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雨聲漸息。 即使如此,男人仍然無法入眠。 小學去公學校上課的他,此刻無比希望童話本上寫的食夢貘是真的,讓牠把那糟糕的夢境啃食殆盡…… 最好,最好能把他也一起吃了。 ------ 「請問,宮和紹也先生在嗎?」 晚膳過后,有客人造訪唐家大宅。 「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br> 唐祺興用日語回答完客人,回頭朝二樓窗子,同樣用日語喊: 「哥哥!龍城先生找你!」 過不久,唐祺紹穿著浴衣下樓。唐祺興本想請人進來喝杯茶,對方卻說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在門口等即可。 他一個人坐在珠璐亭里,間的發慌。幾分鐘后,唐祺紹走進亭子。不知他與客人談了什么,回來時臉有些難看。 「哥,怎么了嗎?」 「龍成先生說他有個女兒,剛從女校畢業,幾日前去找他時碰巧我也去談公事,從此每天都吵著要見我——」他的語氣里透著滿滿的無奈,「龍成先生嫌煩,來問我的意愿?!?/br> 唐祺興心下了然,又問道: 「她知道我們是臺灣人嗎?」 這幾年,日本人軟硬兼施,半強迫臺灣人改姓;唐大爺便召來幾個宗族,一番協議后,將姓氏改為「宮和」。他們表面上順從日本,私底下都用漢語還有方言交流;為了應付警察突襲檢查,連家里的傭人也會一口流利的日本話。 他們對外都用日本姓名,加上唐祺紹英氣逼人、談吐有禮,活脫脫一個從書中走出來的貴公子,讀書時期沒少被誤認,甚至有日本女孩主動追求過。 「知道,但她說不介意?!?/br> 唐祺興聞言皺了皺眉,心口一瞬間感到刺痛。 是的。他想。哥哥要二十二了,從商專畢業后沒有去讀大學,反而留在家里幫著父親的事業;而他們的二表姊十九歲便嫁了人,現在都是三個孩子的媽了。就算沒有這一個,不久后父親也會給他找第二個、第三個…… 一想到這,唐祺興的胸口又止不住地悶疼。 唐祺紹見他下沉的嘴角,心中一動,一個瘋狂的想法在體內萌芽。 他將寬大的手掌覆到弟弟額上,緩慢地向后撫順那頭柔發。 「興也?!顾麊镜?。 「怎、怎么了?」 對方突然叫他的日本名字,唐祺興下意識跟著以日語回應。 「只是去見個面,吃完午飯就回來?!?/br> 被哥哥這樣盯著,他楞了一瞬,慌忙低下頭。 絕對不會只是吃午餐,那小姐一定會要你一起散步或是送她回家。唐祺興想著,即使送女方回家是個紳士必須的行為,他仍不想要哥哥這么做。 他不要哥哥與任何女子有曖昧。 兩人坐在珠璐亭里,池邊種了一排垂楊柳,超過一層樓高。夏夜的晚風吹來,輕柔地吹拂楊柳枝,如男人撫過情人的發絲。 那人厚實的掌來到他的后頸,一下又一下輕捏起那處的軟rou,一陣陣酥麻感從后頸傳遍全身。 「興也,抬頭?!?/br> 可唐祺興不想抬頭——他知道自己臉紅了,紅得徹底,臉頰灼熱得像火燒,就算唐祺紹的手臂替他擋住光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怕,于是他堅決地搖頭。 自己遲早會看著哥哥結婚的。他想。而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將會跟著自己踏進墳墓。 正當他這么想時,突然之間,一隻手扣住他的下巴,強迫性抬起他的頭,讓他看向手的主人。 唐祺紹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呼吸之間,唐祺興被迫對上男人炙熱的視線,他的眼眸里只映著自己瞪大雙眼的模樣。 唐祺興的呼吸亂了套,兄長的氣息強勢地包圍住他,帶著茉莉花香、紙張與墨水的氣味,以及哥哥身上那股獨特、令他眷戀的味道—— 可是,他要,哥哥要…… 一股酸意涌上心頭,他想眨眨眼,壓下那股哭泣的慾望。 但就在上下兩片睫毛碰撞的那一刻,眼淚不受空地滾落雙頰。 「……咦?」 他抬手一抹,掌心沾染上一攤淚水。 面前的人顯然也被嚇到了。左手轉而放在他側臉上,大拇指將淚水往外揩;右手抓住浴衣的寬袖,想替他拭去眼淚。 一段短暫的空白后,唐祺興忽然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何事。 驚惶之下,他抬手推了唐祺紹一把。 「哥!我、我沒事的……」 他迅速站起身,捂著發紅的雙眼,逃難似地跑回房間。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