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 3.4
而這個週末真的宛如一場美夢,隔天早上嚴輝又遇到了劉安詩。 那時嚴輝要外出,隔壁縣的美術館正好在辦她喜愛的藝術家的特展,于是一早就悄悄地離開了寢室,她沒有跟誰說自己去了哪兒,估計也不會有人問。 出了宿舍,她想著等等就在路上買個飯糰,再慢慢的散步到車站去。來沒多久的她還不知該怎么走,正要拿起手機搜尋路線,一抹雪白的影子就輕輕掠過,她慢慢的抬起頭,和劉安詩對上了眼,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睛了,如今還是同初見般楚楚動人。 她抱著安全帽跑來,笑容跟朝陽一樣明朗,一襲白色的洋裝輕盈的飄搖,「早安,好久沒看到你了?!?/br> 聽見這句話嚴輝有點罪惡,也深刻的體會了自己的膽小,儘管劉安詩的話語是無心的,總覺得她還是隱約能感覺到她在逃避。 嚴輝乾笑兩聲,才吐出一句最近有點忙,話語無力的一出口就掉在地上,但是劉安詩不在意,笑彎了眼睛問她:「你一早要去哪里呢?」 嚴輝搔搔臉頰,「我要去車站,想說今天沒事可以搭車去看展覽什么的……」 「要自己去嗎?」 「嗯?!?/br> 「那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嚴輝瞪大眼睛,臉上寫滿不敢置信,「可以嗎?」 「可以啊,反正我本來只是打算去晃晃?!顾蜷_后座,遞了一頂安全帽過來,「這頂安全帽漉辰沒戴幾次,你放心用吧!」 嚴輝接過去了,卻遲遲沒有戴上,劉安詩看著她死盯著安全帽的模樣不禁笑出聲來,「我有駕照的,不用那么害怕啦!」 她不是因為這樣才遲疑的,雖然劉安詩有駕照也的確令她驚訝,但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正走向一個以美好包裝的深淵,從此萬劫不復。 明明下定決心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憶,不去沉淪,她還是用強硬的方式闖進她的世界,就像現在一樣,在嚴輝反應不及的時候拿去她的安全帽,給她戴上。 她終究如束手就擒般,跨上劉安詩的機車后座,在她說害怕的話可以抱著她的時候,也不由自主的將手環到她的纖腰上。即使她上次因為害怕騎機車的速度而抱著某人已經是國小的事情了。 迎面而來的風將劉安詩的褐發送到嚴輝面前,絲綢般的發散著淡淡清香,她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接近,只要靠在背上便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 要是能夠一直這樣擁著她該有多好,嚴輝的心這輩子沒跳這么快過,但是在前面的劉安詩是怎么也聽不到的,她多么想在此刻把一切全盤托出,說自己是多么的喜歡她,是她給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溫柔,讓她前所未有的欽慕,此刻她多多少少都懂了藍學溫的感受,能把自己的感情大聲的說出來是會喜極而泣的,儘管那些話語最后會消散在空中。 她好希望劉安詩有一天會知道,也希望她可以永遠不知道,千言萬語悄悄的溶進眼淚里,一點一滴的被風帶走。能做的只有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一面不著痕跡的抹掉停留在臉上的淚,一遍又一遍。 到了車站,嚴輝已經好整以暇的收起自己的情緒,她下車后本準備要和劉安詩道別,沒想到她卻將機車牽去停好,然后走過來再牽起嚴輝,微微笑著:「走吧,你吃早餐了沒?」 嚴輝嘴巴一張一闔,最后把那句道別吞了回去,僵硬的搖了搖頭,于是劉安詩開心的帶著她去一臺停在附近的餐車,點了兩份rou蛋吐司,坐在車站旁的長椅吃著。 一抬頭就能看到晴空萬里,車站里的人來來去去,匆忙與悠間交織著,當嚴輝可以置身事外的觀看,心靈總是十分安定,而一轉頭劉安詩就在那,如同她以往夢想過的每個場景,她能好好的端詳那張清秀美麗的容顏,和她并肩安靜的坐著。 這樣的日子,美好的太過恍惚了。 吃到一半劉安詩就把剩下的收了起來,忽然開口:「我是大三才考過機車駕照的,如你所見,我本來就是那種騎在路上會造成公共危險的人,因此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考過?!?/br> 嚴輝愣了一下,暗自懊悔自己臉上的不信任到底寫得多么清楚,幸好劉安詩是不在意的,從話語中也不難想像她究竟被多少人質疑過。 「我本來也覺得我根本就不可能考過,還想著叫別人載不就得了,要不是漉辰說沒有人有間時間去載你,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是在依賴別人?!?/br> 她講著講著就笑了,像是在笑那時自己的荒唐,接著將視線投過來,好奇的問:「嚴輝也有駕照吧?」 嚴輝點點頭,「嗯,我有?!?/br> 她沒有說的是其實她從國中就開始無照駕駛了,還曾經出了一場車禍,最后在十八歲生日當天立刻考到了駕照,還打算二十歲的時候繼續去考大型重型機車。 她喜歡自己一個人游蕩,偶爾疾速的乘在風上,偶爾漫游在田間,哼著走音卻快樂的歌謠,只有這個時刻她能短暫感受到心中純粹的安寧,和畫圖時的快樂不一樣,畫圖像是拼命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和證明,游蕩則是幫她忘了自己。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呢!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獨立自主的人?!箘苍姎J佩的說,嚴輝聽來卻有點諷刺,所謂獨立自主是否能和隻身一人畫上等號?她想她的獨立從來就不會是好的那種,而是長時間被寂寞鞭打出來的。 劉安詩笑了笑,回過頭又垂下眼簾,「我啊,真的是一個很不知進取的人,其實同屆里有幾個女孩子蠻討厭我的,說我什么也不會,遇到困難就頂著這張臉找男生,簡直就是個婊子?!?/br> 在上大學以前,因為身體不太好,她幾乎是在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下長大,那時的她不會騎腳踏車,不會搭公車,也沒有坐過捷運。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雖然父母還是十分的關切,但那些本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卻在一夕之間被抽走了,就像拿走一個旱鴨子的浮板,簡直要被過多的變化溺死。 以前她遇到不會的事情就看向父母,現在則是看著身旁的女同學,但是有些她們也漸漸對她感到不耐,于是她只好再去找那些男同學們,也只有他們看著自己的臉會起了憐憫之心。 「我不太能想像如果沒有遇到漉辰我今天會是怎么樣子,可能我還是會遲一步的在他人給予的挫敗下成長,但我依舊很感謝他,他讓我學會打理自己的一切,學會解決問題,也學會幫助別人?!?/br> 劉安詩突然很不好意思的看過來,「我這樣一直講自己的事情,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嚴輝聽的很入神,聞言連忙搖頭,「不會,我很喜歡聽!」 「哈哈,那就好?!箘苍姕厝岬拿念^,「最近看你都一臉沮喪的樣子,所以才想說些話來鼓勵你,但想想我的故事也不怎么勵志,抱歉呢?!?/br> 這一刻嚴輝才知道,當眼光一直注視著他人,并不會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不行,眼淚不能掉出來,實在是太丟臉了。她拼命的忍住了哽咽,用蚊子般細微的聲音說了謝謝,而劉安詩也聽到了,笑著點了點頭。 她送嚴輝到剪票口后并沒有馬上離開,似乎是打算目送她上月臺,然而嚴輝也注視著她,欲言又止,最后終于鼓起勇氣討了一個擁抱,語氣里滿是顫抖,劉安詩很乾脆答應了,張開雙臂輕輕的將她摟住,那是嚴輝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度。 這一刻他們看起來一定很像是對情侶吧,她不禁這么想,但將來會和她在這里站在這里相擁的并不是她,可能是林漉辰,或是在更遙遠的未來遇到的某一個人,然后在明年六月的時候離開自己遠走高飛。 她本來想追問她和林漉辰的關係,以及昨晚是否為了什么而潸然淚下,但如今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只希望在未來的的每個日子她都可以像今天一樣笑著,并且永遠保有那純潔無瑕的溫柔,即使那一絲一毫都將不是為了她綻放,她無怨無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