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河 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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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忽視了買手機這回事,見李景恪從衣柜翻找著什么塞進錢包、一副又要出門的樣子,頓時沖上去問道:“哥,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你要去哪?” 李景恪被他攔在門口,停頓片刻,說:“你小桔姐的外婆住院了,病得很重,”他過去握了握池燦的手腕,抬手摸到池燦柔軟的臉,覺得對池燦發火的理由確實不夠充分,“她一個人忙不過來,你晚上自己睡好,記得鎖門,聽到了?”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池燦抬頭,緩慢地問道。 李景恪說:“你明天不去上學了?” 池燦眼神失落黯淡下來,想了想,又格外較真地說:“那你后天晚上能回來嗎?只是一起吃飯就行?!?/br> 李景恪不清楚他具體到天數的想要一起吃飯的要求從何而來,沒有太在意,說的可以。 晚上風很大,太陽落山之后天黑下來,溫度也迅速變低,池燦拿著李景恪給的錢去小街里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飯,一個人縮著脖子往回走。 他回來后仍然站到窗戶旁默默往外看了很久。 池燦希望許如桔的外婆能快快好起來。他知道得很清楚,李景恪當年迫不得已要了他、簽字畫押換回來的那些錢是都用在了阿奶的治療費上的。盡管李景恪的生活好像和從前的人與事都呈現割裂的狀態,每每提到這些,李景恪的臉色永遠稱不上好,池燦也知道她們是李景恪為數不多在乎的人。 所以當李景恪兩個晚上都不在,時間撥到十二月七日這天,池燦放學回家后煎熬地等到天徹底黑透了時,屋子里沒開燈,一片死寂。池燦看著桌上擺放的蛋糕和蠟燭,好像不生氣也沒有很難過。 他更沒有給人這樣過過生日,導致蛋糕其實買得太早,放在冰箱里變得干巴巴,奶油表面有了細細的裂痕。 池燦開始慶幸沒有讓李景恪看見這一幕,太小太難看的蛋糕根本不適合送出去。他轉頭看向旁邊,這兩天心神不寧,唐殊送的東西他還沒去管過,也并不想拿別人的東西過來湊數。 再者,就算要慶祝也慶祝得不合時宜,池燦在醫院見過死亡何等殘酷,不是沒心沒肺的破小孩。 何況這天究竟是不是李景恪的生日、李景恪會不會喜歡,他都不知道。 池燦想了許多,空著肚子還沒吃過晚飯,像是害怕起李景恪突然回來,最終他獨自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個已經不新鮮的蛋糕。 他吃得太急,嗆著劇烈咳嗽了兩聲,眼睛里終于忍不住流下幾滴眼淚。是咸的,苦澀失敗的味道。 第52章 揭開傷疤 黑板角落里用紅色粉筆擦了又寫的高考倒計時天數在一天天減少,池燦坐在靠窗的座位,轉頭看向樓下花壇里泛黃的銀杏樹,感覺夏天才剛過去,冬天又來了。 只是風城海拔太高,離天空那么近,陽光盛大,讓人對四季更迭后知后覺。 池燦捂著胸口靠在桌沿看窗外陽光普照看得迷離,正在開小差之際,突然被向來疾言厲色的語文老師點了名,他回神后慢吞吞地站起來回答問題,盡管沒有一問三不知,還是被小小提醒了一番。 昨晚那個蛋糕沒把池燦的肚子給吃壞,卻在心里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難受感覺,他胃口從早上開始就變得不好,總有些膩膩的,心里堵得慌,下課了也一臉頹然冷淡、失魂落魄的樣子。 李景恪昨晚也沒有回來,答應池燦的事情根本沒有做到。 放學后池燦自顧自坐著寫完卷子的最后一題,段雨儀等他不急,先出教室打算去找楊鈞,卻在走廊里看見了等在旁邊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驚喜地喊道:“許老師,你怎么來了?!” 初級中學放學放得自然比他們早很多,許如桔下午從醫院趕回學校,上完班里沒辦法找人代的幾節課,已經到他們教室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下課鈴響后里面的學生斷斷續續走出來,就是沒有看見池燦。 段雨儀聽見許如桔是來接池燦的,連忙跑回教室叫了池燦,跟他說了拜拜才離開。 池燦起初愣了愣,轉眼間收課本的動作變快起來,但表情又似乎沒什么變化,他背上書包一步步往外走去,果然在走廊扶手邊看見了許如桔。 “池燦,”許如桔神色頗為憔悴,見了他,清淡白皙的臉上終是浮現出了些笑容,朝他招手,“這邊?!?/br> “小桔姐,”池燦跟她一起下樓,也笑了一下,問道:“你怎么來了?我哥讓你來的嗎?” 許如桔扶著他的肩膀,想了想才說:“李景恪這幾天都沒有回來吧,他為了幫忙跑上跑下很辛苦,現在在醫院,小桔姐帶你去一趟,順便見見阿奶好不好?小時候她也抱過你的?!?/br> “奶奶她好了嗎?”池燦低聲說。 一路沿著石板砌的階梯下來,走出學校側門出口,許如桔“嗯”了一聲,語氣平緩地說:“生死有命,只要能盡力少一點遺憾,也許就很好了吧?!?/br> 池燦跟著許如桔坐公交車到的風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地址就在泰安大橋邊上。池燦以前只在前面的某個岔路口經過,目光總是眺望著河那邊,從未注意到這里。 醫院的走廊永遠貼著清一色的白瓷磚,住院部里安靜異常無人喧嘩,走路時的窸窣聲清晰入耳。 阿奶如今在普通病房,一間里住了兩個病人,中間用藍色布簾隔檔著。 池燦沒在四處看見李景恪的身影,停在病房門口小心地等待,許如桔在護士臺問了兩句才過來,領著他進去了。 就在靠門口的這張病床上,阿奶白發蒼蒼,仰面躺著睡著了,一只干枯的手扣在白棉被上,從雙眼緊閉的面容里能看出常年勞作、淳樸慈愛的模樣。 許如桔將包放在一旁,看了看吊水的情況,輕聲對池燦說:“你哥哥應該是去樓下繳費了,明天我們就出院了,”她苦澀地笑了一下,像嘆了口氣,于是才變得輕松一點,“等回了上和村,李景恪要再去一趟估計也不方便。等一下阿奶醒了,李景恪要是回來,你見到他,能不能幫小桔姐勸一勸?” 這幾天李景恪雖然往返在醫院,但在阿奶醒著的時候從沒進過病房。 池燦想說自己說話可能沒什么用,他也不清楚這之間到底發生過多少事——李景恪能把那么一大筆錢送來,在此之前卻幾乎從沒到過醫院或村里看望。 他不能隨便亂勸李景恪的,豈非慷他人之慨? 但面對病床上的在睡夢中痛苦呼吸的老人和一臉愁容的許如桔,他想起了被風城的一切埋入深處的某些記憶,還是點點頭,很慢地說了好。 打算退出病房時,許如桔感覺阿奶似乎要醒了,又獨自返了回去。 池燦便脫下書包拿在身前,順勢坐在了外面的那排椅子上等著。 不一會兒,電梯口傳來交雜的腳步聲,其中有池燦無比熟悉的一種,他飛快抬起頭,李景恪手里拿著張剛交完費的單子,正從走廊那頭過來。 李景恪發現了池燦,沒怎么驚訝,仿佛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身拿著單子到護士臺辦理手續去了。 走廊里迅速變得空蕩,池燦目不轉睛盯著李景恪佇立在那頭的身影,高大而蕭索,白熾燈將暴露在那下面的人照得陰影厚重。池燦感覺幾天不見,李景恪突然變得有些陌生起來,周身縈繞著他所領會過的那種冷淡、疲倦而孤獨的氣息。 身后病房的門敞開著,里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池燦發怔的思緒。 阿奶確實醒了,緩慢睜開眼睛,許如桔喂她喝了點水,說了幾句輕松討巧的話,惹得阿奶邊咳嗽邊笑了笑。 “小桔,還是早點出院吧,”她對許如桔說道,“我都說過了,再也不想來醫院,在家里什么時候眼睛一閉也就過去了?!?/br> “明天就出了,明天就出,”許如桔只說,“阿奶,你知不知道有誰來看你了?以前對面村陳英阿姨生的那個娃娃還記得吧,當時滿月酒你一個人去的,害我在家里餓肚子?!?/br> “陳英……是池家那個小兒子?叫池燦吧,”老人的記憶力往往牢固,談及舊事并不糊涂,她這會兒聽見馬上能出院了,精神仿佛也有所好轉,“他們池家那幾個,老大老二都不是個東西,當年離了走了多好,如今怎么又回來了?!?/br> 只是這幾年在病中的事卻越發顧不得。 許如桔說:“我跟你說過了呀,池燦早就回來了,還算我半個學生呢,之前在我們學校讀的初三?!?/br>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難為他還記得,你呢,學生姑娘沒地方去,你總帶來家里住,倒是讓我沾了光,回回在這鬼地方都有些花朵一樣的面孔來眼前晃一晃?!?/br> 許如桔笑了笑,繼續說:“今天是池燦他哥哥帶他來的,這幾天我去學?;丶依镛k事,也多虧了有他?!?/br> “誰???” 病房里頓時陷入了猶如無止境的沉默,病人渾濁的呼吸聲一起一伏,許如桔小心翼翼開口:“阿奶,景恪他……” “你不要說了,”阿奶驟然打斷了她,臉色大變,手里顫顫巍巍,語氣強硬地吐出字來,“我不會見他的,許如桔,你要是不想現在就氣死我就閉嘴!還嫌不夠丟臉是嗎,同性戀搞得人盡皆知很光彩?!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背后怎么議論的,我不是讓你跟他斷絕來往嗎——” 池燦早已轉身沖向門的那邊,眉頭緊蹙,一下子猛地站了起來。 那聲音好像能穿透耳膜,在寂靜的病房里外都顯得刺耳且大聲,池燦回頭看去,心驟然沉沉一跳。李景恪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后,用一種溫和平靜且若無其事的目光看著他。 “哥……”池燦找回自己的聲音,雙手把書包抓出了折痕,有點啞地生硬地說,“我來看一下,你昨天沒回來,答應的事不能不做到?!?/br> 他一開口發覺自己在說怪罪李景恪的話,可他不想了。 然而無論怎么掩飾、無論是誰也無法否認,一塊陳年的傷疤此時已經被血淋淋揭開擺在了眼前。 病房門口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池燦伸手過去想握李景恪的手,李景恪已經移開眼睛,先一步轉身離開。 他抓了個空。 池燦將礙事的書包丟在了椅子上,連忙跟上去,卻不敢跟得太近。他垂著眼,被無力沮喪的感覺一股腦籠罩上來,分不清是因為自己的還是李景恪的,或者是他們共同的。 李景恪的腳步卻突然消失在了眼前,池燦慌張地抬頭去看,遲鈍良久,急匆匆推開了剛合上的緊急通道的門,里面一片漆黑,他闖了進去。 樓梯間里的燈因為池燦太過大力的關門聲亮了起來,李景恪站在一旁的垃圾桶邊,像是來抽煙的,手中卻什么也沒有。 他雙眼直勾勾看著弱光燈下的池燦。池燦臉色倉皇,摸不清李景恪現在想不想見到他,但依然朝李景恪靠近了過去。 李景恪這時卻不再看他,開始抽了根煙出來點燃。 “哥?!背貭N站在李景恪面前,伸手去碰李景恪的衣角,因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或讓李景恪舒心一點,所以是發自本能地想抱住李景恪。 李景恪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開了一點,卻仍然把池燦拽緊,下一秒一把往回拉了過來。 池燦腳下不穩,如愿跌在李景恪身上抱住了他。 池燦張了張嘴,沒有驚呼出來,然而下巴立馬被掐住了。 李景恪將燃燒的煙夾在垂放的手指間,垂眼看著池燦,仿佛接受了如此的貼近和安慰,另一只手往下摟緊了他的腰。 他仰著頭的樣子像在索吻,李景恪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53章 項圈 手中的這根煙,李景恪依舊沒有抽成。 貫通又狹窄的樓道里從下面傳來一些回聲,令人不自覺緊張,池燦被親的時候全程閉著眼睛,身體對著李景恪依然完全敞開,因為格外敏感而四肢虛軟,任由擺布和摸搓。 李景恪按他后背按得很用力,吻卻接得并不激烈。 于是比起從前怕露怯、只會張開嘴,池燦變得主動許多,探出舌頭舔到了李景恪偏干的嘴唇,然后舌尖碰在一起,輕輕含吮交纏。不多時,他頭暈目眩地偷偷睜了眼,感覺哪里都變濕了。而池燦手里像是一定要抓住什么東西,發軟的手指攀了攀李景恪的手臂,迫使李景恪捏著他的后頸,偏頭退開了一點,按滅那根冒著火星毫無用處的香煙然后扔進了垃圾桶里。 也就幾秒鐘的時間,李景恪再看回來時,池燦紅潤的嘴巴微張,抬眼一直看著李景恪,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冷落,等待中帶著直白的引誘。 “在外面,”李景恪摸他的耳朵和臉側,問他,“不怕被人看見?” 池燦呆了呆,短促地說:“看見就看見了……” 李景恪低笑了一聲,說“真的嗎”,他定定俯視著池燦的臉,最終還是和池燦補齊了剛剛那個中途停下的濕吻。 從樓梯間里離開前,李景恪隨手順了順池燦的頭發,替他理好有點亂的校服,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 池燦先推門出去,走廊里一時半會依然空蕩蕩的,他不知道該去哪里,迷迷瞪瞪站在門口等著。 直到李景恪一出來就迎面和他再次撞上,他被李景恪重新變得深不見底的雙眼一盯,與此同時遠處傳來腳步聲,他才瞬間反應過來。 但已經晚了。 許如桔果然正從病房里出來找人,看見他們也一前一后從消防通道的那張門里出來。 池燦心虛地轉頭望去,雖然說了不怕被看見,但此時有了種和李景恪不清不白被發現的感覺。池燦想起剛才在病房外聽見的那些刺耳聲音,莫名擔憂起來。 “交完費回來了,”走近了,還是許如桔先對李景恪開的口,她神色略微恍惚,以為病房里的爭吵誰也沒聽見,仍然盡力掩飾著,“我把池燦接過來的,是不是耽誤時間了,等會回去我送他。剛剛你們......” 李景恪說:“不要緊,來找我生氣來了,他巴不得?!?/br> 他的態度從始至終都一目了然,好似不太在乎,卻也不會低頭。許如桔偶爾想過,假如他們都松松口,做場戲給阿奶給別人看看又能怎么樣呢?可真這樣做了,對李景恪、對他們自己而言又算什么? 氣氛顯得有些凝滯,池燦看了一眼李景恪,再看向許如桔,“嗯”一聲,遲疑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