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凌胤云在鼓掌喝采之下,兀自走出比武場。無視于眾人英雄式歡呼,凌胤云板起臉孔,面如秋霜,心懸諸事,令他甚是懊惱,無暇去管眾人目光。他想去見耿行鋒,卻遭侍衛攔下,告知未得允許,他人不得入內。 便在這時,一名宮婢過來,通傳王后要與他會面。步至帳內,邢夢縈一見著他,纖手輕擺,使過眼色。待眾婢女離席出帳,她看向凌胤云,凝視半晌,倏忽間,大嗔道:「你好大膽!倘若哀家沒遏止你,你便殺了胡中辛,倘若玄武國追究起來,你該當何罪?」 凌胤云忙道:「卑職該死?!?/br> 邢夢縈蹙眉道:「不僅如此,你可知曉,你差點壞了大事?」 凌胤云納悶道:「卑職不明白?!?/br> 邢夢縈道:「你還記得,哀家在王上面前,勸諫不讓你出戰嗎?」她頓了頓,續道:「事實上,哀家并沒要讓你不出戰,反之,若你不肯答允,哀家也會想方設法,迫你參加。當時佯裝替你求情,不過掩人耳目?!?/br> 凌胤云心中一凜,問道:「王后為何這般做?」 邢夢縈面色肅容道:「哀家要讓你立功,這樣才能迫你坐上總兵之位?!寡垡娏柝吩埔荒樏H?,似是不解,邢夢縈輕嘆口氣道:「袁總兵,曾對哀家有恩,他委託哀家安排,讓你名正言順當上總兵?!?/br> 凌胤云問道:「什么恩情?」 邢夢縈美眸一瞪,目光灼灼而來,冷然道:「這事你不須知道,也不該知道?!?/br> 凌胤云見她怒形于色,不敢多問,忙道:「卑職明白了?!蛊?,邢夢縈容色稍緩,搖了搖頭,道:「瞧你面容慘淡,毫無喜悅,哪像是立下大功之人?!?/br> 凌胤云嘆道:「卑職身不由己,還望王后明察?!?/br> 邢夢縈笑道:「你是否擔憂這樣,此舉會引來太子更加妒忌?」凌胤云雖緘默,但神情已道出一切。邢夢縈續道:「你只對了一半。太子對你更加仇視,無庸置疑??赡悴┑脻M堂彩,眾所矚目,他們斷不能輕易害你?!?/br> 凌胤云聽得目定口呆,好一會才回道:「王后所言甚是?!?/br> 邢夢縈正襟危坐,面色忽沉,話鋒迅轉,凜然道:「哀家所求,你是時候給答覆了?!?/br> 邢夢縈身子一震,略感為難,早在來此之前,他便猜到邢夢縈會提起此事。凌胤云沉吟半晌,問道:「王后可否告知卑職,其中私怨為何?」 邢夢縈冷冷道:「哀家說了,你若不答允,便不得知曉?!?/br> 凌胤云道:「既是如此,那可否讓卑職明白潘興所作惡事?卑職不想錯殺,還請王后見諒?!?/br> 刑夢縈先是一怔,旋又露出喜色,欣然道:「不錯,現學現賣,竟運用了哀家所教之事,懂得討價還價?!?/br> 凌胤云尷尬道:「卑職不過仿效,實不足掛齒?!?/br> 邢夢縈似已準備,從毯子下取出一卷帛紙,交遞給他。凌胤云稍作翻閱,大驚失色,他心想倘若這上面記載均屬實,潘興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他砍。 邢夢縈道:「字字句句,千真萬確,絕無虛假。倘若你還是不信,哀家也不迫你,此事當作哀家沒說過,你也不可向人提起?!?/br> 凌胤云皺眉道:「可否給卑職思慮一下?」 邢夢縈沉著臉,瞟了他一眼,道:「哀家不喜拖沓之人,但念你今日有功,可網開一面。明日一早,務必給哀家一個答覆?!?/br> 凌胤云作揖道:「卑職領命?!剐?,邢夢縈揮揮手,下達逐客令。凌胤云松下一口氣,他本就沒打算久留,稍作施禮便離去。為免途中被人攔下,又要虛與委蛇一番,凌胤云繞開主道,專挑小徑,快步返回營帳。 凌胤云大敗霍嬰和胡中辛一事,早已在營寨中傳開,季氏姐妹見著他,目閃異采,甜甜一笑,送上恭賀。但見凌胤云心事重重,面色為難,季冬梅微微一笑,道:「自古以來,但凡立功,均是喜事,可凌爺卻愁容滿面,真令人費解?!?/br> 凌胤云沒好氣道:「若你被人盯上,甚至要你性命,你便不會開心了?!顾幌氲教咏袢账鶠?,便不寒而慄。 季冬梅正色道:「凌爺所言不假,若我是敵人,定對你更加顧忌。只是,眼下凌爺乃大紅人,若要施詐,定是謹慎安排,巧妙至極?!?/br> 凌胤云皺眉道:「這正是我擔憂之事?!顾麌@了口氣,無奈搖頭。倏忽間,他想起了什么,問道:「你們認識潘興這人嗎?」 后方季夏荷原在斟酒,聞聽此言,頓時眼神射出厲芒,忿忿道:「凌爺,為何突然提起此人?」 凌胤云見她透出殺意,大為震驚。他忙道:「你們與他有仇?」 季夏荷冷冷道:「當日屠村,他便是帶頭之人。若說太子是主謀,那他幫兇之名定是賴不掉?!?/br> 凌胤云心中凜然,道:「我或許能除掉他?!?/br> 季夏荷眼睛為之一亮,興奮道:「莫非,凌爺決定答允我們了?」 凌胤云搖頭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因某些原因,要將潘興除去,其他想法,我暫且還沒有?!?/br> 季冬梅歛衽回禮,柔聲道:「凌爺肯助我們除去此人,已是大恩?!?/br> 凌胤云點頭道:「那你們便告訴我,有關他的弱點和習性,此次動手,絕不容半分差錯?!?/br> 季冬梅見他神色凝重,點了點頭,將所知全盤托出。凌胤云細聽,每有疑慮,便打岔發問,求好心切。大致明白了,天色漸晚。凌胤云稍用晚膳,便回帳歇息。季氏姐妹見他愿殺潘興,替她們報仇,高興之及,緊靠而來。凌胤云稍作退讓,姐妹各睡一側,寸步距離,互不碰觸,一覺天明。 凌胤云起了個大早,心意已定,故神采飛揚,輕松自在。他往太后營帳前去,邢夢縈早在等他。凌胤云直截了當道:「經昨晚思考,我決定答允王后?!?/br> 邢夢縈似是不意外,展顏一笑,輕聲道:「好,不愧是哀家看中之人,今日下午,王上要去東原山打獵,你便乘此,替哀家殺了那廝?!?/br> 凌胤云忽覺不妥,疑心道:「這么突然?」 邢夢縈仰起俏臉,雙目精芒閃出,冷峻道:「哀家明白你想從長計議,但有時成事,講求良機,不可錯過?!?/br> 凌胤云皺眉道:「卑職該如何做?」 邢夢縈道:「下午哀家會親去,到時再告知你?!顾斐鲇袷?,輕輕舉杯,另一手以袖口遮掩,提盅而飲。接著,她指著桌上一杯酒盅,道:「此為進貢名酒,哀家在此,先預祝你武運昌隆?!?/br> 凌胤云接過酒盅,一飲而盡,旋即躬身離去。甫踏出帳外,不到百步,便見到白婉迎面而來。凌胤云心中一驚,大叫不妙,正想繞路而行,卻被白婉搶步趕上。 凌胤云想起先前,洗刷謠言,若她因此氣憤,興師問罪,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果不其然,白婉提起此事,略顯不悅。不過,她旋又露出喜色,喜孜孜道:「凌總兵揚我國威,升官加爵,我先前真是小瞧了你。既你騎射高超,今日下午,東原山狩獵,你會出席吧?」 凌胤云不知她葫蘆賣什么藥,納悶道:「不知有何指教?」 白婉笑道:「今日我也會出席,咱們便來比一比,看誰能大豐收?;蛟S我騎射不如你,但我自幼在荊鹿長大,諳知東原山地勢,我可不會輸你?!?/br> 凌胤云聞言一怔,搖頭苦笑,他暗忖道,原以為白婉目中無人,蠻不講理,但依她年紀,不過是小孩子頑皮胡鬧。凌胤云道:「好,我便與你一比。只是,你須答允我,不可再欺凌他人?!?/br> 白婉想了想,道:「你是說那次灌酒之事嗎?事實上,那并非我意。那是元仲從旁瞎起鬨,說要討我歡心,才出此計策?!?/br> 凌胤云恍然大悟,撓了撓鼻子,故作自信道:「那就一言為定,今日我必讓你心服,教你不敢再與我比試?!?/br> 白婉哈哈一笑,道:「此時言勇,未免過早?!沽柝吩七€要做準備,匆匆告別白婉,便往營帳返去。在季氏姐妹陪伴下,他小睡午覺,旋即起身,稍作整裝,出發東原山。 過不多時,他來到山腰之下,早已聚滿人潮。滇成王高喝一聲,參加狩獵盛宴的眾將馭馬奔馳,迅速竄入山林,不到一會,身影盡數消失。 凌胤云隨之跟上,往山上前去。他放緩韁繩,讓馬緩步,左右環顧。果不其然,一名身穿黑斗篷的人,佇立在。 前方,那人竟是邢夢縈。邢夢縈看向凌胤云,淺笑道:「你無須驚訝,此事不可傳他耳,為求慎重,哀家親來?!?/br> 凌胤云緩過神來,道:「不知計策為何?」 邢夢縈將一綑箭矢,遞給凌胤云,道:「凡出席狩獵之人,為了公允,箭矢中間均涂上不同花紋釉漆,我方才給你的羽箭,并無任何涂色?!?/br> 凌胤云驚道:「王后要我射死潘興?」 邢夢縈冷然道:「此次狩獵,不僅藏于林中,掩人耳目,更能正大光明持弓,尾隨其后,還有更好的法子嗎??!?/br> 凌胤云問道:「山上之大,我該如何找到他?」 邢夢縈笑了笑道:「我在他身旁佈有眼線,他為了討好滇成王,已找到一處洞xue,打算獵熊?!剐蠅艨M將註明方位的帛圖交給他,叮囑道:「切記,下手乾凈俐落?!沽柝吩泣c了點頭,快馬加鞭,趕往指定地點。 不出一會,白子嵐乘著駿馬,出現在前方,他從容自在,似是等候多時。凌胤云訝然止步,往他望去,忍不住道:「你在這兒做什么?」 白子嵐道:「你若要狩獵,我這便離去。你若要殺人,我勸你放棄?!?/br> 凌胤云悚然一驚,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子嵐點頭道:「方胥乃我老相識,季氏姐妹二人,均是他養女。你說說,我會不知情嗎?」 凌胤云問道:「你為何不讓我殺他?」 白子嵐搖搖頭,笑道:「你若殺他,鷸蚌相爭,王后坐收漁翁之利。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你若殺了潘興,自身也活不了?!?/br> 凌胤云心中大訝,狐疑道:「你有何證據?」白子嵐沉思半晌,緘默不語,倏忽間,他注意到凌胤云身后那捆箭矢,走上前去,將箭矢取下,瞧了一眼,臉上透出恍然之意。凌胤云忙道:「這箭有何問題?」 白子嵐取出自身箭矢,兩者比較,解釋道:「為求公平起見,參賽的箭矢除了涂漆,不管箭頭、箭身和箭尾羽毛材質和長短均必須相同。王后交給你的箭矢,箭頭呈倒鉤,與我手中箭矢大不相同。若我沒猜錯,你原先箭矢也有倒鉤?!?/br> 凌胤云驚訝之馀,趕忙取下箭筒,抽出箭矢查看,果不其然,他原本被分配的箭,的確有倒鉤。凌胤云倒抽一口涼氣,暗忖道,倘若真用王后賜箭將潘興射死,到時檢查起來,便百口莫辯。他顫聲道:「難道說,王后想陷害于我?」 白子嵐冷笑道:「這不意外,因為若是我,也會這么做,只有你死了,才能掩蓋真相,教人不發覺?!?/br> 凌胤云雙手握拳,不愿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咬牙道:「難怪常言道,最毒婦人心?!?/br> 白子嵐不以為然道:「能當上王后,你當她是善男信女嗎?她若沒有一點手腕,早已在寵妃之時,便給人推入枯井,死得不明不白了?!?/br> 凌胤云垂下頭,黯然失色,嘆道:「唉,我竟會相信她?!?/br> 白子嵐正色道:「你要怨恨,又或是懊悔,回帳再說也不遲。如今你該想想,你是否仍要殺潘興?!?/br> 凌胤云問道:「此言何意?」 白子嵐雙目一閃道:「你曾答允季氏姐妹,莫非想做背信之人?」 凌胤云不解道:「可我現在若動手,自身難保?!?/br> 白子嵐笑了笑,道:「我既出現在此,你以為我沒有準備嗎?」凌胤云低下頭,沉思半晌,躊躇不安。白子嵐看穿他心思,道:「你放心,我不會因此事,迫你加入我陣營。倘若我這樣做,你非心甘情愿,對我亦無幫助?!?/br> 凌胤云道:「你能助我殺了潘興?」 白子嵐目光閃動,嘴角輕揚,沉聲道:「你當真以為這場盛宴,人人均沉浸狩獵嗎?潘興乃太子黨之人,我要對付他,合情合理。我早準備人馬,要對付潘興??晌胰耸植蛔?,并不能致他于死,只是挑起紛爭罷了?!?/br> 凌胤云問道:「你要如何做?」 白子嵐從布裹取出兩捆箭矢,笑了笑,道:「這兩捆箭矢,便是關鍵。它們上面漆色分別所屬徐龔和柳無晃,這兩人均是樂平君的人。我要用此箭射潘興,將其嫁禍給他們,引起樂平君和太子之間嫌隙?!?/br> 凌胤云驚詫道:「這招真厲害?!怪敝翞橹?,他才發覺自己多無知,捲入這場權力斗爭之中,卻毫無招架之力,僅能任人擺佈。 白子嵐微微一笑,道:「在戰場上,你要射殺一個人,矇眼也能辦到,但在官場之中,你若要殺一個人,定要精心計算,更何況,潘興身為將軍,豈能讓你輕易殺掉?!?/br> 凌胤云恍然道:「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白子嵐將其中一綑箭拆開,各分半數,交給凌胤云。他道:「我收到消息,柳無晃為求表現,跟在王上身旁,距離潘興很遠,所以不便栽贓他。我方才給你之箭,乃是徐龔的箭矢?!?/br> 凌胤云心中一凜,道:「你連這都計算好了?」 白子嵐沉聲道:「成大事者,謹慎行事,方為上乘?!顾瘃R韁,道:「時間也差不多了,再晚便遲了?!拐Z畢,他踢了下馬腹,騁馳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