴聲逐漸和緩，溫柔的旋律提醒著我和阿爾，夢境即將逝去。

    直至彈奏的樂曲落下最后一道尾音。

    我和阿爾的用接近相擁的姿勢，結束月下的雙人舞曲。

    然后，我們才發覺。

    「太近了！」

    「嗚喔！」

    剛剛差點就要接吻了??！

    還好機警的我回過神來，趕緊將阿爾推了出去。

    我有些慌亂的用手指觸摸嘴唇。

    「碰到了嗎？」

    「沒碰到沒碰到！沒事沒事！」

    嗯，阿爾和我的記憶一致，看來我們確實沒有發生什么意外。

    我將視線轉向窗外皎潔的月光，之后舉起雙手伸了伸懶腰──

    「啊──滿足了滿足了！沒想到跳舞居然是這么開心的事情！不僅阿爾的動作讓我感到非常舒適，優娜的演奏也是感動到令人難忘！」

    「呵呵，能讓大小姐開心是我的榮幸?！?/br>
    我先阻止優娜用看不見的寫絲把阿爾吊起來之后，由于雙腿有些癱軟，乾脆和阿爾背對背的坐在地毯上頭。

    優娜為了收拾茶具而暫時離開了辦公室。

    實際上是我請優娜留一點時間給我和阿爾。

    「哎，阿爾?！?/br>
    「嗯？」

    「有件事，十年前的我不敢告訴你。但現在的我，應該能說的出口?！?/br>
    「什……么事？」

    面對面的時候，還是有點難為情。

    背對背的話，大概就不用害怕了。

    我深吸口氣，然后說出：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br>
    「……」

    「阿爾可能不記得了，在十年前的時候，我差點害死了你?！?/br>
    「……」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賠罪，之后又把莫須有的脾氣發洩在你身上，我感到非常抱歉?！?/br>
    「不用在意那種事，畢竟都過去了?！?/br>
    「嗯，如果是阿爾的話，果然就會這么說呢，輕易的就原諒了我?！?/br>
    「莉絲，其實我──」

    「還有一件事?！?/br>
    「嗯？」

    「以前的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朝著你亂發脾氣，又隨手拉著你到處走。那時候的我無法理解原因，但是，現在的我知道了?！?/br>
    「……」

    說著說著，腦袋便跟著發熱，暈呼呼的感覺。

    但是，不把它說出來不行，必須趁現在做個了斷。

    不趕緊在能說的時候表白，之后就只會剩下后悔的時候。

    「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上阿爾了?！?/br>
    背后和我緊貼的另一個背影，突然傳來劇烈的反應。

    「莉──」

    「啊、但是，別誤會！那是以前，十年前的事了！和現在不一樣！」

    「是……是喔……」

    背后傳來的回應，突然變得消沉起來。

    「畢竟，現在的阿爾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能告訴我的秘密?！?/br>
    「……」

    「剛開始發現阿爾在說謊的時候，雖然有點難接受，但漸漸的我也釋懷了?！?/br>
    「……」

    「我們都有各自的人生，不能因為十年前的往事束縛住彼此。今天邀請阿爾過來，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阿爾，去過你想過的人生吧！我也會努力……先撐過十七歲的生日，之后再開始屬于我的人生。所以──」

    「莉絲，不要輕易地把再見說出口?！?/br>
    「咦？」

    「該說是正好嗎？我也有一直想和莉絲說的話，你愿意聽我說嗎？」

    「什、什么事？嗯──如果說出來能讓阿爾感到舒暢的話，我愿意聽喔?！?/br>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br>
    「咦？」

    討厭，不要模仿我說話啦！

    阿爾那略為低沉的嗓音，從背后再度傳來：

    「我還記得十年前的回憶，也記得我的絕望與無力?！?/br>
    「……」

    「莉絲為了救我，向神明許下愿望，代價是將會在今年……死去……」

    「那、那是……是說，原來阿爾記得嗎？那你應該很恨我才對?！?/br>
    「當時的少年，阿爾比雷歐.維托斯，只怨恨自己的身體不夠強壯，只憎恨自己不自量力?！?/br>
    「你在，說什么??？要不是我把你硬拖出去，就不會發生意外?！?/br>
    「要不是我的意志不夠堅定，要不是我因為能和莉絲獨處而感到非常高興，就不會讓莉絲出門遭遇危險?！?/br>
    「……」

    「莉絲，我的話還有后續，你想聽嗎？」

    「嗯?！?/br>
    呼……

    阿爾重重的吐了口氣。

    「接下來的話，請你不要在意，一切都是我的選擇?！?/br>
    「不要廢話，快說?！?/br>
    「為了弒神，少年阿爾比雷歐舉起了劍，沒日沒夜的苦練?！?/br>
    「你、你都做了什么??？阿爾，你該不會是把我的話──」

    「我憑藉自己的意識做出的選擇，即使是莉絲，我也不希望你擅自批評我的信念?！?/br>
    「抱歉，是我太衝動了?！?/br>
    「成為劍圣之后，我終于找到能夠挑戰神明的方法?！?/br>
    「……」

    「我不希望莉絲被捲入這場戰爭，你還有其他可以走的路?！?/br>
    「這就是……阿爾，一直在說謊的原因……」

    為了讓我從神明的詛咒之中解放。

    為了讓我成為普通的女孩子。

    劍圣，阿爾比雷歐.維托斯，準備向神明發出戰帖。

    這明明是我的詛咒，為何非得讓阿爾獨自一人背負不可？

    「我也曾想要打破命運、對抗奇蹟……難道我就這么……不值得信任嗎……」

    現在說這個又有何用呢？

    當我在用電腦浪費人生的時候，阿爾可是拚命流血流汗揮舞著劍。

    覺悟的份量，完全不同。

    即使我跟著阿爾，也只會成為累贅而已。

    「因為我喜歡莉絲，不想看見你受到任何傷害?！?/br>
    「咦？」

    「我在成為劍圣之后，一直都沒有在公開場合穿過正式的服裝?，F在穿的是前幾天才送來的訂製套裝。能夠先讓莉絲看見這身衣服，真的是太好了?！?/br>
    「阿爾──」

    我忍不起轉身，卻發現剛剛還坐在背后的阿爾，如今已經背對著我站起身。

    「能在最后表白心意，真的是太好了?！?/br>
    「等、等等！」

    沒等我起身，阿爾便默默的跨出腳步。

    「等一下！阿爾！」

    剛剛的話，不管怎么聽都像是──

    「想找死的話就別把它說出口，要是讓大小姐做惡夢了怎么辦？」

    「優娜！」

    在辦公室的門前，我最信賴的女僕就站在那里。

    優娜佔據著唯一的出口，擋下了阿爾的步伐。

    阿爾將右手放到腰際，用指頭輕按劍鞘。

    「即使是寫詭夜殺術也攔不住我?！?/br>
    「呦，對我的口氣那么大，怎么對神明就像個鱉三似的？」

    「……」

    「如果對弒神沒有十足的把握，乾脆別做，反正也只是白費工夫?！?/br>
    「說的倒輕松……」

    「想的太輕松的人是你吧？純情詩人小弟?！?/br>
    「我──」

    「如果你真的夠強的話，不是應該留在大小姐的身邊才對嗎！」

    「！」

    聽見優娜的話之后。

    阿爾放在劍鞘上的手，松懈下來。

    兩人突然無言的對望。

    「優娜？阿爾？」

    優娜朝我晃了晃手。

    「沒事沒事，這位腦子裝豆腐的劍圣直到剛剛才終于想通而已?！?/br>
    阿爾也轉過頭來看我，恍然大悟似的呢喃：

    「即使我不主動出擊，神明也會自己過來找到莉絲?！?/br>
    「咦？」

    「比起冒險出頭，不如守株待兔?！?/br>
    「就是這樣，如此簡單的道理怎么還需要我來提醒？你是和軍人戰斗太久導致腦袋僵化了嗎？」

    「優娜……原來你是這么毒舌的角色？」

    「我只對特別的人毒舌喔。怎么樣，心動嗎？」

    那種猶如機器毫無高低起伏的死人語調，只有特殊癖好的人才可以吧。

    和優娜討論過后，阿爾用手撫著下巴，沉默的思考一陣之后開口：

    「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出現在西街區往郊外的出口?！?/br>
    「咦？阿爾的意思是？」

    「無論怎么說，我好歹也是個劍圣，不會輕易的掛掉。難得在夜離宮舉辦的舞會，不去多可惜……總之，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之后要怎么做，請你們自己判斷?！?/br>
    阿爾離開職業介紹所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loveiseternal.」

    不知為何，聽了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最后，在辦公室內剩下我和優娜。

    「大小姐，請問您決定接受哪一邊的邀請？」

    「優娜，無論我選擇哪邊，你都愿意支持我嗎？」

    「那是當然?！?/br>
    「那么──」

    這一次做出的選擇，已經不再猶豫。

    「即使自身的力量多么渺小，我還是想要幫助阿爾?！?/br>
    「我突然不想去了?！?/br>
    「當然，優娜也是我很重要的人！光是有優娜陪伴我就能感到非常開心！」

    「大小姐，即使陪伴您的前方是世界盡頭，我也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于是，十年以來糾纏不清的詛咒。

    我和命運的最終抗爭，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