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 7.2
「那我們現在要來選班代,有人想提名或自愿的嗎?」 陸陸續續有幾個人選被提出,但多半只是因為好玩,這種活通常是沒人要干的,好處只有一點點,爛攤子卻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像是在班上的群組宣達事項然后被所有人已讀等等,吃力不討好,被選出來的人也幾乎都一臉為什么是我的樣子。 拖著拖著才選了四個,實在有些無聊,游少寧支著頭,瞄了一眼藍學溫,忍不住伸手在他旁邊揮了兩下,卻遲遲沒有反應,后來才發現他正在戴耳機看超厚的小說,明明是書呆子做的事卻沒有書呆子的氛圍,真的很讓人火大。 「那接下來要選的是活動長,活動長下學期會忙翻,因為要跟音樂系一起舉辦藝術節,有沒有人自愿進入火坑的?」 聞言游少寧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真的不能讓這個人的生活除了看書之外就是想學長了。 他回頭看著坐在身后的姚緒,用氣音說:「提名他?!谷缓笾噶酥杆{學溫。姚緒向來都挺瘋的,聽到一件事第一個考慮的就是好不好玩,這種事通常不太會拒絕,所以她立刻舉手付諸行動。 藍學溫似乎沒有發現周圍的訕笑聲,也沒有發現幾乎全班都舉手投給他,毫無意外的最高票當選,而他跟姚緒在旁邊得逞的相視而笑。接著要選副活動了,就在游少寧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藍學溫卻拔掉耳機,在有沒有人要提名這句話落下的瞬間舉起手來: 「我希望少寧可以輔佐我?!?/br> 他的愿望在游少寧的干聲連連還有大家熱烈的鼓掌里得到一致的認同。 爾后被選出來的新任干部一起上臺排成一列,游少寧微笑著走上去,站好后一邊跟大家一起拍手一邊碎嘴:「馬的為什么是我」、「藍學溫去死」、「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么機掰的人」等等。 藍學溫看著臺下,微微側頭,一臉平淡:「少寧,身為副活動,你應該要學著少說活動長的壞話?!?/br> 「閉嘴?!顾诤蟊惩低荡妨怂蝗?。 最后聽完學長姐交代的一些事項之后,他們班會課就解散了,在路上藍學溫和游少寧遇到了嚴輝,打了聲招呼之后藍學溫便說:「你最近看起來還蠻開心的?!?/br> 嚴輝愣了一下,「有嗎?」 「嗯,臉色沒有那么沉了,連班會課都有好好投票?!?/br> 她摸摸自己的臉,彷彿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表情有什么變化。一旁的游少寧聽著也覺得很見鬼,這傢伙明明就一直戴著耳機在看書,為什么彷彿長了好幾百隻眼睛似的,連斜后方的嚴輝都有看到。 「話說學長還好嗎?」 嚴輝問,最近她也開始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的身影,真不曉得藍學溫是怎么辦到的,明明那個人到不久前見他還會皺起眉頭,現在卻愿意讓他待在身側,可見藍學溫的自信不是無中生有。 但劉安詩到現在還是會因為看見他們的身影而感到難過,聽了劉安詩說的話之后,嚴輝也想知道林漉辰對這件事的看法,她覺得既然有那一層關係在,他多少還是要負點責任,而不是他消極的追逐,讓她積極的逃跑。 「漉辰……最近事情太多了?!顾{學溫平靜的說,「有點超載?!?/br> 「他都在忙什么?」 藍學溫搖搖頭,「他都不告訴我的?!?/br> 游少寧挑眉,「那你們成天溺在一起有什么洨用?」 「只是需要一個陪伴而已?!顾瓜卵?,「他其實很需要別人,只是他從來都不習慣說?!?/br> 「真不曉得這些你都是從哪里解讀的?!褂紊賹庉p哼了一聲。 「少寧,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看人不能只是──」 「借過一下?!?/br> 有人從后方匆匆走來,不小心撞上藍學溫的肩膀,也把他的話語硬生生的撞斷。那人沒說抱歉就快步的離去了,藍學溫不在意的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抬起頭來才發現那遠去的人有著熟悉的淡色發絲。 「……欸,你要不要去看看?!箛垒x看他消失在系館外,摸了兩下才抓到藍學溫的袖子,「學長看起來怪怪的?!?/br> 「我倒覺得你最好別去,他的眼神像是要去殺人?!褂紊賹幇欀颊f。 藍學溫看了他們倆一會兒,最后還是快步追了上去,出了系館后才發現林漉辰已經走到機車旁邊,但是他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才對,藍學溫記得陶藝課還有三十分鐘。 遠遠的喚了聲,但是沒有得到回應,于是他走上前去問,「學長,還好嗎?怎么沒有上完課?」 「別管我?!沽咒醭降吐暤恼f,一直低頭找著車鑰匙,從來沒抬起頭來給他一眼。 藍學溫看他在包里怎么翻都沒有,還是提醒了,「車鑰匙在口袋里?!谷缓笤谒nD的時候抓住他的手腕,「學長,到底怎么了?」 林漉辰就這么任他抓著,還是沒有看他,「我說別管我,不要讓我講第三次?!?/br> 藍學溫對于他如此不領情也絲毫沒有退讓,他抓著他的力道重了些,并且強硬的說,「林漉辰,看著我?!?/br> 他沒有想到那會讓林漉辰反應那么劇烈,只見他呼吸急促了起來,回頭瞪著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反感跟敵視。 「不、要、那、樣、命、令、我?!鼓敲總€字都說得咬牙切齒的,炮烙似的,深刻的表達了一切的不滿跟譴責。 林漉辰從來不會那么激動的,藍學溫也知道自己似乎僭越了什么,他的態度軟化下來,「學長,別這樣……」但是一放松他的手就立刻被甩開,林漉辰再也沒看他了,彷若他不存在似的,然后就把車牽出來,發動后便揚長而去。 藍學溫一直在看著,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直到游少寧跑出來,好像問了些什么,他沒有聽進去,只覺得又回到了兩年前全國美展的現場,看到那幅畫時的樣子,現在想想也許那幅畫的名字是撕裂,把那張臉撕開之后有什么就會流滿地,也許是血,也許是眼淚,那跟剛剛林漉辰瞪著他的眼神一樣,看著就讓人難過了起來,但他是還是一如往常的,連對那個人說聲別哭了都做不到。 - 林漉辰回到家之后,發現還是難受的很,糟糕的情緒像是要在胸腔爆炸一樣,腦中充斥的盡是些腥紅的畫面,像是把肚子剖開讓內臟流滿地,把心臟扯出來捏碎,又或者是直接拿什么把腦袋砸爛,只要可以不去感受那些纏住脖子絞的緊緊的情緒,還是有其他能比那還痛的,他覺得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粗暴地拉開椅子,拉開抽屜翻找著他的畫具,忽然覺得房間里的空氣怎么這么稀薄,否則怎么會像這樣用力呼吸還喘不過氣。找不到,他找不到調色刀也找不到畫刀,連顏料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抽屜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然而這是為什么,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跟他作對?他無意間看到了筆筒里的剪刀,那像是故意跳進他的視線一樣,但是,不,不行,他把那把剪刀抓起來,丟進抽屜里用力關上,不行不行不行,等一下還要上班,明天也還要上課。 如果不去想別的他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做出什么,他還是挺慶幸每次這種時候理智都沒有被過度膨脹的情緒擠死,至少還可想辦法找事來做,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畫畫,但是畫具整組不見了,后來才心很涼的想起那天上完課就放在系柜里,忘記拿回來了,想畫水彩也沒辦法,自從不上水彩課之后就很少再去買紙,素描也不可能,他只是想看到紅色而已,現在連那樣的愿望也達成不了了。 事情就是那樣,明明好像給你了很多條路走,結果怎么樣選其實都是死路,非得要半死不活的走到盡處才會發現。他摀著臉,還是很用力的呼吸著,彷彿如果不這么做就會忘記怎么呼吸,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難過,每次為這種事情感到痛苦時他都想不到原因,好像只是在浪費自己的感情跟生命一樣。 明明沒什么好難過的才對。 明明那些話都聽過上百次了,也跟自己好好約定了,要讓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結果他聽到那每次都像掐住他的心臟的聲音還是沒辦法,他還是吵架了,一久不見吵得就會特別的兇,講話也會特別的難聽,扯著扯著還是談到了錢,他覺得林巽堂講的每句話都充滿攻擊性,他并不是想要反擊的,到最后卻把活著的選擇去交換了活著的尊嚴,他讓林巽堂說了:「我不會再拿任何一毛錢給你?!?,他幾乎像是料到他一定會講這句話,馬上說好,隨便你。 為什么人類非得不依賴某個人,不依賴那些紙片就活不下去,他太厭倦了,明明好不容易努力的撐到大四,好不容易自己繳了畢展的場地費,學費都自己去辦了貸款,也每個月都寄了些錢回去償還被生下來所需的債,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努力的像是要死了一樣,卻發現自己還是得仰著別人的鼻息而活。電話那頭說:「寄那些錢回來有什么用?」「你學到的東西有幫助你生活嗎?」「讓你去讀那里還不如當初打斷你的腿?!?/br> 林巽堂跟其他所有的人一樣,只看的到結果,而不是去思考過程中發生了什么,不去想每個人都是一路走來才會有現在的樣子,他本來是有目標的,只是這些年來被那一句句來自現實的質問給弄丟了,他現在漸漸明白前進的方向很容易因為他人的質疑而迷失,再怎么堅定被多問了幾次還是會茫然,就像照著鏡子問著你是誰的時候,久而久之會把自己都給丟掉。 要守護自己愛著的東西那么困難,代價不斷在擴大,他卻已經到了極限。 林漉辰握緊了拳頭,像要握出血似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放開,然后從抽屜里抽出一張寫了三分之一的信紙,坐下來接下去寫,寫沒多之后,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撞到椅子腳,他彎下腰,把那隻橘色的貓咪抱到腳上,多久沒抱牠了,覺得在一夕之間牠的重量好像輕了許多,有一條名為罪惡感的鍊子纏了上來。他知道阿貓前一陣子就不太好了,不太吃飯,也不想動,還會發出很難受的聲音,他感覺的到那是求救,但是他現在還無能為力。 「抱歉,再等我一下,我明天就領薪水了……」 他低下頭,隨著一次次的道歉越來越低,最后直接倒在桌上,好像連自己都已氣若游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