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紈绔 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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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敘望著這祥和的畫面, 忽而悲從中來,感慨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如今, 真是人心難測, 世道險惡??!” 公孫遙正被蟬月攙扶著,要上馬車, 聞他這話,忍俊不禁地回頭。 “若是只會吟這兩句詩,就別丟人現眼了, 趕緊回家吧?!?/br> “好?!?/br> 李懷敘無奈,自覺從蟬月手中接過對她的攙扶。 馬車在兩人坐穩之后出發, 回到瑞王府時, 原本爛漫的夕陽霞光都已經略顯黯淡, 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升空的皎潔彎月。 幾個時辰后, 長安城便正式敲響了宵禁的更鑼。 事先早就安好了接應的李懷敘, 在換了一身夜間方便行走的玄色衣袍后,自自家后門悄沒聲地溜出來, 悄悄沿著矮巷行走。 “蘇公子說,今日負責夜里巡查的是右金吾衛郎將裴巡,是他的親表哥,他已經安排好, 宵禁初開始的這一個時辰, 從瑞王府去往春風樓的這一段路絕不會有人巡查, 瑞王殿下盡管放心?!?/br> “有勞有勞?!?/br> “沒什么,只盼王爺事成之后,能記得我們的好?!?/br> “那是自然?!?/br> 李懷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眸中欣賞不言而喻。 兩人一路摸著黑,沿著長安城犄角耷旯的各種矮巷行走,走了快有半個時辰,李懷敘才總算皺了皺鼻尖。 “我聞到香味了?!?/br> “王爺好鼻子!”那人道,“這巷子走出頭,就到平康坊了?!?/br> 平康坊,長安最大的歌姬舞姬聚集地,位于坊之東北的春風樓,是近來長安城最負盛名的風流之所。 李懷敘平日里愛玩歸愛玩,但都是遛狗斗鳥、摸牌抓蛐蛐之類的事,淑妃管的嚴,這一點上,絕不許他逾矩,這還是他頭一遭如此接近這種香風滿天的地方。 “這些花樓,雖然夜間都遵循著宵禁的規矩,但其實常常會留個小門,有熟門熟路的,夜里摸著小門進去,還是能做生意的?!?/br> 領路之人儼然于此道上已經是個老手,從哪條巷子進去能走到小門,摸著黑都一清二楚。 李懷敘走著走著,便覺自己耳邊已經隱隱出現了絲竹管弦之聲,再抬頭看眼前燈火逐漸明亮的樓臺,他心下了然,往領路人的手中塞了個沉甸甸的元寶。 “有勞了?!?/br> “哪里哪里,能為瑞王殿下效勞,是在下之榮幸?!?/br> 那人摸著有自己手掌大的銀元寶,臉上兩坨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剛想要抬手,替他敲響這進門的暗號,卻突然,一桿銀槍橫空出世在他們眼前—— “何人膽敢宵禁犯事!” — “小姐,子時了?!?/br> 蟬月端著油燈進來,只見到公孫遙仍枕在榻上,睜著一雙比月色還要皎潔的眼睛。 她安安靜靜的,不敢多說話,只蹲到她眼前,替她默默將被子往上提了提。 “蟬月?!惫珜O遙抓住她的手,“都子時了嗎?” “是?!毕s月小心翼翼道,“小姐別等了,早些睡吧?!?/br> 都子時了,人要回來,早就回來了,如今還未回來,要么是如計劃之中,被金吾衛抓走了,要么……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惫珜O遙將腦袋又往上枕了枕,“我也想睡著,可是蟬月,我睡不著?!?/br> 成親之后,李懷敘可以說幾乎是夜夜都陪在她身邊,她不知道自己是早就習慣了他的陪伴,還是因為別的,是夜翻來覆去,當真是無論如何都難入睡。 “要奴婢說,小姐何苦主動提出讓王爺去那春風樓?!毕s月道。 雖然這些時日,她眼里看得見李懷敘對公孫遙的好,也覺得他興許真的會是個好歸宿,但這完全不妨礙她依舊認為,男人是禁不住考驗的。 他對自家小姐好,萬一只是他新婚正在興頭上怎么辦?公孫遙親自將他推去那等地方,萬一他真的…… “若是真的,我便不要他了?!惫珜O遙道。 “可是……” “蟬月,我其實,是想帶他去見娘親的?!惫珜O遙打住她的話。 蟬月聞言,立時便安靜地噤了聲。 公孫遙拉過她的手,要她坐在床頭陪著自己。 她從前的十幾年,日子從來過的孤僻,能說真心話的人少之又少,蟬月是一個,惠娘是另一個。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著急了?”公孫遙問她。 明明才成親不到兩個月,到底他是什么樣的人,她能確定了嗎?這便帶他去看娘親,她能保證,他知道真相之后,還會同以前一樣待她嗎? “可是我想試試?!辈淮s月回答,她又自言自語道。 “蟬月,我想信他,不論是娘親之事,還是今夜之事,我都想全心全意地信他?!?/br> “他若是個禁不住考驗的,即便這回他是真的被金吾衛給抓走了,沒給我們瞧見錯處,下回我帶他去見娘親的時候,他也一定會露出別的馬腳。 人這一生這樣長,時日這樣多,我們該知道的,早遲都會知道,總不能次次面臨著考驗的時候都想著避開,那不是成了自欺欺人了嗎?我想好好地同他過日子,不是一時的,而是互相信任、長長久久的?!?/br> 這哪里是兩個月前的公孫遙會說出來的話。 蟬月怔怔地聽著,好似是聽懂了,好似又沒有。 但無論如何,她都知道,她家小姐,已經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公孫府二小姐,還是李懷敘真正的妻子,瑞王府真正的王妃娘娘。 “我也不知道,我今夜為何會睡不著,明明也不是擔心他,可就是覺得他不在身邊,好似少了些什么東西?!惫珜O遙淡淡悵然。 自成親后,除了李懷敘被罰跪佛前的那一晚,他們幾乎每一晚都挨著睡的。 李懷敘喜歡貼著她,剛成親的時候還只敢偷偷摸摸地動手動腳,后來便越發大膽和放肆,尤其是圓房之后,他總是不知靨足,每每完事過了水,在榻上還得抱著她才行。 他喜歡自后頭擁著她,吻她的肩胛,然后說些繾綣又入不得耳的情話。 她每每聽著,都恨不能推開他自己鉆到被籠里去,再也不出來。 可就是那樣被他的銅墻鐵壁包圍著,她從不會覺得難受,而是一日比一日心安,一日比一日滿足。 人真的是善變的,她想。 從前她有多嫌棄他,如今大抵就有多依賴他。 “蟬月,你陪著我睡吧?!惫珜O遙往里躺了躺,空出尋常時候李懷敘躺的位置,要她躺下。 蟬月照做,熄滅了手中的油燈。 屋里一時又陷入黑暗,許久不曾再臥在一處的主仆二人,是夜躺在榻上,說了許多的體己話。 夜里睡的晚,翌日醒來的也晚。 公孫遙一覺睡醒的時候,蟬月已經不在屋里了,等她懵懵懂懂起身,打算喚人進來伺候時,蟬月又急急忙忙推了門進來,道:“小姐快起來,淑妃娘娘請您進宮一趟!” — 大早上這么急著要她進宮,自然不會是好事。 公孫遙趕到寧福宮時,淑妃正扶額在上首嘆息。 “母妃?”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遙遙來了?!笔珏袂榛秀?,過了好一會兒才握住她的手。 “都是本宮不好,沒教好兒子,叫你受委屈了,他如今竟敢做出如此混賬之事,你放心,母妃必不會輕饒了他!” 公孫遙聽著淑妃的話,多半已經猜到是發生了什么。 可她還要裝作疑惑道:“殿下……?” “你放心,他沒進去那什么春風樓,他在門口就被金吾衛給逮了個正著,押在金吾衛的大牢里過了一夜,現今下了早朝,正被他父皇罰跪在承德殿呢!” 又是承德殿? 公孫遙眼睛亮了亮。 看來李懷敘還真是那兒的??土?。 “殿下為何要被父皇罰跪在承德殿?”她依舊裝著不懂問,“還有,母妃說的春風樓,又是何意思?” 看著她單純又懵懂的樣子,淑妃實在是不忍心將昨夜之事告訴她。 可該知道的遲早要知道,她只能是拉著公孫遙,將昨夜發生之事悉數告知。 原來,昨夜宵禁過后,李懷敘便偷溜出門,去往了京中近來最是載歌載舞的平康坊春風樓。由人引路,按照那邊熟客的規矩,想要自小門進去,瀟灑一回。 不想,正碰上金吾衛巡街,將他和那領路人都逮了個正著。 因著他身份特殊,金吾衛不敢擅自做主處置他,只能是等著今早宮門開啟后,將他的事情上報給了皇帝,由皇帝自己來處罰這個兒子。 “遙遙,你別傷心?!笔珏f罷事情真相,又來安慰公孫遙,“母妃知道你現下定然難過,母妃也氣那渾小子,待他受完了他父皇的懲罰,母妃一定還會替你狠狠地教訓他,叫他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為!” 公孫遙茫然失措地望著淑妃,照著先前她同李懷敘商議好的套路,不多時,眼淚便自泛紅的眼尾鉆了出來。 “原來殿下昨夜哄我那般早就睡下,是為此事……” 她喃喃低語,滿臉爬滿了不可置信,兩行清淚說下就下,叫淑妃甫一看見,又是心疼了好一會兒。 她捂著心口,仿佛是接受不了此等真相,都不待再開口,出聲已經滿是嗚咽。 “母妃,我想見見殿下,可以嗎?” 她捻著帕子的手在隨著肩膀不斷輕微地顫抖,聲淚俱下的同時,臉上的血色也在逐漸褪去,盡顯蒼白和無力。 她仿佛是真的不敢相信李懷敘會做出此等事情。 她如今既失望,又絕望。 到底此事受到傷害最大的人便就是她這個兒媳,對于她此等要求,淑妃自然沒什么好不同意的。 “行,母妃陪你去?!彼N心道。 可公孫遙道:“母妃,我想自己同他好好說說?!?/br> 又到底是小夫妻之間的私事,淑妃頓了頓,見她這哭至凄慘的模樣,自然又不忍心拒絕。 “行,那你一路小心著點,母妃送你到門口?!?/br> 公孫遙點點頭,在她的注視下,一步一抽泣地踏上了自寧福宮去往承德殿的路。 已經去過兩回的這條路,于公孫遙而言也已經可謂是熟門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