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今時若彼
「程檢,后天開庭的資料我整理好了,放在這里可以嗎?」法律實習生朝氣蓬勃的聲音響起,他們去往各大法律工作處實習,對未來懷抱憧憬,眼神俱是一貫明亮澄澈。 桌前男人頭也不抬,輕輕答了聲便不再開口。 實習生中有不少傳聞,對這程檢多少有些臆測,學長姊曾經說過,這位檢察官雖然平時冷漠,卻是最為護短,只要不出太大的紕漏,他眉也不會皺一下,只偷偷將事情平息。 當然,這群實習生工作兢兢業業,但到底無甚經驗,出點問題無可厚非,有些人跟到的檢察官會大發雷霆,程檢倒不會,可是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沒人真的曉得。 外界對他的評價有褒有貶,在他十數年的職涯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大概便是那起棄尸汪洋的殺人案子,即使事件落幕,這事在法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還常被錄入課堂舉例當中。 各辦公室間有些傳言,遽聞當時案件聲明大譟,程檢卻屢屢忤逆上級,若非時任長官是他在校念書時的學長,或許他的檔案中要添幾筆不光彩的紀錄。 小小實習生趙品如偶爾不禁納悶,程檢從以前便是如此嗎?雖然眾人都說他性子淡漠,但要是他真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十多年前又怎會為一件案子去忤逆長官? 程檢工作很拚,真的很拚,其實她一直很崇拜他,奈何學長姊總說這人唯一值得崇敬的點,僅敬業一條而已。 她只有一張嘴,哪說得過眾人?慢慢也就不說了,她還是很崇拜他,自己知道也罷,沒必要說出來自討沒趣。 程檢身邊的助手廖毅陞是個熱心人,私下沒少跟她八卦幾句,據說是前幾年才進來的,資歷還不新,消息門路倒不少,有時會硬拉著她說程檢人不壞,多年前還是個滿腹熱忱的新人。 趙品如可以理解,除她之外,誰對程檢崇拜到不管間言碎語?廖助理四處碰壁,最后惟剩她還可以拉著談些他年輕時的逸聞。 為證自己所言不虛,他還自作主張替辦公室內的人訂了餐廳,將她跟程檢拽去,席間逼著二人一道喝酒,趙品如覺得新奇,以前的學長姊沒人見過程檢私底下什么樣子,她可是法學院中第一人,回去可有得好說。 數杯黃湯下肚,她早有些薄醉,抬頭偷覷對面的程檢,雖還是面無表情,頰側仍然有些緋紅,大約也受酒精影響。 廖毅陞一個勁地勸酒,念在她是女生,醉著回家總不太好,遂對程檢火力全開,他別的不行,說話倒是說服力十足,程檢被他勸下好多杯酒,顯露些許醉態。 「好了,再勸下去,下禮拜看程檢怎么收拾你?!冠w品如止住廖毅陞,小心翼翼奪過程檢手中的杯子,又推了杯水過去。 廖毅陞心有不甘,想想這實習生的話還是挺有道理,只是缺了臺階可下,趕緊拎著手機,笑說自己去叫代駕,等會送他倆回去以示負責。 他一走,座位上只剩程檢和她,趙品如撐著下頷,靜靜望著程檢微帶醉意的臉龐,不得不說他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韻味,稱不上帥氣,卻有極強的吸引力,他之于她,簡直就是男神等級。 「學長說,世間沒有什么事是公平的?!棺砹说某虣z開口,趙品如愣住,忍不住凝神細聽,「可是她說,現在這樣就好?!?/br> 他在說什么?是酒后的胡言亂語嗎?趙品如不知道,也不敢貿然開口打斷程檢,只聽他繼續說下去:「當時我錯了,也是對的,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誰才是正確的?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br> 她聽不懂,也不曉得他是懊悔,還是困惑;以上皆是,或者兩者皆非。 「我跟學長說,我以為司法的目的在于實行正義,但他不認同──梁貞也不認同,她想著別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顾圃嗨频脑捳Z,趙品如蹙起眉頭,程檢提到的人分明非常耳熟,到底在那兒聽過?「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br> 她想得走神,幾秒后才發覺他最后一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過了這么多年,我偶爾還是會夢到?!箾]有理會她的反應,他自顧自地說下去,「現在看起來很好,其實是不對的……她現在幾歲了呢?」 她還沒理出一點頭緒,廖毅陞就回來了。 二人將程檢攙上后座,趙品如隨他坐進車內,廖毅陞則打開前門與司機交涉,先送她回去,然后才是程檢。 / 程紹緯重重將自己拋向沙發,閉上雙眼。 他真就那么容易被說服?飲盡多少杯酒,有幾杯是被廖毅陞勸著喝的?他是存心要醉。 可惜沒醉完全了,瞧著對面年輕氣盛的趙品如,忍不住扔給她一堆支離破碎的句子,最后才給她留了句話: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 她大概沒聽懂吧……也罷,或許數年后她就曉得了。 這么多實習生來來去去,趙品如是他見過眼神最明亮的一個,讓他想起自己初入行時,胸中難抑的熱情,誓將所有為非作歹之人繩之以法。 到底是自己不夠堅定,只希望她不會如此。 / 趙品如拿了鑰匙開門,又掏出手機打算跟朋友分享今日喜悅,突然想起今天程檢說的話,和那聽似耳熟的數個關鍵字。 原來,是十多年前的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