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猴 我是誰真的重要嗎
我是誰? 我看著焚燒爐里跳動的火光,耳中是焚燒發出的轟鳴聲,而里面躺著被我剛剛推進去的rose。我告訴自己,我只是一隻猴,一隻從出生就注定是被實驗的名字叫做jack的獼猴。但我所在的這個身體,這個大腦的殘存的記憶卻漸漸佔據了我。 我是白目白,記憶中的香氣,味道,感覺,心情都是真真切切屬于我的。 我是猴還是人? 「你長得像人,說話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剐⊥輳肪驼驹谖疑磉?,不停地對我說著同樣的話。 小瞳,小瞳消失已經一周了。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如果我沒有帶她去實驗室…… 那天晚上,我打開實驗室的門,看到的畫面就像定格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實驗室里燈火通明。 實驗臺旁電腦風扇發出的呼呼聲,實驗程序開啟后機器發出的嗶嗶聲,讓人憋悶而狂躁。 rose被固定在實驗臺前的固定架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它對面的瘋教授有氣無力地靠在試驗臺旁邊的一把椅子上,他旁邊直挺挺地站著一個白衣人,雙手面無表情地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針管鑷子剪子等工具。 瘋教授的腳旁蜷縮著痛苦萬分的墨教授,額頭上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小瞳跪在墨教授的身邊,托著他的頭,低聲嗚咽著。 墨教授的身旁站著兩個男人,背對著我。其中一個人手上握著一把沾著血的刀,血順著刀尖一點點滴在地上。 墨教授無力地靠在小瞳身上,看見我進來,費力地衝我招了招手。小瞳也抬起頭,慌亂無措地看向我,滿臉淚痕。 旁邊兩個站著的男人聽到動靜也猛地轉過頭來。 其中一個眼中帶著驚恐,眼睛上有刀疤的印跡,竟然是不色酒吧的黃老闆! 而另一個則戴著墨鏡,手里舉著一臺相機,正是殷記者。他漠然地瞟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對準rose按起了快門。 「小白,你看看,他們現在不但做動物實驗,連人體實驗都要做了,在校園里抓了個瘋子就要做實驗?!裹S老闆扔下刀,慌忙解釋,「我一著急……」 「你們是怎么進來的?」我邊問邊急步向墨教授走去。 「我……我擔心他們會銷毀證據,聽你跟小瞳說今晚墨教授不在,就……就打算進來看看?!?/br> 「你不是說不會傷害墨教授的嗎?」原來我和小瞳的對話被他聽到了。 黃老闆往后退了幾步,用手指著rose和坐在對面的瘋教授,「可他虐待動物,還要把人也給綁上……」他一腳踩到剛剛扔下的帶血的刀上,踉蹌著衝我喊道:「我是正義的,正義無罪!」 我跟小瞳把墨教授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蜷縮著身子,捂著自己的肚子,雙手已經完全被血染紅,指縫中還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叫救護車!」我急道。 黃老闆扭頭看了一眼殷記者,殷記者不說話,依然舉著相機對著我和墨教授不停地按快門。 小瞳彷彿如夢初醒,慌忙掏出手機。 「不用了……」墨教授有氣無力地擺了一擺手,「來不及了……」 「可是……」我忍不住也哽咽起來。 「小白,不要哭……」墨教授喘著粗氣,「扶我到rose前面的位子上……」 我愣了愣,「您要做什么?」 「我這個身體快不行了,你先幫我跟rose意識交換……」墨教授忍受著巨大的疼痛,緊鎖眉頭,「死之前我想確認一下意識交換過程是可逆的……」 「你還要拿動物做實驗嗎?」黃老闆大聲呵斥道。 「我……來不及了?!鼓淌谄D難地看向黃老闆,「你大概忘了,你就是動物實驗的成果,三年前你還是一條狗……」 「你說什么?」黃老闆走上前來,拽住墨教授的衣領,我推了他一下,他卻紋絲未動。 「三年前,你的主人黃老闆來找我……說他不想活了,但是又擔心自己養了多年的狗,希望我作為他的朋友能收留你……」 「……我便告訴了他意識交換的事情,他同意讓我給他和他的狗做實驗,沒錯,就是你。他要把他的身體……讓給你……」 「不!那是萬能的神……」黃老闆沒有說下去。 他松開了墨教授,蹲在地上哭了起來,發出像狗一樣的嗚咽。 「狗跟人的意識交換,我也是……第一次做。雖然成功了,你的記憶卻出現了問題,一個月前的事情你都會記不清楚。萬能的神和不色鼠的故事,都是我以前講給你聽的……」 「我的主人……」 「按照實驗動物安樂死的處理方式,我給他注射了氯化鉀,然后在焚燒爐里燒掉了?!?/br> 「不對,你撒謊!你騙我!」黃老闆有些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殷記者都知道?!惯€在不停拍照的殷記者聽到自己的名字才停了下來,被墨鏡遮住的眼睛從相機后面冒了出來。 「你知道?」黃老闆抬起頭,「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 殷記者沒有說話。 墨教授看向殷記者,「意識交換研究本身就是秘密項目,我知道你是上面派來監視我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黃老闆不顧一切地盯著殷記者,「你騙我!你根本不是不色!」 殷記者并沒有搭理黃老闆,他朝著墨教授方向,半晌,他終于開口道,「你隱瞞了你是不色猴的事情?,F在上面都知道了。你的工作上面也已經安排好接替的人了?!?/br> 突然,墨教授的身體驀地一沉,原來小瞳突然放開了手。我只好用力攬住墨教授,防止他栽倒。 我瞥了小瞳一樣,見她低著頭往旁邊挪了挪,我想說什么,可現在真不是時候。 「什么上面?什么項目?」黃老闆伸手要去抓殷記者的衣領,「不是說好為瞭解救受虐待的實驗動物們嗎?」 「你住手!」殷記者終于衝黃老闆吼道,「你就是個失敗的試驗品,是一條連主人都不記得的健忘狗!」 黃老闆被他的話震得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殷記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起相機,竟不再說話,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原來網上的謠言是你們散播的,哼,也是,用不色去研究不色,上面怎么可能放心?!鼓淌诳粗笥浾叩谋秤跋г诤诎抵?,衝著黃老闆輕蔑地冷笑了一聲,轉過頭輕聲對我說,「小白,你扶我到座位上坐好,我快不行了?!?/br> 我早已顧不得驚訝了,趕忙攙扶墨教授坐在實驗臺前。墨教授坐下后,把自己的頭固定在固定臺上,跟rose面對面坐好,他們互相對視著對方的眼睛。 「小白,意識交換的實驗過程,你記住了……」,墨教授眼睛看著rose,深吸一口氣,努力放大嗓門對我說,「訓練動物長時期注視對面的眼睛。交換時先固定住動物的頭部,人與動物面對面坐好,眼睛盯住動物的眼睛,要保持注意力集中……」 墨教授像背著早已爛熟于心的口訣一樣竭力大聲地喊著,彷彿要釋放盡生命最后的力量。他已是滿頭大汗,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對面的rose。 墨教授剛剛應該是要將瘋教授跟rose進行意識交換。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黃老闆?,F在他選擇先保住自己的意識,只有跟rose交換才行。我環顧四周,他如此急迫地強行讓我記住這些,怕是以后的工作只能我來做了。 「……注意事項:注意力不集中的后果是可能會有健忘癥。同類不能交換,意識會產生混亂……」墨教授的聲音越來越弱:「……這次如果成功,可以證明意識交換過程可逆,一定要幫瘋教授恢……」 墨教授聲音戛然而止,沒了任何反應。 整個實驗室就像時間停止了一樣,電腦機箱內發出的呼呼聲和提醒畫面沒有定格的滴滴聲分外刺耳。 突然,墨教授大叫一聲從座椅上跳起,隨后頭朝后仰,砰地一聲,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他捂著肚子,發出凄慘的叫聲,像猴子一樣的叫聲。 我趕緊衝過去,托起他的頭。 墨教授看著我,半張著嘴巴,像是要說話,嗓子里發出呃呃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他的眼睛越來越渾濁,最后終于吐了一口氣,手啪地一聲垂到了地上。 墨教授死在了我的懷里。 固定在架子上的rose也開始動了起來,但是因為全身被緊緊固定住,只能不停地動它的眼睛,發出像要說話一樣的叫聲。 兩個白衣人忙上去解開rose身上的固定架子,隨后它自己便跳了下來竄到我身邊,看了看墨教授的臉,又看著我。 「墨教授?」我看著rose,遲疑地問。 rose沒有回應,又跳到了旁邊瘋教授的大腿上。 「你是墨心智嗎?」瘋教授也問道。 rose只是盯著瘋教授和站在瘋教授旁邊的那個白衣人,又轉過頭看看了看我。 突然,rose發出一聲慘叫,猛地從瘋教授腿上跳下來,躲到我的身旁。再一看,瘋教授旁邊的白衣人手上拿著一根針管,里面已經空了。另一隻手則拿著一個藥瓶,我認出那是用來給動物安樂死的10%的氯化鉀。 瘋教授似乎也是剛剛才注意到那個白衣人,那白衣人也正看著他。她雖然梳著平頭,但側臉還是能看出是個消瘦的女人。 三個白衣人在實驗室里總是默默工作,基本一句話都不說,我竟然從沒有注意過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模樣。若不是偷聽了墨教授和瘋教授說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竟然都被老教授跟老鼠交換了意識,訓練成了專門做實驗的機器。 「子姝……」瘋教授輕輕喊道。 而那白衣女人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回應。 「mama!」一直躲在旁邊的小瞳衝到了白衣女人的身邊,一把抱住了她,「mama!」她大聲喊著,「我是小瞳啊,你還記不記得?」 白衣女人依然面無表情,像站定的大佛,眼睛無神地不知道看向哪里。小瞳扶著白衣女人的肩膀,前后搖晃著她的身體,「mama!mama!你怎么了???」哭泣的聲音已經歇斯底里。 「小瞳……」瘋教授費力喊道,「小瞳,你冷靜一下?!?/br> 小瞳的雙手還是搭在白衣女人的胳膊上,終于不再叫喊,低下頭,眼淚從她閉著的雙眼里鑽出來,一顆一顆砸在她的腳下。 ros搭在我腿上的手輕輕動了動,我低下頭,見它正拼命想讓自己的頭抬起一點兒。我趕緊抱著它,輕輕轉過它的身體,讓它的頭搭在我腿上。而它的旁邊正是平靜得就像睡著了一樣的墨教授。rose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rose半睜著眼看著我,摸索抓住我的手。它的手瘦小而粗糙,手臂上滿是撒亂的棕紅色的毛,跟jack的手一樣。每天早上我醒來都會伸出自己的雙手,生怕看見的就是這樣的雙手。 rose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手卻越握越緊,讓我疼得想要掙開。rose顯然已經跟墨教授完成了意識交換,rose現在就是墨教授,是我的爸爸…… 「小瞳,」瘋教授說,「她已經不是你的mama了,你的mama,早就不在那個身體里?!?/br> 「閉嘴……」小瞳哭著說。 「小瞳,」瘋教授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你mama的身體是一隻老鼠,她被訓練得只會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就像機器人一樣?!?/br> 「那我mama去哪兒了?」小瞳含糊問著。 「我。你mama的意識在我這里?!汞偨淌诮吡ζ届o,可他的聲音也變了調子。我猛地抬頭,震驚地望向瘋教授,又看了看快要不行的rose。 「我被墨心智,不,被那只死猴子把意識交換到這個人身體里了……」 小瞳轉過身,已忘記了哭,她紅著眼盯著瘋教授,「怎么回事?你到底是瘋教授還是mama?」 「我是mama,」瘋教授看著小瞳,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是那只喪心病狂的猴子,他把我騙到了江南的身體里,弄得我倆人不人,鬼不鬼……」 「他一直想幫你們恢復正常的?!刮胰滩蛔〈驍嗨?。 「他不會,他只想害死我!」瘋教授尖著嗓子衝我喊,猙獰的面孔嚇得我后背汗毛全竪了起來。 「那她呢?她是誰?」小瞳指著白衣人問道。 「她是……老鼠?!汞偨淌陬澏吨f,「小瞳,我真的是你mama……」 「不,你不是!」小瞳捂著耳朵,閉上眼睛,哭喊道,「你是瘋子!意識不可能互換的,你們全是瘋子!」 「小瞳……」我看著歇斯底里的小瞳,明白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過吊詭,只好輕輕道,「意識互換是真的,我便是跟白目白意識互換的jack,那只猴子……」 rose的身體突然開始抽搐,我看著它,不知所措。 小瞳,綠江南,朱子姝,墨心智……太多的往事和現世糾纏在一起,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態面對這些。rose終于像墨教授一樣,閉上了眼睛。 「爸爸……」屋里安靜得可怕,我輕輕的一聲爸爸卻像一個火星點燃了小瞳。 「瘋了!你們都瘋了!」小瞳閉著眼睛,用我聽過最大的聲音顫抖地叫喊著:「你們都是瘋子!」 她頭也不回得衝出了實驗室,衝出了我的世界。 瘋子,誰能說我們不是瘋子。我看著眼前焚燒爐觀察窗口里閃出來的紅光。 意識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感覺,我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世界。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你永遠無法世界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子的。 我是誰?猴還是人? 「你長得像人,說話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br> 是的,我長著人一樣的臉,說著人類的語言,走在街上也沒有人覺得我是異類,那我為什么還要糾結我的意識是什么。 我就是我,不管我的身體是什么,我不過是我罷了。 焚燒爐的火熄滅了,房間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我打開大門,廣闊的視野,新鮮的空氣,我深吸了幾口氣,肺里充滿了炎熱夏日午后混雜著灰土和煙塵的氣息,一切都如此真實。 我坐在了學校旁邊的拉麵店,大口吸著帶著濃厚rou湯的細長拉麵,放胡椒粉和辣椒醬的rou湯喝下去,眼淚和鼻涕止不住的流出來。我從紙抽里抽出面巾紙,抹了額頭上的汗,又擤了擤鼻子。 「近日,我市某高校爆出學術不端丑聞,某重點動物實驗中心被查出存在虐待實驗動物事實,嚴重違反了……」新聞播音員的聲音鏗鏘有力。我抬頭看了眼掛在墻角的電視機,又往面湯里撒了些胡椒粉。 小瞳走后不久,警察就來了。殷記者似乎提供了決定性的證據。最終黃老闆以持刀殺人的罪名被逮捕,目前正在警方調查。剩下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在接受調查后全被釋放出來,沒有人提到小瞳。 大學的內部調查組隨后暫停了研究室所有的工作。沒有多久,研究室空降了一位新教授,接手了墨教授之前所有的工作,學生和實驗工作人員。 電視上,民眾們對著記者的話筒義憤填膺地怒斥著實驗室不仁道,甚至為可憐實驗動物哭泣。 「這是本臺記者從前方發出來的報道?!鼓怯浾吣弥捦矊χ聊蛔终粓A的說道。這聲音……我抬起頭,灰色衣服和大墨鏡,赫然正是殷記者。 就在我心里翻江倒海時,電視上的畫面早已換了。歡樂的舞臺上,主持人們扭動著身體,走到舞臺中央,激昂地說著,「歡迎大家收看每週五晚讓你最開心的大型娛樂綜藝節目……」拉麵店里的氣氛立刻跟著輕松歡快起來。大家都如釋重負地歡歌笑語起來。 從拉麵店出來,我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間逛。不覺走到我和小瞳第二次見面的那條長椅旁。長椅上空蕩蕩的,以前貼上的尋貓啟事也早已被人撕下。我慢慢地坐下。小瞳,你去哪兒了。 喵~ 耳邊傳來細弱的貓叫聲。我低下頭,一隻白色的波斯貓,正在我的腳下,抬頭看著我,吐著舌頭。它看到我低頭看它,又叫了一聲,聲音溫柔纖細。 這不是小瞳一直在找的那只離家出走的kitty嗎?我彎腰抱起它,它輕舔我的手背,然后從我的懷里跳了下去,向我面前的小樹林里跑去。 我站起身,跟著在它后面。kitty在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腳邊停下。女孩背對著我,身材苗條,好像小瞳的背影。女孩的對面,站著瘋教授! 女孩聽見有人走過,轉過頭來,眼里滿是驚懼。我揉揉眼睛,這女孩竟然是晶晶,我的「前女友」。 瘋教授站在她的身后,絲毫沒有理我的意思,他盯著她的后背,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問她: 「你是人還是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