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最壞的相遇(9)
蘇允諾沒有知會任何人,就擅自離開醫院。 車內廣播放著輕快的音樂,沉亦握著方向盤的手,食指隨著音樂敲點著,蘇允諾偷偷望向沉亦的側臉,他看起來心情很好。 過了一會,他忽然問道:「現在你該解釋一下合約的事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聲音依舊和悅,但也十分認真。 蘇允諾打電話給沉亦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會聽到這個疑問的心理準備,她緩緩將事情的經過說一遍。 沉亦很安靜地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等她說完后,沒有立即做出回應,半晌,才開口,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發現的?!?/br> 「不是你的錯,這件事是我和她私下討論的事?!固K允諾搖了搖頭,她注意到沉亦雖然面帶微笑,但握著方向盤的兩隻手臂肌rou線條很僵硬,「我叫你過來,只是想提醒你,類似合約的事,我想陶莫提肯定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你從過去到現在做過的預言結果,她在背后也許一直都濫用職權在cao控?!?/br> 蘇允諾說的話像是刀刃,連柄帶刃刺入他的心里。 陶莫提在背后動手腳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他沒想過他做更過分的事。她這是在殺人。 「然后,從現在開始,我不想再和比賽有任何關係了?!拐f完想說的話,彷彿盤據在心頭長久的捆擾終于解脫,蘇允諾露出了一個放松滿足的表情,「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不管我會死,或者會順利活下去,這都和塔羅牌比賽無關?!?/br> 沉亦深深地皺起眉頭,以他對陶莫提的了解,沒有拿到合約也無法阻止她做她想做的事,「蘇允諾,萬一陶莫提再去找你,無論如何她說了什么,都不要答應她,立刻告訴我?!?/br>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br> 感受到蘇允諾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沉亦嘆了口氣,把還想繼續說的化嚥了回去,轉移了話題:「允諾,我媽曾經跟我說過,要把每一天當成人生的最后一天來活,然后,心存感激,珍惜并好好每一分鐘。對于這句話,你怎么想呢?」 蘇允諾目不轉經地盯著他,沒有回答。 號志燈變號,沉亦踩下煞車,轉了過來,慢條斯理地說:「萬一,今天是你最后的二十四小時,你想做什么?」 這句話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吧? 蘇允諾彎起眼角,她看見車窗外的公車亭,亭子的背板貼著一面電影海報,隨口說道:「如果今天最后一天,我想看最后一場電影,最后看一次海,這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風景和事物,但肯定是來不及了,最后的時間,我想陪在我所愛的人身邊?!?/br> 綠燈亮了,沉亦把目光收了回去,「把最后的時間留給那位男醫生嗎?」 蘇允諾一詫,答得飛快:「你說牧東?為什么你會覺得是他?我想留給蘇允安,我好久沒有好好陪陪我弟了?!?/br> 「沒什么,走吧。我們去看電影?!钩烈噍p輕地笑了。 車子開過了兩個路口后,他將車開進了大遠百的地下停車場。 兩人上影城買好票,時間算得剛好,正好趕上電影開播。走過黑暗的通道,蘇允諾被旁邊擠縫隙跑過的小孩子撞了一下,她本能地伸手往旁邊一抓,剛好抓到了沉亦的手臂,沉亦詫異地一低頭,隨即露出笑容,在蘇允諾侷促地松開手時,捉住了她的手,將她牽到身后,避開趕著要進去看預告片的人群,直到座位上才松開手。 蘇允諾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看向沉亦。 感受到她的目光,沉亦好奇地轉了過來,黑暗里,他的眼睛明亮得像對琉璃珠,露齒一笑:「怎么了?」 蘇允諾飛快地搖頭,又把視線轉了回去。 冗長的預告片和注意事項播完后,電影開始播放,沉亦無心在劇情上,他往后一靠,閉目養神。 他想起了昨天允安和他說的那個秘密。 「……那時出車禍的不只有我、我姊還有牧東哥哥,還有一個女生。那個人是牧東哥哥當時的女朋友,不過受傷最嚴重的只有我姊,計程車司機和我們三個人都是擦傷,那個姊姊很快就出院了,牧東哥哥后來也和她分手了,所以我并沒有很了解那個姊姊?!?/br> 「但是后來發生什么事了?」 「據說那位姊姊心臟也不好,小時候生過病還是什么的,總之,和車禍沒有關係,我姊在大二那年寒假,本來有出現一個心臟捐贈者。那時,我媽還抱有希望,心臟手術很花錢,之前治療的時候,和親戚借錢借到后來所有人都在躲我們家,為了移植手術的花費,我媽真的和我那些阿姨下跪,她一個人身兼了三份工,但還是不夠,我差點就要休學了,后來她把我爸留下來的屋子和車子都賣了,東湊西湊才終于湊到足夠的錢?!?/br> 沉亦在腦中推算一下,差不多是他和蘇允諾第一次見面的時間。 「然后呢?」蘇允安說得緩慢,好像有點不愿意去回想,沉亦忍不住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固K允安自嘲一笑,「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結果手術當天,我們才知道院方擅自決定把心臟給了另一位病患,大概是怕我們鬧吧,所以我們是等到手術開始后才收到通知?!?/br> 沉亦皺起眉,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他竟聽到有些氣憤,「那位醫生呢?他同意這件事?」 這段時間的觀察,他感覺得出程牧東醫生和蘇允諾之間特別的關係和情感。 「那個時候,他又能做什么。不是他的錯吧,就算他反對,也沒辦法改變什么?!固K允安嘆了口氣,「再說,受心臟移植的人就是牧東哥哥的前女友,所以我想牧東哥哥大概也是同意了吧,但畢竟當時那位姊姊好像心臟的問題比jiejie還嚴重,突然心肌梗塞還什么的,要是不立即接受移植,可能活不了?!?/br>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這件事允諾都知情嗎?」 「嗯。畢竟當天那位姊姊的mama還過來姊姊的病房,指著姊姊和我媽,很嚴厲地說都是因為那場車禍才害她的女兒需要動手術。一副受害者的姿態,但明明姊姊才是那場車禍受傷最嚴重的人?!?/br> 電影結束后,沉亦帶蘇允諾到新光碼頭,碼頭的位置就在高雄展覽館后方,舊地重游,四強賽的回憶涌上心頭。 蘇允諾看見搭建到一半的舞臺和穿梭在展覽館的貨車。仰頭,好奇地問:「決賽也在這里嗎?」 「嗯。聽說是?!癸@然不愿意聊這個話題,沉亦抬手擋住蘇允諾看向比賽場地的眼睛,將她轉向前方。 從展覽館的中央大街穿過,兩人走到了后方的新光碼頭。這里有個俱樂部,長年都??恐鴥r值不斐的游艇,以前蘇允諾都只有經過,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靠近碼頭。 沉亦和聚集在碼頭邊的一群人交談了一會,他朝蘇允諾招手,接著,他帶蘇允諾走上了旁邊一臺中型游艇。 那是一臺私人游艇,船身漆著漂亮的浪花圖案。有專門的駕駛員,等兩人上船后,游艇便發動,沿著高雄灣繞行。 「你想在外面還是里面?」和駕駛員交代了一些話之后,沉亦向站在入口處有些不自在的蘇允諾問道。 蘇允諾指了指外面。 「走吧?!钩烈啻蟛阶吡诉^來,將她帶向甲板。 天氣竟有些陰沉沉的,蘇允諾看著大海,快速航行而過的船身激起無數浪花,她一直以為所謂的地平線和海平面,是一條乾凈分明的界線,天是天,海是海,在大海上,天與海的邊界卻幾乎要相容在一起。 海風有點大,鑽骨地透過上衣的縫隙灌進來。 沉亦把身上的外套脫下,蓋到了蘇允諾肩上,將她緊緊包裹起來,彷彿捨不得她受到任何一點風吹。 蘇允諾抬起頭,透出劉海的額頭撞到了沉亦的下巴。 「也可以喔?!购oL把兩人的頭發都吹亂,沉亦轉向蘇允諾,他自己整理得一絲不亂的頭發已經亂了,他卻先伸手輕輕將蘇允諾散亂的發絲勾到耳后:「允諾你想要活下去,是可以的喔!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說,你想要活下去,不需要徵求任何人的同意?!?/br> 人大約是很矛盾的生物,如果沒有人對自己說「你想要以這種方式活著是可以的」的話,是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爛進污泥深處的花根,連破土而出的勇氣都沒有,即便如此,只要刨開泥淖,挖出腐爛的根莖,施予陽光和水就夠了。 蘇允諾睜大眼睛看著他。 好像自從她遇見他之后,她有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允諾,接受心臟移植手術吧,醫藥費你不用擔心,你如果過意不去,就當是我和我哥借你的,醫生方面我們會替你找最好的人選,這次,我不會再讓你的心臟被搶走?!?/br> 海風短暫地停下,沉亦收起手,凌亂的短發下,一對眼睛明亮得像對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