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車子慢慢開進小街道,在路邊停了下來。小任替我搬了行李,我跟著他一起穿過大樓警衛室,來到中庭,接著坐電梯上到三樓。門一開,目測是個乾凈的房間,比起剛才在肖旭影那看見彷彿爆炸過后遺跡般的狼藉。小任將我的行李推至沙發后方的房間,他說他mama來看他的時候會住這間,我點點頭沒說什么。整體看來還是個家具齊全、溫馨的房子……等等!這又不是我要住的地方,我干嘛觀察得這么仔細?我要把這雙火眼金睛留到我看房的時候。 安放好行李后,我和小任就一人坐沙發,一人坐地板,尷尬地坐著。 怎么自從我們開始交往后,尷尬就成了我們必定會遇上的形容詞呢? 為了阻止尷尬的氣氛蔓延,我隨口道:「你找的這個房子……很好?!?/br> 他說:「是房東好,喔,房東其實是我二叔?!?/br> 他表示本來二叔買這間房子是要給他阿嬤住的,不過他阿嬤很不幸地在幾年前因病過世了。 我點點頭。 不對不對!氣氛一下子從尷尬變成死寂了! 就在我煩惱著該說什么轉換氛圍時,小任倏地起身,「我去還車,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我失笑,「又不是三歲小孩?!?/br> 小任拿了鑰匙,站在門口換鞋子,很快地又穿了拖鞋走來,把家里的鑰匙給我,「廚房的柜子里面有零食,你餓了可以先吃。五點后有熱水,如果你想洗澡可以先洗。鑰匙我留給你,記得鎖門。你如果想出去,附近有全家……」 我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雖然他這種叮嚀的口吻像極了我老媽,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煩,反而覺得他挺可愛的。 「我知道了?!刮覐乃掷锝舆^鑰匙。 小任出門后,我打開筆電,在租屋網站上看了一陣子,愈發覺得疲勞。我看了一眼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才下午三點多,我不想出門,因為這個時間外面正熱,太陽特別毒,我不想曬死。我坐在電風扇前面,對著電風扇嗚嗚啊啊,幼稚地唱著不成調的歌,最后因為吹著風太舒服了,就在地板上睡著了。 夢境里回到了高中,那年我記得是高二的寒假,我在村子附近的活動中心學日語。那年寒假小任有回來,不過他白天都在圖書館自習,晚上我在活動中心上課,基本上沒有碰面的時間。我結束上課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之后了,然后就會沿著熟悉的路慢慢走回去。不過我那時候是個神經大條、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人,上完課之后又餓又睏,只想趕快回家,所以我總是抄捷徑,穿過那個漆黑的公園,馬上就到家了?,F在想想,真的挺危險的,好在菩薩有保佑。 一天早上,我和米嘉在家里打電動,米嘉說起了我抄近路一事,那陣子她沉迷于看恐怖片和研究都市傳說, 她說讓我小心點,那個公園黑燈瞎火的,里面說不定有裂嘴女。她不說還好,一說起裂嘴女我倒是害怕了。裂嘴女的傳說那時候在日本鬧得沸沸揚揚,那陣子臺灣新聞也有播出。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個不注意就輸掉了游戲。小任這時候來敲我家的門,拿來了他mama做的醃蘿卜。 米嘉從小任手里接過罐子,「哇!謝謝!這個我愛吃!」 小任抬起眼往客廳看了一眼,揶揄地說:「你們還真是醉生夢死?!?/br> 米嘉不以為意地說:「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啊?!?/br> 小任沒有反駁,反而笑了出來。 「要不要來一局???我跟你說,思凜超爛的,連輸我三場了?!?/br> 我悶哼了一聲,憤憤地說:「我只是沒發揮正常水平!」 「好啊,」他很快地答應了,「不過只能玩一局,我等下還要去圖書館?!?/br> 聽他說要去圖書館,我心底那股自卑感又出現了,連打電動的心情都沒了。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小任頭腦好,天生就是讀書的料,但我不是,我能在高職里面學個一技之長就是萬幸了。 我往角落挪了挪,小任接過手把,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游戲進行到一半,小任問道:「對了,你們剛才在聊什么?」 沒等我回答,米嘉搶先說道:「對啦!宇熙,你也勸勸思凜??!那個公園里面肯定有裂嘴女,思凜肯定會有危險!」 米嘉說話沒有前言沒有后語,小任聽得一頭霧水,于是米嘉又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聽完米嘉的話,小任吃驚地看著我,「那么晚你都自己一個人走?」 看他們那副吃驚樣,彷彿那公園真有什么飛禽猛獸,只是我一人跟個傻子似的完全不知道。 一股寒氣從背部透了過來,我緊張地開始結巴,「怎、怎么?真……真的有裂嘴女嗎?」 「裂嘴女這種東西怎么可能存在!你少聽米嘉亂說?!?/br> 「那你們干嘛嚇我啦!」 小任將手把遞給我,接著起身,「總之,你自己走夜路小心點。我要去自習了?!?/br> 當天晚上我去上日文課根本毫無心思,雖然小任說世界上才沒有裂嘴女,但是因為米嘉這么一說,我對那公園竟然有些顧慮了。我一直想著等一下回家的時候該不該繼續抄近路。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揹著書包走出活動中心,結果在門口看見了穿著t恤和籃球褲的小任。 我狐疑地看著他,「你怎么在這?」 「夜跑?!?/br> 「喔?!?/br> 我們就一前一后地走了安全的路回家。 「還好你沒走捷徑?!?/br> 聽他這么說,寒氣從腳底透了上來,「你、你不是說沒有裂嘴女嗎?」 「笨??!比裂嘴女更可怕的是想對你不利的變態啊?!?/br> 「喔、喔?!?/br> 過了一陣子,小任忽然冷聲道:「不過還有比變態更可怕的東西?!?/br> 我愣了愣,正想問他,只見他緩緩地轉過頭,我看見一張面容煞白、齜牙咧嘴的女人正對著我笑。 「你覺得我漂亮嗎?」 還沒來得及叫出聲,我瞬間就驚醒了。 我身上還冒著汗,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其實這個夢境確實是我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只不過最后面小任變成裂嘴女真的就是作夢。夢境總是會有些不符合常理,可這個實在是太可怕了。 「你做惡夢?」小任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我眨了眨眼睛,從地板上爬起來,「夢見你變成了裂嘴女?!?/br> 他一臉詭異地看著我,「什么鬼?!?/br>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礦泉水,喝下?!改闶裁磿r候回來的?」 我記得他把鑰匙給了我,他怎么進來的? 「十分鐘前。真不知道你是神經大條還是膽子大,我不是讓你鎖門嗎?」 我沒鎖門嗎?我頓了頓,好像真把這件事給忘了。 「我忘了?!?/br>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你居然能活到現在?!?/br> 我吐了吐舌頭,「上輩子燒了好香?!?/br> 小任朝我翻了個白眼,就走進廚房拿零食吃了。 我看了看墻上的時鐘,估算了下,我只睡了四十分鐘不到。 小任拿了包洋芋片走了過來,「你干嘛坐在地上?」 「我、我習慣了?!挂驗槲以诩~西蘭租的那個小房子里面除了一張床、浴室、冰箱、小廚房、跟一張小餐桌(對我來說是書桌),其實也算是應有盡有了,但就是沒有沙發這么豪華的家具,所以我一般都是坐在餐桌椅上或是地板上。 小任皺了皺眉頭,但也沒阻止我,他坐上沙發,俐落地拆開洋芋片包裝,遞給我?!赋园??!?/br> 我拿了幾片,就和小任一人坐沙發,一人坐地板,邊吃邊看綜藝節目。 我回過頭問他:「我們晚餐要吃啥?」 他反問:「你記得我們以前去過的那家牛rou麵店嗎?」 國中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常常一起去學校附近的牛rou麵店。升上高中后,由于小任開始住校,我讀的高職,和米嘉他們的時間線也對不上,就愈來愈少去吃麵了。不過偶而我和米嘉還是會一起去。 「哇,好久了?!刮腋锌卣f,「要去那里吃晚餐嗎?」 小任的視線回到電視上,「嗯,很久沒一起去了?!?/br> 「好啊?!?/br>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好像看到小任眼神里閃過一絲憂鬱。 我想起李斌的話,說小任在我跑去臺北的時候哭了。 我本來也不想跑那么遠的,只是小任說不想見我,所以我心一橫,把第一志愿用立可白涂掉了,寫上了臺北的大學。 想起這段往事,我頓了頓,開口道:「小任,我問你一件事?!?/br> 他拿起遙控把電視關了,「嗯,你說?!?/br> 「你那時候……說不想見我,為什么?」 那天,是小任出院后一個月的事吧。他說要去書局買參考書,我剛好有想買的小說所以跟著去了,然后我們在附近的小吃店吃晚餐。我忘了他當時臉上什么表情,只知道我一看就知道他那是在生氣,可是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當時沒說什么,也沒惹他,但他就是在生氣。最后就對我吼著讓我回家,他不想看到我。我那時滿腹的委屈,讓小任這么一吼竟然嚇到了,腦袋一片空白。我眼眶一熱,但我沒哭,只是瞪著他,負氣地說:「誰稀罕!」就轉身跑掉了。 小任對上我的眼睛,沒有說話。 「你說實話沒關係,反正也過去了,我只是想知道?!?/br> 他低下頭,但眼睛沒有看我,「因為米嘉說你交了男朋友?!?/br> 這、這個我當初在醫院的時候不是澄清了嗎?米嘉那傢伙眼瞎能把活的說成死的。 我愣了愣,有些尷尬地,「就這樣?」 他還是沒看我,「然后李斌說他跟你表白了?!?/br> 這件事情我沒跟小任說過,因為這對我來說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沒想到李斌會把這事跟他說。 我哭笑不得,「就這樣?」 他停頓了下,半晌,他彆扭地說:「我以為你們兩個在一起了?!?/br> 這個誤會太可怕了!先別說跟李斌在一起是多可怕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判斷出我喜歡李斌這個邏輯的? 我的聲音上揚了八度,「就這樣???」 他這才看著我,點了點頭?!膏??!?/br> 「所以你生氣就說不想見我?」 他扶了扶額,懊惱地說:「我一說完就后悔了,怕你真的不來找我??墒俏也恢涝趺锤愕狼?。所以就想如果你哭了,至少我能找個臺階下,跟你道歉?!?/br> 說罷,他又埋怨道:「可是你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就是不哭。連個機會都不給我就跑了?!?/br> 這……這怎么能怪我??? 我反過來責怪他,「那你怎么不追出來???」 「我追了,也看到你哭了?!顾a充了一句,「看了三十分鐘?!?/br> 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哭了三十分鐘還無動于衷???這人的情商還真是低啊。 「你、你就這樣看著什么也不做???」我簡直快吐血了。 「我當時想原來你寧愿在別人面前哭也不哭給我看?!?/br> 你這個醋,吃得很大一桶啊,男朋友。 「然后就看著你走出我的世界,一走就是六年?!?/br> 聽他這么說,我喉嚨一緊,感覺要哭。我吞了吞口水,「你、你也別怪我,是你說不想見我的。你知道我最聽你話的?!?/br> 他無奈地看著我,「可是我沒想到你會聽話到不辨是非?!?/br> 聞言,我恨恨地說:「所以你知道了,不能亂說話?!?/br> 他不以為意,把這鍋甩到我頭上,「是你不要亂聽話吧?」 我瞪著他,「好啊,那明天面試完我就去燙捲發、穿耳洞?!?/br> 我故意踩他底線。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還要穿短裙、化濃妝……」 他倏地起身,「我去把你那些裙子和化妝品都燒了?!?/br> 「你敢?」 只見他進廚房拿了打火機就筆直地朝我房間走去…… 「停!把我的窄裙和粉底液留下!我明天還要面試……」我擔心他真的燒掉,追著進房間,「不是!我開玩笑的!我不去燙發了!任宇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