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與火 5.4
后面好幾天她都不怎么去上課了,常常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沒有人會叫她,她也不想再出門,索性繼續躺著,即使什么也沒想,什么都不吃,一天還是可以這樣過去,那是無法言諭的短暫而漫長。 直到系展結束前幾天,她終于等到林漉辰了。 那天她是被電話叫醒的,是在一個日夜顛倒的日子,凌晨的時候驚醒,卻在下午的時候又回到了床上。直到手機在身旁震動了起來,她掙扎著摸到了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想了一串豪無意義的擔憂,最終還是接聽了。 「喂?」 「要不要一起去上課?我在一樓?!?/br> 她舉起手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已經晚上七點了,是最后一節課上課前五分鐘,她用還有點含糊的聲音說: 「抱歉,我才剛起來,沒辦法馬上弄好?!寡韵轮馐?,她不想去上課。 他也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那要出去走走嗎?」 她沉默一下,最后還是答應了,很快的下床,簡單的化了妝,也沒有再特別打扮,就直接拎著包出門了,在路上她遇到了兩個室友,但雙方都很有默契的無視了彼此。 打開宿舍大門,林漉辰就靜靜的坐在旁邊,她走過去問:「你有等很久嗎?」 「沒有?!顾酒鹕?,「走吧,你想去什么地方?」 劉安詩思考了一會兒,「我想去散步?!?/br> 「好?!?/br> 他們這次沒有騎機車,兩人并肩走去捷運站,她難得一直沉默著,什么話也沒說,抬頭看了看林漉辰,覺得他好像比之前更瘦了,忽然有點內疚之前在電話里對他的責怪,只是她真的沒辦法用任何方式知道他怎么了,也什么事都沒辦法做,無能為力的感覺那么令人痛恨,她一年前就就有深刻的感受,但直至今日還是只能看著那雙手上的傷痕日漸增加,一籌莫展。 一開始她是相信那些都是做作品產生的意外,后來實在是夸張的讓她無法再自欺,才漸漸開始接受,那天后除了他們兩個的關係,還有其他事物早就偏離正軌了。 捷運站里一如往常的人潮眾多,進站后,林漉辰在人群中回望,像每個當初一樣朝她伸手,讓她抓牢之后,再慢慢的一起向前行。這里總是擁擠的能讓她貼在他的背上,常常令她想起第一次坐在他的機車后座時,也是這樣進距離感受彼此的體溫,那時后該有多開心呢,好像景色也變得特別美麗,那時的感覺去哪里了呢? 此時手心的溫度只讓她覺得異樣。 她不知道到前往的地方會是哪里,只是呆然的隨著車廂搖晃,什么也不想,疲憊的好像能閉上眼睛就再也不醒,然后車廂門開啟,她踏出去,門關上,眼前的風景再熟悉不過了,是他們三年級時經常去散步跟寫生的河堤。 寧靜的河水,喧囂的城市,兩個人,沉默。 林漉辰向來不喜歡講話,劉安詩知道這點,所以通常會主動開口,只是這次她真的希望他可以講些什么,不然她真的好難受,以那天作為分界,在那之后她便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他至此踏入深不見底的夜。 「漉辰,你真的還好嗎?」 但即使她這么問了,在眼前展開的只有無垠的死寂,像是眼前延綿不斷的漫漫長路,她得到的還是一個平靜無波的眼神,他說: 「我很好,不用擔心我?!?/br> 「……」 劉安詩別過頭去,心死的不能再徹底了,看吧,一切都是徒勞,簡直像機械一樣,所有答案都套好了公式,只能勸自己真的再也別問了,或許這也剛好合了他的意。 所以說她到底算是他的什么?這個問題也是無論耗費多久都理不出頭緒的,她卻還是喜歡浪費時間在這之上,三年來都是。 于是她在回去的路途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低聲的要求: 「漉辰,可以抱我嗎?」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走過來,輕輕的將她擁入懷里,那是一個像是怕她壞掉一般,充滿距離感的擁抱。 但是還不夠,僅僅是這樣并不是她想要的,這樣太沒有安全感了,她情不自禁的問:「那,可以吻我嗎?」 在那一片沉默之后,她想她已經明白了。 最后他們沒再說任何話,又走了一陣子才抱著彼此給予的死寂搭捷運回到學校。劉安詩忘記彼此是怎么道別的,或者是根本沒有道別,好像猛然回頭,他就已經不在那里。 于是她一個人走啊走,朝著燈火通明的系館走去,朝著可以眺望一切的頂樓,一步一步走上去,然后打開那扇隔絕世界的門,那是無處可去時的僅有,也是最后能使她安寧的地方。 她把自己關在里面,熟悉的灰塵味跟黑暗立刻將她包裹起來,她靜靜地坐下,盯著眼前如窟窿般的幽暗,直到眼睛適應了,可以稍微映出雜物的輪廓,她知道那里本該有一幅版畫,一幅別人的版畫,但是被她撕了,隨意的扔在垃圾場。 是誰的早已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沒多久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她的爸爸。以前她每天都會跟爸爸通電話,但是現在因為生活忙碌,便偶爾才有一次,每一次都很珍惜,但現在她越來越不敢將接聽鍵滑開,她害怕那一句句的關懷,害怕自己將會隨之崩潰,然后親手揭開一直以來強裝的幸福。 最后電話自己響到停了,螢幕跳出一則訊息: 「meimei,你最近都沒接電話,還好嗎?」 她緊咬下唇,忍不住熱淚盈眶。一點都不好,她多想立刻打回去,把一切全部說出來,說她好累好累,生活一點都不快樂,但是她卻已經不是那時該被人疼愛的懵懂年少,都已經二十二歲了,已經是一個大人了,早就不該再怨長大的時間太短,承擔的時間太長,但她就是沒辦法,沒有辦法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沒辦法處理好感情,也沒辦法處理好跟人群的關係,所以才總是這么痛苦,每一刻因為跟其他人相處而感到難受時,她都好想無聲無息的消失,甚至連現在跟他走在一起的時候也是。 之前那個還會相視而笑的時光到底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模糊之間她看到手上的手鍊,突然想把它扯斷,丟到再也找不到的角落,然而在放手的前一刻卻又發現她做不到,就算上面的綁繩已經被她扯壞了,也終究沒辦法狠下心。 因為這是漉辰送給她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眼淚漸漸的失控,像是永遠都不會停一樣,一直流一直流,伴隨著難聽像尖叫的哭聲,伴隨著自己身上的某些東西一樣一樣的被丟棄,包括道德感,理智,還有承擔一切的能力,她開始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這里,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的人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如果被別人看到了一定都會說這個人一定是瘋了,否則怎么會沒事坐在這里,哭的像是死了父母,明明正常人絕對不會因這種小事而難過成這樣,但她也不明白啊,不哭的像病了又該怎么阻止自己真的生病,她想她大概是一出生就少了什么,是個身而為人的失敗品,是個少了某些重要零件的機械,只能以歪斜的,可笑的姿勢前進,然后默默的吞下他人的嘲弄,輕視跟同情。 劉安詩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從林漉辰漸漸變得不再熟悉之后,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時間真的在流逝了,每天都是一樣痛苦,沒有任何事物在前進。 而這彷彿永無止盡的哭泣今天第一次被他人打斷。 光照進來的速度那么快,她還來不及說抱歉,我馬上走,就有一個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溫柔的將她抱了個滿懷。 「不要哭了,我會捨不得?!?/br> 不是拿著手電筒的警衛,不是上來晾畫的學生,也不是林漉辰。 那是嚴輝。 她沒有想過出現的人會是她,一時之間被扯回了現實,卻怎么也停不下眼淚,只能匆匆的把臉遮住,口齒不清的說: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br> 她把她遮住臉的手拿開,輕輕地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淚,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 劉安詩緊緊抿著下唇,過程之間才逐漸意識到自己這么難堪的一面居然被學妹看到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有點自暴自棄的說:「我哭的時候很丑,不要看?!?/br> 聞言嚴輝笑了,那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陽,稍微緩和了心上被凍傷的痛楚。 「沒有那回事,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br> 啊,討厭死了,所以說忍住眼淚這種事,她還是一直都束手無策。 嚴輝就一直在旁邊陪著她,任由眼淚濕了她的衣衫,直到深夜,等到她平復了情緒,再牽著她回到宿舍。 劉安詩看著嚴輝濕了一片的前襟,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可以幫你洗衣服……」 嚴輝聳肩,「沒關係,反正我的衣服都是洗衣機洗的?!?/br> 劉安詩笑笑,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揚起嘴角,表情都生銹了。 臨走前嚴輝有點欲言又止,直到劉安詩問了她才支支吾吾的說: 「學姊,如果你有心事都可以告訴我,我會聽的?!?/br> 劉安詩愣了一下,有種想要現在就全部說出來的衝動,但是說了又能如何呢?她一個局外人有幫助她的能力嗎? 見她沉默不語,嚴輝慌張了起來,「呃,如果你不想說我不會勉強你,只是我覺得,呃,心情不好就不要悶著,久了會悶壞的……」 劉安詩垂下眼,等到環境的聲音填上話語的空隙,才輕聲的說: 「抱歉,我現在沒辦法?!?/br> 嚴輝的表情在那一刻好像有些失去了光彩,「這樣啊,那沒關係,回去早點睡吧?!拐f完,那一直以來牽著的手放開了,一瞬間好像也放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強烈的后悔如海嘯拍打上來。 她看著她緩步的上樓,覺得自己的體溫好像也在她松手的那一刻被一併給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