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彷彿在睡夢中,被皮卡丘的十萬伏特給電擊了。陣陣的酥麻感從腦門上傳來,我一下子就驚醒了,眼睛卻刺痛得睜不開。 我伸手摸了摸額頭,一把拿起了罪魁禍首—手機。 估計我又是躺在床上滑著手機逐漸進入夢鄉。這個習慣實在不好,我有好幾次都是這樣驚醒然后被螢幕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不好,得改。我忖著,等到逐漸適應光亮,我瞟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米嘉。 在我這漫長的二十五年歲月里,米嘉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很熟但又不熟。 說熟,我們的確是熟,無論是從血緣上還是從住處上。她是我的表姐,親表姐,和我也只相差一個月。我四歲……嗯,也可能是五歲那年,米嘉和她mama,也就是我的小阿姨,搬來高雄和我們一起居住。我沒見過姨丈,事實上這個角色不存在。年紀稍長后,米嘉總是酷酷地聳肩,說:「他拒絕簽收名為米嘉的快遞?!?/br> 其實她們母女倆搬過來并沒有什么不妥,反正我爸當時在大陸打拼,鐵了心就是不回來;我哥哥那會兒在市區念高中,住校,只有假日才會回來。我媽和小阿姨這對姐妹感情可好了,但我之于米嘉,可就沒有那樣的姐妹情深了。 這當然不是說我討厭她,其實有過,但喜歡多于討厭。米嘉待我好,在那時候又是我唯一的朋友。因為我小時候是個藥罐子,過敏又氣喘,我媽總讓我待在家,她不喜歡讓我出去,說外面空氣不好。自從米嘉搬來和我們一起住,我有了同齡又同性的玩伴,我當然高興。米嘉和我不一樣,她很健康、活潑又外向,她在我媽面前求了半天,我媽才同意我出去玩。我是因為米嘉才走進人群,才交了幾個朋友??删褪且驗檫@樣,我們才不熟。因為我們的性格不同,米嘉的個性讓她很快地跟村子里的小朋友打成一片,她有了新的朋友之后,我就漸漸被遺忘了。 震動還是持續著,看來除非我接起來不然米嘉是不打算掛電話了。 我捏了捏眉心,滑開了通話鍵。 『你終于肯聽電話啦?』米嘉的冷嘲熱諷。 臥槽!我忍不住在心里罵起臟話,這臟話是我跟我的大陸朋友學的。說真的,他們的臟話罵起來可帶勁了。我真想跟電話那頭的米嘉說,她也不看看時間再打,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我人在遙遠的大洋洲,現在已經是過凌晨兩點了。大半夜擾人清夢還好意思諷刺我?不過我沒膽這樣回嘴,抱歉我就是這么俗辣。 「你打來是要敘舊呢還是談正事?」我無奈地爬了起來。 說真的,我不喜歡接來自臺灣的電話,或者,很怕。 尤其不想接他的電話。雖然他一次也沒打給我就是了。 『江思凜,你在紐西蘭真的這么忙嗎?忙到你連訊息都不愿意回、電話都不愿意接?』 冤枉!我也不是沒在回訊息跟接電話好嗎。你也要看時間??! 雖然,我承認,我的確是故意不回米嘉、少麒還有……小任的訊息。 大約是在統測結束后,我跟小任吵了一架,我那時候實在是太難過了,心一橫,就跑到了臺北念大學;接著去了日本留學;到紐西蘭打工度假;直到現在,在紐西蘭工作。 沒錯,我就是故意的。 只是一個吵架不會讓我這么傷心的。只是因為對象是小任,只是因為我跟小任從來沒吵過架,只是因為一直很溫柔善解人意的小任竟然對我吼著不想再見到我。 「jiejie,我求你了,我只剩五個小時能睡了,我早上還要上班…」我說這話的時候感覺好像什么東西卡在喉嚨,形成一種難聽的哭腔。 我不是想哭,我這個人是不哭的。從以前就這樣,尤其是要據理力爭的時候,總感覺底氣不足,結果就會變成這副德性。 米嘉停頓了好久都沒說話,久到我的眼皮都快闔上了,她才說:『過年你回不回來?』 我想了想,媽??!下周好像就是農歷新年了。 「我沒有放假?!刮覑瀽灥卣f道。 『你那什么破公司不能請假嗎!』米嘉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 我當然不是沒有請過假回臺灣,我幾乎每年都有回臺灣,去看老媽和老哥。因為我老爸當年就是個不回家的浪子,才會在我國中的時候和老媽離婚。我跟我哥都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幾乎每年都會回高雄老家。就算不回,每個月也都會打電話回家。不過我老媽現在跟我哥住在臺北,所以高雄我是死都不回,為了避開米嘉他們。 「你直接說你找我干嘛吧?!刮译x開柔軟的床,坐在地板上,破罐破摔,反正我今天就不睡了,要說什么儘管來吧! 『就一次。你回來高雄好嗎?就一次?!晃夷芨杏X米嘉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沒有說話,我真的太累了。在紐西蘭雖然存了人生第一桶金,說實話實在不快樂。想家、想美食、想朋友、想……小任。米嘉的話讓我迫切想回臺灣找工作。 『你回不回?』 我還是沒說話,我扳著腳趾頭,心下十分煩躁。 『江思凜,非得要我說宇熙生病了你才肯回嗎!』米嘉拋下了一顆震撼彈給我,我被炸得體無完膚。 我很想當她是開玩笑的,可是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是玩笑話,米嘉也不是那種白目的人。 「我回!我回還不行了嗎!」我氣沖沖地掛了電話,起身,直奔餐桌。 但我不是生米嘉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 我打開筆電,很快地在搜尋引擎上鍵入日期和地點,很快地買下了機票。 這不是一時衝動。 我承認,我膽小,不敢回去;我臉皮薄,不敢見他們;我口是心非,我最想見的人就是小任。我說,我想見他想見得不得了。漫長的人生中,選項有那么多,我就是單戀一株草單戀了十八年。愛很容易,想要不愛卻是那么的困難。 小任,任宇熙。這個男孩住在我家附近,在我生命中的第四年或是第五年出現,也就是米嘉搬來我家那會兒。我因為米嘉認識了小任、認識了馮少麒。這種住得近、感情好、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簡單來說,就是青梅竹馬。少麒是小任的朋友;米嘉是少麒的朋友,甚至最后變成了女朋友,這是后話。少麒和米嘉都是活潑的人,我和他們兩實在合不來。少麒的老爸是村長,少麒儼然就是我們村里的官二代,對我來說很難親近。所以我的選項很簡單,就是安靜愛看書的小任。小任大概是我們村內最聰明的那個,成績優異,品學兼優,貨真價實的學霸,甚至最后考上了雄中。常常米嘉和少麒他們去玩捉迷藏、鬼抓人的游戲時,小任就拿一本書坐在榕樹下的長椅上,他后來常說那也算是一種陪伴。我這時就會屁顛屁顛地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跟他一起看,對我來說這應該也是一種陪伴吧。小時候的我不懂什么暗戀、喜歡的事情,只知道自己就愛跟著他,他玩什么我就玩什么,他看書我就默默地坐在旁邊。對他來說我大概就像是跟屁蟲之類的吧。他還給我起了相應的綽號叫:『小毛蟲』。以前我不會在意,年紀漸長后,我卻很喜歡這個綽號,因為這是小任給我起的,世上獨一無二。 那年,夕陽西下,微風穿過榕樹,吹得樹葉沙沙響。小任闔上書本,看著奔跑中的米嘉和少麒,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桀傲不遜的……咦?等等,我竟然會用這么言情小說的詞來形容他?反正我就是被他那樣自信的笑容給拐了,一拐就是十八年。 回過神來,我盯著電腦螢幕上的機票購買通知,心情沮喪。真的見到小任之后呢?他想見我嗎?我該說什么?跟他道歉?我又沒做錯什么,何況當初是他對著我大吼大叫,而且是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吼著再也不想看到我。那是小任第一次對我發脾氣,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不會對我大聲說話,不會跟我吵架。我當時有一瞬間的空白,聽不見小任還有自己說什么。大概是嚇到了,所以……我哭了嗎?沒有,至少當下沒有,可是確實是挺想哭的,鼻子酸的不行,我直瞪著小任,估計眼睛都紅得跟兔子似的。一直到我走到捷運站,確定小任沒有跟上來,確定附近沒有熟人,我突然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我哭得好傷心啊,我多喜歡一個人,可是那個人卻不喜歡我,還罵我,甚至說不想看到我。我深刻覺得自己是被討厭了。那是我第一次那樣大哭大鬧,就我記憶以來,無論是我小學和國中被霸凌,還是我爸媽離婚那會兒,我都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我想我媽在懷我的時候大概沒喝多少水吧。 拍了拍臉頰,對了,還得寫信跟老闆請假。我撐著快闔上的眼皮,快快的寫好一封信,稍微檢查后就送出去了。信件送出后,我搖搖晃晃地爬回床上。我真是恨死那個大半夜把我挖起來的陸米嘉了。其實我的學生時代里,我最討厭也最喜歡的人就是米嘉了。我小時候身體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墒敲准紊眢w好著呢,她飛天上樹的本領可不少,跟個猴子似的。米嘉很受歡迎,大家都喜歡找她玩,而我只是她身旁陪襯的綠葉,只是因為我是米嘉的表妹,他們才愿意找我玩。我老媽也很喜歡米嘉,總是米嘉長米嘉短的,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明明你們一樣大,人家看起來就是比較成熟,比較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就連小任,他的心也是米嘉的。他曾經看著上臺領獎的米嘉,用那個把我給拐走的好看笑容說:『我是真喜歡她。啊,這是秘密?!?/br> 我當時想,原來你是看著米嘉露出那樣的笑啊。我幼小而脆弱的心臟就在那時候碎成渣了。 我勉強的擠出笑容,問:「你不跟她說嗎?」 『不說還是朋友?!?/br> 小任說這話的平淡語氣一直刻在我的腦海里,也把它當成圣旨。只要我不說,我們所守護的這個空間就不會崩塌??墒瞧茐牧诉@個空間的,卻是米嘉和少麒。 六月十四日,我從高職畢業,米嘉和少麒開始正式交往。米嘉當時興沖沖的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我只覺得非常生氣,非常難過。生氣的是,我和小任拼了命要守護的這個空間,你們怎么能說毀就毀?難過的是,米嘉選擇了少麒,不是小任。小任怎么辦?忘記那時候說了什么,我滿腦子只想著,反正我已經跟小任鬧翻了,不差你一個。氣得把這些年的不滿全盤托出。以前的事情,要費盡心力去回想過程或細節,其實是想不起來的,可是米嘉那個梨花帶雨、充滿不諒解的神情,我卻始終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