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雷雨之間1
機關木鳥停在那露出青筋的手背,鐵牢里面的俊秀青年面色難看,旁邊黑衣青年曲膝神色淡漠,畢方君看著怯生生的紅豆,露出讚許的微笑道:"真不錯的小玩意兒,此物竟然能避開黑山結界,沐云小鳳好玩好游,當真名不虛傳哪?。?/br> 柳鳳握著鐵欄桿道:"謝謝夸獎,可以還我了嗎?" 畢方君微笑著:"不行,你實在太調皮了,再有下次我就要把你關進單間了。" 柳鳳臉色一僵,悻悻道:"我待這里挺好的。" 上清宮與平常無異,除了到處巡察的陰兵還有一道道鐵欄桿取代房門,畢方君摸摸紅豆的頭,像是一個和藹的父親帶著兒子離開,柳鳳唉了一聲坐下來,楊笑神色依舊平淡,柳鳳道:"楊兄真是淡定,紅豆被收走了,也不知道阿鷹怎么樣了。" 楊笑道:"阿鷹被紀容吃得死死得,這樣下去他不用等飛昇先被紀容打下地獄了。" 柳鳳右手敲著鐵欄桿,楊笑靠在軟塌上,柳鳳唉了半天動來動去顯得格外煩躁,楊笑喝口茶提醒他道:"他們把我們的劍都收去了,青銅劍可不是一般的劍。" 柳鳳心煩意亂的隨口應道:"嗯,我知道。" 鐵欄桿那吹起一陣清風,將桌面毛筆吹落一路滾到結界邊,咕咚滾回來。 柳鳳一愣,隨即大喜道:"你是說……?。?/br> 楊笑微微一笑,在這囚籠中添加某種絕代風華的氣質,柳鳳看到他一身緊緻黑衣襯出寬厚的肩膀、有力的臂膀、墨玉的雙眸,被歲月雕琢出一種沉靜隱忍的面龐,心底看著說不出的喜歡,這個摯友當真風華絕代,不禁伸手戳戳他心口,楊笑抬眼看他,握住他手腕把折扇塞到他掌心。 楊笑道:"手一間下來就欠揍了是不是?" 柳鳳開闔扇面嘿嘿笑道:"碰碰你才能緩減我的心浮氣躁。" 楊笑看著他道:"他會沒事的。" “他”是何人兩人均知悉,柳鳳轉著折扇,矩形的窗櫺外是一片遠山煙霧,天際濃厚云海飄過白鶴展翅掠過,峭壁蒼松展開古老的刻文,崑崙派景緻隨著四季枯榮有著分明的變化,此刻是盛夏整片青翠,偶有云彩剪影落下,像極一幅坐忘心法的仙人不染紅塵紛擾。 身下的鐵板被捂熱,他忍不住換個姿勢,渾身一陣抽痛,在自己的喉頭發出低嗚咽的同時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不是畢方君規律的腳步,也不是傲因的躁進步伐,更不是紀容那熟悉如心律的頻率。 很輕,像是羽毛飄落在屋瓦的聲音- 他喘著氣粗重呼吸瞬間把那陌生蓋過,懊惱間只好側耳貼地感應,有兩個聲音一前一后的靠近,在上方三層樓高左右,不過前面的腳步似乎在找東西,忽停忽走后面的顯然是在跟蹤,前面的人并未察覺開始拖泥帶水的搜查著。 雪鷹凝神專注的傾聽,跟蹤的是某個鬼王,前面那人輕功不錯卻不是修真人,實力懸殊,看來必須出手幫他一幫,否則那鬼王出手對方根本沒勝算,他在找什么? 體內靈力膨脹瞬間爆發出來,將那"誅仙咒"紅線震斷,胸口再度痛徹心扉,這招傷敵傷己的內功是他閉關時自創的,遲遲沒有想到名字,不知為何他在這黑暗與煩擾夾雜的空間突然想到該取作何- 摸到身上白衣被鮮血染濕透,衣角被乾涸的血跡凝固粗硬,他乾脆把破爛的上衫扯掉,扯掉前胸后背紅線,兩個血窟窿穿透光用摸的就很竦動,他竟然還能握緊道隱劍,實力當真非同小可。 必須在不驚擾紀容的前提下穿過結界,他體內靈力跟紀容獨特的神魔之力融合,他閉上眼掌心貼在水波光紋的方壁,結界逐漸消融變成足夠穿透的通道,雪鷹看著掌心的紅煙消散,心底有些說不出的落寞,這些看的見的靈力水rujiao融,兩心卻相隔萬水千山。 他很快將心思放到那個倒楣的闖入者,那鬼王氣息似曾相似,有種很跳脫到弱智的感覺,雪鷹右足一點身子往下沉,很快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闖入者旁邊。 驚鴻樓經書閣中,那人蒙面黑衣正在翻箱倒柜,窗櫺倒出陰兵走過的剪影,他就伏在桌底,那人身上是用了隱身符能暫時掩人耳目,這些巡邏陰兵是中級亡靈對付他們是有用的,但這像是賭博,要看畫符者修為高低,若比對方低就會被識破,看來這人用的隱身符有很強的靈力,會是誰給他的? 那人將整個書柜都翻亂,連軟墊下的木板都掀開,他胡亂翻找毫無目標似的顯然對此地不熟悉,雪鷹見角落一團青火緩緩靠近,拂袖瞬間將對方打散,引的他哇哇大叫:"姓雪的小畜生,你到底什么破事都要管??。?/br> 楚休寧現出原形,頭頂往下凹出一個很蠢的型態氣的嗷嗷叫,那黑衣人反應也快往后拉出距離,接著直接朝兩人打出火符,雪鷹看著他那火符未碰觸自身已化成灰燼,楚休寧修為就沒雪鷹這么高了被直接打翻,撞倒屏風將墻面砸出一個大坑道:"你們兩個到底想干嗎?鬼鬼祟祟的闖進來,什么都不說就直接動手!啊啊?????" 雪鷹勸道:"閣下還是快走吧!現在崑崙派已被紀容控制,不管你要找什么這里太過危險,鬼氣入體將使你馀生半死不活,此地不宜久留。" 那人一雙眼眸明亮靈動,楚休寧身上被雪鷹的靈力轟成坑坑洞洞,道:"不宜久留那你還在這里干嘛?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整日哪有事就出現在哪,你是救世主還是神武大帝嗎?神仙都沒你這么間?。?/br> 那黑衣人踢開窗扇站在框邊,道:"你呢?東北鬼王,灞下楚休寧,你鬼鬼祟祟跟蹤我,有資格說別人嗎?你要不考慮去伙房幫廚,挺會加油添醋的。" 楚休寧瞪著他道:"你跟這小子是一伙的,區區凡人竟敢闖入君上地界,你是活膩了?" 那人哼道:"在下可不敢跟雪鷹劍仙相提并論,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楚槓精在下不奉陪了。" 楚休寧臉一沉,舉掌就要打去自己先往后方飛,再度把墻面撞出一個人形坑,黑衣人讚道:"好俊的身法?。?/br> 墻內傳出楚休寧亂叫:"你大爺的!姓雪的小畜生有種正面約戰!偷襲算什么英雄?什么好俊的身法他又沒動,他只動手而已身體根本沒動!小畜生老子總有一天要宰了你?。?/br> 雪鷹牽著那人手腕翻上道隱劍,往山道樹林飛去。 雪鷹要摘去對方面罩彈指之間,基于尊重他只是替對方開啟結界,擺手示意他離開,那人道:"你明明可以輕易離開,為何不走?" 雪鷹道:"我還有一個心上人在此,且責任在肩走不了。" 那人道:"你不好奇我是誰?為何闖入嗎?" 雪鷹搖頭,楚休寧是畢方君的同窗,他們都是紀容屬下,紀容吩咐把崑崙派門人軟禁,沒有加害意思,他自然不會打破這個微妙的平衡,也不會出手,楚休寧特別耐打,看在畢方君的顏面雪鷹不想在多添仇恨,楚休寧肯定會去告狀,領一狗票陰兵來追。 雪鷹擺擺手,轉身踏入結界內,那人腰間系著三花玉劍柄、鏤空雕著雙燕的極細短,快步跟上來道:"雪鷹劍仙,當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跟仁俠雪淵當真很像,卻比他多了清風明月的溫柔。" 雪鷹轉身看他,文燕抱拳道:"多謝相助?。。?/br> 雪鷹沒有太驚訝的情緒道:"文燕姑娘,是喜鵲姨派你來的?" 文燕道:"不是,紀容佔據崑崙派要與中原修真門派對抗,神魔之主出世早就驚動陛下傳遍九州,而且曼珠沙華被他奪去,朝廷每日都在吵這件事,害怕紀容打開絕死裂谷將所有反動者全部丟進去,現在誰都不能置身事外了,我本想偷得曼珠沙華回鎬京,可我太天真了。" 雪鷹現在赤著上身,不好直接面對她手邊也沒其他衣物可以遮擋,側過半邊身子露出右鎖骨的猙獰窟窿,胸口的雄鷹染上褐色血塊,文燕沒避諱地端詳他裸露的肌膚驚道:"你被誰穿了琵琶骨?!怎么傷成這樣?。?/br> 此言一出,文燕發現自己真是廢話,定是紀容!此人當真手段歹毒至極! 雪鷹下意識的抬臂擋住鎖骨傷口,小聲道:"不是他。" 文燕睜大眼睛看著他道:"不是他?那是誰?就算不是他肯定是畢方君、傲因還有其他鬼王授命,你都這樣了紀容還想推矮,不可能?。?/br> 文燕不敢想像雪鷹這段日子被紀容如何折磨,除了身體上的重傷,心理凌辱更甚,外界以傳聞他是如何被夜夜在紀容床塌羞辱,文燕是被喜鵲提拔上來的,被喜鵲十分尊敬,愛屋及烏跟著對雪鷹這個善良正直的青年很是心疼,她看著對方身上血塊傷口,對紀容憎惡更加深惡痛絕! 雪鷹道:"文燕姑娘,你快走吧!不然被陰兵發現通報鬼王們,我現在是寡不敵眾,你會很危險的。" 這個孩子,都這種時候了還關心別人,對自己的痛苦卻是絕口不提,文燕拿出外傷藥為他擦上,雪鷹焦急道:"姑娘?。?/br> 文燕取出隱身符道:"你灌注靈力幫我,我要去上清宮一趟。" 雪鷹道:"紀容隨身帶著曼珠沙華,你是無法靠近他的。" 為他包扎好傷口,文燕道:"我就是去觀察地形,放心吧!我不會輕舉妄動的,你要是擔心我就跟上來,我把崑崙派走一趟就回鎬京。" 雪鷹擔憂道:"要不我把鎬京的地形圖傳給你,你先走吧?。?/br> 文燕堅持道:"我必須自己去查。" 她說的決絕,看來是不相信我吧!畢竟我現在還是世人口中的白癡,這樣的人畫出的地圖怎么能信呢! 雪鷹想著,道:"好,那我陪你。" 兩人開起結界,通往上清宮而去。 兩人躲在上清宮閣樓外的屋簷下,里面走廊陰兵來來回回,幾個陰兵正在交談,雪鷹耳力非常將對方斷斷續續的談論轉述給文燕,原來崑崙派大部分的弟子被集中關押在此,掌門顧西辭被做成人彘,派中內務交給副掌門任楠風,而昔日與紀容并稱"崑崙玨美"的他如今被當成跑堂的,被紀容呼來喝去打雜出差,至于其馀人都自傲因的監控下,除了巡邏的陰兵、被封住的建筑物外還有輝夜的藤蔓螫伏,紀容強大的神魔之力籠罩整座雪山。 簡直無法攻克,而此刻他們在談論的東南角樓房被從內開起一道不知名的結界,觸發了紀容設下的"反動之界",那是一種渾沌空間的反彈,會將人生生拉進自身與敵方結界界線中,脫離者輕者如同廢人,重者魂魄被扯出終生行尸走rou毫無意識,此行無疑在自我毀滅,任何修士都不會去嘗試,寧可被關在結界中等待對方放行。 文燕道:"是誰引發的反動之界?" 雪鷹面色沉沉,雙眼如同隱在白霧的冰峰,文燕心里七上八下,下唇微微顫抖,抓緊他臂膀道:"是他?" 一開始雪鷹就質疑文燕表示要來尋找曼珠沙華的說詞,這的確很忠心,但喜鵲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屬下放在去執行必死任務的位置,她從來都是謹慎審視局面最后兩權相重取其輕,除了雪鷹之外,別說一般人就連高階修士在紀容面前都微不足道,難道顧西辭得慘樣他們不知曉? 為何文燕會用這樣的說法來欺騙自己? 不,應該說她只說了一半,她這么堅持親自來上清宮,除了知道大部分的弟子被關押在此,她是來找人的! 雪鷹的眼神讓文燕知道,他已經知道了,文燕自己沒發現嗓音都在顫抖道:"是他對不對?" 雪鷹道:"別擔心,我定會去救北望師伯。" 文燕整個人往后一攤,在跌下去時被雪鷹抱住,她面無血色道:"反動之界…….怎么會這樣……為什么?這次他又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雪鷹聽出她與江北望的私事過往,不過既然兩人從來都沒說過表面更無交集,雪鷹對這些私事八卦從不過問,現在卻不得不問了。 雪鷹道:"文燕姑娘,冒昧一問,北望師伯是你的親人嗎?你畢竟不是崑崙派之人,我不能讓你深入險境。" 文燕恢復神色,勉強道:"不是,我們走吧!希望他能撐到你救出他,要是失智你們就少一個宮主了。" 她現在的語氣又像是不認識江北望一樣,雪鷹想著:"她是不想多說了,不管如何我不能把她帶入反動之界中,這樣太危險了。" 文燕語氣有催促道:"走吧!我們在此地太顯眼。" 雪鷹帶著她潛入關押江北望的房間,外面兩個陰兵正在貼上封條,其實不用貼也沒人會進去,只是做個樣子而已,雪鷹很快定住陰兵,里面一團詭霧扭曲了空間,看著很不舒服,文燕毫無畏懼的要往里面走,雪鷹道:"你先找地方躲好,我進去找師伯。" 文燕沉吟,突然展顏笑道:"我剛剛騙你的,江北望是我未婚夫,我必須去救他。" 雪鷹瞪大眼睛,張開嘴還未發聲,文燕幾乎是同時閃過他身邊飛入"反動之界"中,她就是在等這一刻! 壓著靈鳥部紋的衣角從他指間滑過,雪鷹又驚又惱連忙衝進去,扭曲空間吞沒他們的身影,像是一個貪婪的怪物一般沒有盡頭。 轟隆?。?/br> 耳畔是雷聲大作,雪鷹一手抓到堅硬濕滑的木框上,他瞇著眼抹去臉上雨水,這里是一座村莊,大雨跟黑夜模糊視線,江北望開啟"反動之界",把他們一下拉到千里外的某個深山小村,雪鷹將濕漉漉的頭發往后抹,喊道:"文燕姑娘!北望師伯?。?/br> 他轉到一幢幢建筑物的周邊觀察,廢棄的雞舍牛棚還有斷裂的韁繩丟在地面,窗戶像是老人的假牙掛在邊上,隨著風雨搖晃,樹林的枝葉被風刮的呼呼作響,漆黑的屋瓦掉落在腳邊,毫無生氣更多是詭異不安的氣氛。 雪鷹走過去發現這些建筑物只到自己的腰部,像是不大不小的模型,大小跟鳥巢一樣的門板,他蹲下身推開門,湊近腦袋往里面瞧,背部被某個東西撞了一下他大驚,一團靈力爆擊轟的那前庭四分五裂,才發現是自己太緊張撞到旁邊框架,雨下的視線模糊不清,他站在破裂的屋子中感應著文燕的氣息。 青白鹿叉從濃厚的云層劈落而下,一個淡淡的人影從破碎屋瓦堆邊上輕聲嘆氣,雪鷹看不清是誰卻可以感受到對方有股王孫之氣,他甚至心底升起無限的期盼與思念要衝口大喊道:"槐叔!是我??!我是阿鷹!我好想你?。。?/br> 他啪啪踩著水跡衝過去,儘管知道是虛假之象,他還是無法克制這股刻在記憶中的親情,手摸在冰涼濕滑的石像上面,那是一尊槐安的石像,破碎的木塊根斷裂的屋簷,他彎腰撿起牌匾,雨水打著赤裸的肌rou閃閃發光,胸膛飛鷹如欲衝出,右手的雄鹿護腕發出銀光,手指撫摸著深深的刻痕,眼神中是一個孩子尊敬、嚮往、崇拜的目光- 匾額被擦拭放回架上,那英挺青年站在"神武大帝"破碎的廟堂前,握著道引劍的手堅定不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