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云胡不喜
陳都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斷斷續續,但是續的比斷的多。天氣暗暗的,召兒便和薜荔、女蘿一起,理線繡花,起手那方心經羅帕。 線理著理著,翻起了花繩。 魏羽小心翼翼抱著一沓書進來,雖一路上打著傘,下擺都被漸濕了。 魏羽對著三個如花女眷彬彬施禮,放下那一堆又貴又重的書,從懷中掏出一份藏藍云紋錦裱花的折子,笑說:“平樂公……也就是公主父親,前幾天送來的奏折,公主要看看嗎?” 梁君被封為平樂公,仍居梁宮,保留天子禮儀,祭祀不絕。梁地也一切如舊,不興殺戮,稅免五年。 平樂公正是為梁地的宗室百姓,上書言謝的。 薜荔和女蘿扔下手里的花繩,紛紛湊到召兒身邊看,一個賽一個高興。 魏羽接著呈上一個函盒,打開,是一方透白的環璧,“隨折子一同入都的,還有這只飛燕璧,是梁宮舊物,公主喜歡的話,可以留在身邊。折子嘛,公主看完,屬下還要帶回去?!?/br> 召兒看了一眼奏章,從薜荔、女蘿的私語中知道那邊一切平安,也很高興,將折子還給魏羽,“多謝魏大人?!?/br> “屬下不敢,”魏羽可不敢攬這個功,將折子收回懷中,指著那一摞書說,“還有這些帖,也是殿下叫屬下送給公主的?!?/br> “也?”召兒敏銳地抓住了字眼。 “呃……咳……”魏雨干咳了兩聲,走為上策,“屬下還有事,先行告退了?!?/br> -------------------------- 平樂公的上書,抑或是梁宮玉璧,陳杳都覺得不應該由他送,他不希望召兒認為這是施舍,所以吩咐魏羽不要提他。 但是魏羽那個家伙,因為下雨偷懶,把陳杳交代給他的活兒都囤到了一起干。 魏羽覺得這不是他的問題,是殿下要送的東西太多了,想一出是一出。 召兒猜大抵是那夜陳杳以為她在思鄉,但陳杳既然不表明,她也就不提了。 這日夜里,風仍不停,雨還不止。 門大敞著,陳杳搬了把躺椅在門口,當風而坐,衣帶飄拂。屋內,是佳人在臨帖,穿著件蔥綠褙子,里頭淡黃色的抹胸上繡著重瓣蓮花。 風裹著雨,雨打著葉,嘈嘈切切,卻無端讓人心思平靜。 陳杳忽然想起了一首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br> “沒有雞叫啊?!闭賰翰恢螘r站到了陳杳旁邊,接了一句。 狗叫都沒有,只有雨聲。 風聲雨聲雞鳴聲,都是為君子做配。再凄苦的風雨,再嘈雜的雞鳴,與抵不過與君相見的喜悅與平靜。 陳杳悠閑地躺在搖椅里,前后擺了擺,吱吱呀呀的,無奈地搖頭,“你比這雨,還煞風景?!?/br> “殿下不是喜歡這雨嗎?”所以才坐在這兒吹風,還對著雨念詩,為什么又說這雨煞風景,召兒不懂。 若不是召兒表情太呆,陳杳會覺得她是調情的高手。自比風雨,反問他云胡不喜。 陳杳笑笑不說話,只問:“字寫完了?” 召兒點點頭,“嗯,寫完了,殿下幫妾看看吧?!?/br> 做事貴在持之以恒,也不要多,多了會煩,所以陳杳叫召兒每天寫五張十三寸見方的紙。數十天來,已迭了好厚一沓。 召兒指著自己摹的最好的一個“大”字說:“這個捺,妾老是寫不好?!?/br> “是有點難的,我帶你寫,”說著,陳杳站到召兒身后,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一邊帶著用筆一邊教,“順鋒入筆,慢慢用力,然后順勢提起,尾部要稍微翹起……” 陳杳又帶召兒寫了幾遍,“這樣用力的感覺,記住了嗎?” 召兒整個人放空,任陳杳帶著手臂手腕,認真感受著其中的提按力道。 只是一點點細微的輕重區別,傳遞到筆尖,便是千萬變化,好不神奇。 “嗯?!闭賰簯?,撇頭,陳杳也正好低頭在看她。 四目交匯,燈火盈盈。 在忽閃而曖昧的燭光燈影中,召兒第一次這樣近地看一個人,近到陳杳一雙眼便障住了她全部的視線。 世人的眼睛,都是形狀各異的花瓣,所以看到的是花花世界。陳杳的,必定是春日里她所拾到最美麗的那一片。 在這片花瓣的下面,有一點淺淺的褐色,針尖大小,像?;覊m。 召兒伸手探了探陳杳的眼睛,想拂去那一粒塵埃,卻只碰到他扇動的睫毛。 原來,那并不是塵土灰埃。 少女有點涼的指腹摸過下眼瞼,陳杳下意識閉眼,捉住了她的手,聽見她輕輕地說:“殿下,你眼睛底下有顆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