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妾 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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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 聽得這個稱呼,朱綾微不由得自嘲地勾了勾唇。 什么皇后娘娘。 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味給皇帝用來續命的藥材罷了。 當年封后的圣旨傳到家中,她爹娘何其歡喜,覺得她一朝飛上枝頭,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是多么光宗耀祖,不知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事兒。 但卻不知,她入宮后,過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皇帝封她為后,不過是因著她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命格極陰,身子清白的女子,血極適合入藥,不然以她父親的官位,她又何來的資格入主中宮。 宮婢紫蘇為朱綾微披上大氅,小心翼翼地扶她入了小轎。 因著失了不少的血,朱綾微周身無力,甫一在轎中坐下,她便闔緊雙目,虛弱地倚靠在轎壁上。 進宮的這幾年來,幾乎每月她都要為天弘帝供一回血,原還算吃得消,可最近幾個月,不足半月,乾華殿那廂便會將她召去。 再照這么下去,她怕是離死期不遠了。 朱綾微苦笑了一下。 她倒是想死,只怕根本死不了,待回了她的皇后寢宮,不管她愿不愿意,那補血的湯藥都要被盯著灌入她的腹中,維持她的性命,以便將來那位尊貴的陛下有血可用。 她眼眸微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驀然想起在乾華殿時,天弘帝那落在她身上赤·裸且灼熱的目光,似餓狼般對獵物虎視眈眈,仿佛隨時會撲上來,扒光她身上的衣裳,將她吃干抹凈。 思及天弘帝那年邁且骨瘦嶙峋的模樣和貪婪的眼神,朱綾微胃里頓時翻江倒海的一陣,越想越覺得惡心,頓時忍不住俯身干嘔了幾下。 她知道天弘帝對自己的心思,雖說伺候他本也是她的分內之事,可天弘帝縱然抓心撓肝,但注定碰不得她。 因為她只有身子干凈,才能繼續做他的藥。天弘帝昏庸但沒有那么糊涂,相比于美色,最要緊的當然是他的性命。 看著手腕上淺淺淡淡的傷痕,朱綾微無聲地笑起來,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熬多久。這幾年,被折磨地受不了時,她也曾想過與天弘帝同歸于盡。 可她不能,她身后還有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姊妹,和整個朱氏家族,她不能因著自私牽累她背后那么多人。 她不能! 可她要快被逼瘋了! 朱綾微用貝齒死死咬住自己的拇指,似乎在努力繃住維持腦中最后一分理智的弦。 衣袂下落,似是在自己的手腕上瞥見什么,朱綾微倏然雙眸一亮,緩緩放下了柔荑。 她有了一個好主意! 雖說她不能刺殺天弘帝,但她可以毀了自己! 只消她不再是完璧之身,她的血就不可能再起藥效,喝了那藥的天弘帝無法好轉,豈不是很快便能駕崩。 光是想到那個結果,朱綾微笑容便不自覺濃起來,然很快她的唇角便耷拉了下去,不禁在心下嘲笑自己癡心妄想。 她身在內宮,除卻天弘帝,身邊可見的唯有去了勢的太監,她又去何處尋一個能給她破身的男人。 她將腦袋磕在轎壁上,一下子笑出了聲,只覺自己瘋了,竟生出這般荒唐的想法。 小轎顛簸了許久,朱綾微偶然抬手懶懶地掀開轎簾,入目是御花園一片盛開的海棠。 “停轎?!?/br> 抬著轎子的內侍聞聲卻是未停,只側眸看了跟在一旁的嬤嬤一眼,那嬤嬤皺了皺眉,湊近轎窗,問道:“娘娘,還未到坤安殿呢?!?/br> “本宮知道,本宮想去賞花?!敝炀c微定定道,“怎的,本宮連想賞個花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方嬤嬤本就是天弘帝派來監視朱綾微的,她還是頭一回見這位有名無實的皇后態度這般強硬。 不管怎么說,這位到底是主子,不好頂撞,方嬤嬤默了默,還是命幾個內侍落了轎。 朱綾微尚且有些虛弱,鉆出轎子,她只讓紫蘇扶著她去看花,命其余人都留在原地。 御花園的幾株垂絲海棠來得正盛,淡粉小巧的花兒開得嬌艷,在風中顫顫巍巍,惹人憐惜。 朱綾微深呼了一口氣,似想在這般清新怡人的春色中排出心中郁結,她抬手欲去觸碰枝頭嬌嫩的花朵,卻有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掌赫然出現在她的視野里,似在她額上碰了碰。 她陡然一驚,下意識退了幾步,便見一張清雅雋秀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那人身披雪白的狐皮大氅,身姿挺拔但膚色蒼白,略有些清瘦,他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眼角微揚,含著淺淡有禮的笑,拱手畢恭畢敬地沖她施了個禮,喚了聲“母后”。 聽得這既陌生又令她有些尷尬的稱呼,朱綾微強笑了一下,“原是太子,太子怎的在這兒?” 眼前這個二十出頭,容貌俊秀的男子正是先皇后所出的東宮太子。 論年齡,他尚且比她大上幾歲,可兩人卻要以母子相稱,實在有些離奇荒謬。 “兒臣偶然路過御花園,見海棠花開得正好,便想來觀賞一番,沒想到在此遇見了母后?!碧淤R鋮岐笑意溫潤,言至此,稍顯歉意道,“兒臣看見母后發髻上沾了片花瓣,想著為您摘下來,卻不想驚擾了母后,還望母后莫怪?!?/br> 似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抬起手,纖長的手指間果然捏著一片海棠花瓣。 見他將手伸開,朱綾微也下意識攤開手掌,任他將花瓣放在自己的手心。 然男人松手的一瞬間,指尖無意在她掌心劃過,帶來一絲似有若無的癢意,那癢意透過掌心傳到了朱綾微心底,驀然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她身子微僵,忙合攏手掌,慌亂地別開目光。 “母后看起來氣色不好,這花雖美,但外頭風大,您還是早些回去,莫染了風寒?!辟R鋮岐恭敬而疏離地說著這話,縱然面對的是一個比自己還小的“母親”,然言語之間盡顯分寸,好似真的在擔憂一個長輩。 朱綾微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可惜。 從前兩人見面,都是在宮宴或乾華殿中,很少在私下里單獨見著,今日相對而立,朱綾微才發現這位太子殿下遠比她想像的還要高大,且那模樣的確是生得令女子移不開眼且容易面紅耳赤。 想是繼承了先皇后的美貌。 當然,賀鋮岐遠不僅皮相生得好,他為人機敏睿智,謙遜有禮,聽聞天弘帝久臥病榻,不少政事都是由他在處置,只可惜這也是個自小捧著藥罐子長大的病秧子,甚至有傳聞說太子病已入骨,恐活不過而立之年。 朱綾微輕輕頷首,回了句“太子也早些回去吧”,說罷正欲折身,卻是一陣頭暈目眩,她努力想穩住身子,卻仍是不可控地傾倒下去。 幸得,有人扶住了她。 一只遒勁有力的手臂橫在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朱綾微用手抵著男人寬闊的胸膛,感受著透過衣衫傳到掌心的guntang和堅實的觸感,不禁雙眸微張。 她難以置信地抬眼看去,便見太子仍是那副笑意從容的模樣,他薄唇微張,關切道:“母后,您沒事吧?” 朱綾微慌亂地自賀鋮岐懷中退出來,扯開唇角端莊地笑了笑,“無妨,恐是昨夜沒有睡好,一時頭暈罷了?!?/br> “那母后今晚早些歇下?!?/br> “好?!?/br> 朱綾微點了點頭,一刻也不敢多留,折身頗有些狼狽地離開。 看到她這么快回來,等在轎子旁的方嬤嬤放了心,將人扶了進去。 朱綾微坐在小轎中,腦中混亂地厲害,她垂首看了眼掌心,似還能想起落在男人胸膛的觸感。 她咬了咬下唇,納罕地蹙了蹙眉。 這久病的將死之人會有這般健壯結實的身子嗎? 第103章 番外 17 ◎皇后朱氏篇(2)◎ 那日頂著虛弱的身子在御花園吹了風, 回了坤安殿后,朱綾微很快便病倒了。 她連著高熱了幾日,迷迷糊糊間看見的都是劃開她手腕的鋒利匕首,和源源不斷自她身上流淌出來的鮮紅的血液。 那鮮血匯聚成河, 一寸寸將她淹沒, 直至她窒息在那濃重難喘的血氣中。 每次只消一睡去, 她便會沉入可怕的夢境里, 它就像是張密密的網將她兜頭罩住難以掙脫, 縱然朱綾微燒得汗水漣漣, 卻常是睜著眼死死盯著帳頂,不愿進入夢鄉。 如此支撐了幾日, 她仍奇跡般地熬了過來。 并非她多么堅強,不過是躺在床榻上任人強灌了湯藥,保住了性命。 畢竟, 作為重要的藥材,她還不能死! 打那日喝下摻著她血的香湯后,天弘帝難得很長一段時日沒有發病,也讓朱綾微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待身子舒服了許多,是日, 朱綾微帶著命紫蘇備好的禮品親自前去東宮看望太子。 她臥病期間,太子賀鋮岐命人送來不少補品,聽聞還曾來坤安殿看過她,但被方嬤嬤尋了由頭勸了回去。 如今她病愈,太子反倒是病倒了,作為“母后”, 她也應當禮尚往來, 去東宮走一遭。 說是去東宮, 但實則不過是朱綾微的私心,她只是想借這個名頭離開坤安殿,在宮中四處走走。 行至太子寢宮,朱綾微便見一內侍端著食案自殿內出來,食案中是一只還殘余著些許湯藥殘渣的碗,散發著一股很濃郁的藥草味。 那內侍乍一見著朱綾微,不知怎的,神色頗有些慌亂,忙停住步子,沖朱綾微福身施禮。 朱綾微微微頷首,提步入了殿內,便見一人手持書卷,正倚坐在床頭垂首默讀著。 他一頭烏發垂落在肩頭,捏些書卷的手指修長漂亮,如玉般溫潤潔白,甚至能隱隱瞧見底下青紫的血管。 他薄唇緊抿,雙眸定在書頁上,全神貫注,通身散發著一股病弱的美,似是聽見動靜,他睫羽微顫,側首看來,面上顯露出幾分詫異,忙放下書卷,作勢要起身施禮。 “太子身子不適,不必如此多禮了?!敝炀c微在床榻邊的紅漆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聽聞太子抱恙,本宮心下擔憂,便來看看,順道帶來陛下曾賞賜給本宮的百年人參,也不知于太子病情有沒有用?!?/br> “讓母后擔憂了?!辟R鋮岐掩唇低咳了幾聲,他膚色本就白,如今病著,就更像是一塊晶瑩剔透且易碎的玉,“不過是老毛病罷了,近日天氣冷了些,病情便有些反復?!?/br> “太子是儲君,雖是舊疾,但平素也不可輕視才好。都說這病三分靠治,七分靠養,此回定也要好生養透了才是?!?/br> 分明不過二十出頭,朱綾微卻得以長輩的身份對著比自己年歲還大的“兒子”說著這般語重心長的話,心下不免覺得分外別扭。 “母后說的是?!?/br> 朱綾微干巴巴地笑了笑,場面一時有些尷尬,她沉默片刻,正想著說些什么,余光驀然瞥見擺在床榻邊的一株黑松盆景,隨口道:“這盆景長得倒是不錯?!?/br> 她低身湊近,卻不由得秀眉微蹙,一股濃郁的草藥氣撲面而來。 朱綾微認得這氣味,方才入殿時,那內侍端著的湯藥碗里散發出來的和這個氣味一模一樣。 她視線稍稍下落,便見黑松根部土壤濕潤,似有一些碎屑,很像是草藥渣子。 朱綾微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些“藥渣”,卻覺手腕一痛,竟是被一只大掌被擒住了。 她抬眸,一下望進一雙陰沉深邃的眼眸里,但那抹沉色只一閃而過,很快便被擔憂取而代之。 “母后小心?!辟R鋮岐關切道,“這上頭有刺,莫傷了母后的手?!?/br> 朱綾微將視線落在手腕上,感受著男人掐得她有些發疼的力道,暗暗垂眸,若有所思。 直到離開東宮,她都始終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