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夜時分，周苡綸握著何槿妍的手坐在姜承豁家門外的臺階上，在寒風呼嘯的冬夜里縮著頭靠在一起取暖。這么說來，她們還是第一次這么「姐妹」。

    也是，折騰了一個晚上，他們都累壞了。

    身為姜承豁最要好的兄弟，吳朔宇一整晚的臉色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那張俊臉此刻只剩疲憊二字可以形容。

    他時而將臉埋進雙掌中，時而搔頭仰望夜幕，只在等一條從門內發來的消息，告知他他的兄弟一切安好。

    就在此時，門被打開了，姜媽滿臉倦容的從門后走了出來。

    三人顧不得痠痛的背脊，馬上衝上前去。

    「姜承豁還好嗎?」

    姜媽艱難的撐起沉重的眼皮，扯出了一個藏盡疲倦的笑容:「承豁他爸給他吃了點藥，承豁現在在休息，暫無大礙?！?/br>
    聽見暫無大礙四個字，三人不約而同相視，如釋重負。

    何槿妍一卸下警戒，眼淚就嘩啦嘩啦的落了下來。

    周苡綸輕拍她的背，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淚水也跟著瞬間滑落。

    吳朔宇吸了吸鼻子，將兩人擁進懷中。

    他們都太害怕了，害怕那個他們生命中最溫暖的男孩會就這樣消失不見。

    「同學，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菇獘屨\懇的鞠躬道謝。

    「姜媽，您太客氣了，姜承豁是我們的朋友，這都是我們該做的?！怪苘泳]趕緊扶了扶她。

    離開姜家，三人仍馀悸猶存，最后決定到冰店里坐坐好沉淀心情。

    「姜承豁為什么會突然昏倒啊……」何槿妍直盯著眼前的冰，像是要把它看出一個洞來。她摀著臉，懊惱萬分:「啊，是不是因為今天我讓他玩六次海盜船?或、或者……是因為我給他吃太多蛋糕和點心?還、還是……」

    周苡綸的肩膀向下垂了垂，輕輕抹去何槿妍不停往下掉的眼淚?！覆皇堑?，不會是這樣的……」

    那會是為什么呢?

    她抬頭看向吳朔宇，迷惘和憔悴在那雙眸中一一浮現。

    「在你和他認識的這十年里，他曾經發生過像今天這樣的事嗎?」待何槿妍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之后，吳朔宇問。

    何槿妍緊咬下唇，低頭思索，「除了一次中暑以外……」她搖了搖頭。

    周苡綸仰起頭看著冰店老舊斑駁的天花板，用力吸了口氣。

    姜承豁似乎不愿透露任何關于自己的身體健康的事，這大概就是隱藏版的不送醫的原因吧。

    姜承豁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不過這一個禮拜，吳朔宇天天送功課到姜家，也會和姜承豁自拍或錄影再拿到學校給周苡綸和何槿妍看，好讓兩人放心。

    「我看他根本就好了啊，哪需要請什么病假!」周苡綸指著吳朔宇手機正播放著的影片大罵，「竟然詛咒我變胖……那我就一個禮拜瘦三公斤給他看!」

    「哎呦，周苡綸你怎么這么可憐啊?」何槿妍在一旁飄飄的補刀，「他說他一個禮拜沒看到我這張這么迷人的臉，每天都覺得全身不對勁欸?！?/br>
    「唉，我深深覺得我應該跟他交換一下?！怪苘泳]眨了下眼，換來何槿妍掄起拳頭在她面前揮了兩下。

    「欸欸欸，你們都別吵了?！共贿h處，吳朔宇拿著幾張文宣走了過來，揚起笑容:「看，這是我們十八班的結業一日小班游行程表?！?/br>
    小班游?就是校慶那天討論的用園游會賺的那筆錢籌辦的那個嗎?

    周苡綸下意識的瞥了眼吳朔宇，他燦笑著，笑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就在此時，他對上了她的視線，朝她慧黠一笑。

    你不在意嗎?

    周苡綸的眉毛往上挑了挑。

    我沒事。

    吳朔宇的眼睛回答。

    周苡綸收到了他的答覆，勾起嘴角拉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拆開了今天的第三包餅乾，周苡綸毫不猶豫的抓了一大把塞進口中，體重、身材什么的早就被她拋諸腦后了，她甚至連這包餅乾是什么口味的都不知道。

    咳、咳!這是什么口味啊?

    「你干嘛?」姜承豁往后縮了縮，朝她動了動唇。

    「我被嗆、嗆到了……咳咳咳……」

    他抽走她手中的餅乾包裝，仔細端詳:「辣椒口味……哈哈哈哈哈……」

    「你笑那么大聲干嘛……」周苡綸搶回那包餅乾，伸手抓了一把就往姜承豁嘴里塞。

    「咳咳咳……水……」姜承豁邊咳邊搥胸，笑著躲開她拿著餅乾又想作亂的手。

    哇，沒想到這小子比她還怕辣啊!周苡綸看他咳到臉都紅了，只好作罷。

    她翻找著背包，翻出了一堆零食，卻沒找到半瓶水。

    「哇，你的背包是有多大啊?」姜承豁仰頭連灌了好幾口水后終于恢復了正常。他轉頭瞥了瞥身旁忙碌的女孩，瞇眼揶揄她。

    周苡綸無辜的吐了吐舌頭，笑:「你找到水啦?我發現我好像忘了帶水欸……」

    看了一眼女孩，再看了一眼女孩四周堆滿的大包小包的零食，姜承豁腦中立刻浮現出吃貨二字。

    「那你干嘛不跟他們借?我剛剛那叫危急時刻欸你懂不懂……」

    誰?他們嗎?周苡綸邊翻白眼邊將姜承豁指著前座的手指扳回來?！刚l要找他們借啊?」

    姜承豁一臉玩味的打量她:「你該不會……真的在吃吳朔宇的醋吧?」

    周苡綸別開臉的舉動是最明確的回答。

    在選游覽車座位的時候，他們四人做了一個很幼稚的決定—去的時候，姜承豁和周苡綸坐，吳朔宇和何槿妍坐；回來的時候，吳朔宇和周苡綸坐，姜承豁和何槿妍坐。

    見狀，姜承豁毫不留情的大笑。

    海天一色，白色浪花拍打著岸礁，奏出充滿海洋風味的一曲。

    「我的天啊，太陽怎么可以這么大……」何槿妍一下車就捧著一包面紙，平均每走五步就要抽出一張來擦汗。

    周苡綸邊走邊踢著沿路上的沙子混石頭。她整路上都維持著低頭盯著地面走路的姿勢，因為只要一抬頭就會看見走在前面的兩個令她上火的身影。

    「我覺得呢……」姜承豁賊賊的笑了，「比起太陽，我旁邊這位的溫度更高?！顾室夥糯笠袅?，吳朔宇和何槿妍相繼回頭。

    被他猝不及防這么一喊，周苡綸惡狠狠的往他的腰際捏了一把。

    「啊!周苡綸你謀殺啊?」姜承豁慘叫。

    「喂，你欺負我兄弟?」一隻健壯的手臂勾上她的肩，那個每每都能在一秒內將她融化的聲音出現在她的左耳邊。

    周苡綸逼迫自己壓下內心的悸動，轉了轉肩膀甩開了他?！傅降资钦l欺負誰啊?」

    吳朔宇促狹的笑了開來:「難道，是我欺負你嗎?」

    他欺負她?

    「因為我剛才跟何槿妍坐、跟何槿妍走、跟何槿妍說了好多好多話，所以你……吃醋了?」吳朔宇低低的聲音又靠近了一點，幾乎快……快親到她耳邊的小碎發了。

    周苡綸的心好似湛藍的海，波濤洶涌、萬馬奔騰、小鹿亂撞。

    「我、我欺負你啦!」為了掩飾早已紅透了的臉，她卸下背包往他懷里一丟，拔腿落跑。

    「喂，周苡綸，你看我追不追得到你!」吳朔宇接住背包，狂奔了起來。

    追她?哪一種追?

    如果是她心里想的那種，該有多好啊。

    「好啊，你追!」周苡綸笑著，趕忙躲到姜承豁背后:「掩護我!」

    姜承豁一邊哇哇叫一邊張開雙臂，周苡綸抓著他的衣服，兩個人開始奔跑。

    「何槿妍，讓他三打一!」周苡綸將何槿妍拉了過來。

    他們跑到了海邊，沙灘上，四個人影交錯著，寫下了青春二字。

    他們脫掉了鞋襪，恣意追逐笑鬧。

    「喂!」吳朔宇使出壞招，捧起海水的雙手高舉，接著松手讓水往三人灑去?！改銈兤圬撐野?」

    「吳朔宇，哪有人這樣的!」姜承豁抹了把臉，大笑。

    何槿妍跳腳:「不能作弊啦!快，周苡綸，我想到了一招，更壞的!」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了許久，同時放聲大笑。

    「你們三打一就不叫作弊嗎?」吳朔宇欲哭無淚。

    下一秒，周苡綸和何槿妍隨手抓了幾把沙就往吳朔宇身上丟。

    「哈哈哈哈哈……」看著男孩的衣服上沾滿了金黃色的沙粒，兩個女孩笑彎了腰。

    「兄弟，她們女生心機太重了，我來挺你!」姜承豁走過來拍了拍吳朔宇的衣服，用手劃了水往兩個笑歪了的女孩潑去。

    「姜承豁你這個叛徒!」兩個女孩氣急敗壞，也用水潑了回去。

    「防守!」

    「進攻!」

    「這里這里……啊，給我站住!」

    「哈哈，中計了!」

    「偷偷算計我?我才沒那么好騙咧!」

    「喂!別跑!」

    「哈哈哈哈哈……」

    陽光灑下，水花在空中時而盤旋時而散落，四個少年的尖叫歡笑藏在海風中時隱時現，襯托出這個冬季最美麗的金黃色沙灘和湛藍色海面。

    「周苡綸，我們還沒訂游戲規則!」吳朔宇舉起手臂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和海水。

    周苡綸笑:「什么游戲規則?」

    「如果我真的追到你，怎么辦啊?」

    到底是哪一種追?他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戲嗎?怎么都不說清楚啊……

    如果他真的追到她……周苡綸回眸，嫣然一笑:「那就在一起吧?！?/br>
    也許是海浪時起時落的聲音太大聲，掩蓋住了她的回答。

    也或許是他聽到了，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在一起吧，這是一個承諾，也是一場周苡綸每晚每晚都在做的夢。

    「喂!」吳朔宇閉了閉眼，「周苡綸，我很熱欸?！?/br>
    周苡綸握著兩手滿滿的沙，瞥了一眼全身上下都被沙子裹住的吳朔宇，「不是啊，本來就要弄那么多嘛!你看看你兄弟，何槿妍下手那才叫真的殘忍?！?/br>
    躺在隔壁的姜承豁被何槿妍裹上厚厚的沙，但他仍一臉享受，完全沒有半分痛苦。

    「哇，老兄，你不熱嗎?」不看還好，這一看，吳朔宇瞬間覺得更熱了。

    「不熱、不熱?！菇谢頎N笑，陶醉其中。

    「你……還好嗎?」吳朔宇吞了吞口水，「我說的不是知覺神經，是你的腦袋?！?/br>
    「很好、很好?！菇谢砟菢幼痈鞠癖幌铝梭?。

    「我的天……」周苡綸看傻了眼，「何槿妍每鋪一把沙子上去，我的心就這樣……揪了一下?！?/br>
    「喂，你心疼他啊?」吳朔宇發出抗議。

    「干嗎?你吃醋?」周苡綸在心里偷笑。

    「周苡綸你還不加把勁?！购伍儒雎?，朝自己的半成品「沙人豁」努了努嘴，「我們說好囉，輸的請一杯辛巴克?！?/br>
    「看吧，我也是有壓力的?！怪苘泳]無奈的吸了口氣，對著吳朔宇略帶歉意的笑了笑。

    聞言，可憐的兩個動彈不得的沙人紛紛提出異議。

    「喂，什么不好賭，賭這個做什么啊?我就說你們女生心機很重……」

    「辛巴克……那我們兩個沙人有沒有份啊?」

    曬完日光浴，他們分享著一盒大披薩當作午餐，還品嚐了頗有海洋風味的水果果汁。

    飽餐一頓后，周苡綸突然想上廁所。

    「我也想欸?！菇谢碜プヮ^，「我跟你一起去好了?！?/br>
    周苡綸點點頭:「你們兩個不去嗎?」

    何槿妍把墨鏡從頭頂上拉了下來，嫣然:「我小睡一下?！?/br>
    吳朔宇瞇起眼睛笑著，「我，」他舉了舉手中的冰淇淋，「吃冰?！?/br>
    「喂，記得留給我們?！怪苘泳]對他張牙舞爪了幾下。

    神秘海岸很大，奇巖怪石堆得很高，像一排排整齊的城墻，讓周苡綸有種在走迷宮的錯覺。

    好不容易找到公廁。如廁完畢，周苡綸走到設于女廁外面的洗手臺洗手。

    「欸，周苡綸?！菇谢硪贿吢饬诉^來一邊張望四方。

    「干嘛?」

    「我好像……找不到原路欸……」

    「怎么可能!你記憶力太差了啦……」周苡綸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濕漉漉的手，轉過身背向洗手臺，雙腳卻像生了根般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排又一排橫亙在兩人面前的塊狀巖，切割得整整齊齊，堆砌成一面布滿不規則紋理的大墻。

    他們迷路了。

    這下該怎么辦才好呢?他們面面相覷。唉，誰上個廁所會帶著手機在身上啊?

    「沒關係啦，我們一定還是會有一點點印象的?！怪苘泳]重新振作了精神，「是吧?」她的語氣怎么聽都像在徵求姜承豁一個肯定的答案。

    「嗯，我們試試看吧?！菇谢砟四ū亲?，率先邁步。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們走到一處山洞前。

    在復雜的路之間繞了這么久，周苡綸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這不是他們來時曾經經過的地方。

    還沒找到回去的方向，周苡綸已經疲憊不堪了。

    「欸，好像快下雨了?！菇谢硗^頂上方烏云重重的天空，皺了皺眉。

    見周苡綸沒回應，他立刻回頭審視她的情況。

    周苡綸臉色發白，難看得很。

    「你這樣根本走不下去?！菇谢頂v扶著她躲進山洞里?！改銊e逞強了，先休息一下吧，就當避一避雨?！?/br>
    另一邊，原本半躺在柔軟細沙中舒服的舔著冰淇淋的吳朔宇低頭看了看手錶，覺得有些不對勁。

    「奇怪了，他們去個廁所怎么可以去這么久?」

    他稍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兩人的半點影子。

    「何槿妍你別睡了?！顾_始緊張了，趕忙把睡得正香的何槿妍搖醒:「周苡綸和姜承豁上廁所上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欸?！?/br>
    「什么?」何槿妍拔下墨鏡，「會不會是……太多人了，他們在排隊等廁所?」

    「就算真的是這樣，也不可能那么久都沒回來啊?！?/br>
    他們撫了撫額，丟下墨鏡和冰淇淋，起身到處尋找。

    他們一一問過了同學，找遍了剛才曾戲水的海域和沙灘，一大片的汪洋之中，卻見不著兩人佇立的身影。

    「不如我們到公廁那附近找找看?！购伍儒读顺秴撬酚畹男渥?，大眼中仍燃燒著那分不沒的希望。

    「嗯，走吧?！箙撬酚钜Ьo下唇，試著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山洞里，姜承豁讓周苡綸靠在自己的肩上，兩人沉沉的睡去。

    外頭忽然下起了雨。

    姜承豁動了動身子，安靜的看著山洞外直落的滴滴細雨。

    聽見雨落之聲，周苡綸緩緩睜開了眼。

    她直起身，將頭靠向背后的冰冷的石壁。

    「下雨了?！?/br>
    「嗯?！?/br>
    「姜承豁，我問你喔?！?/br>
    「嗯?」姜承豁應了一聲。

    周苡綸擠了擠笑容，「為什么你明知何槿妍不可能回應你的喜歡，你還是對她不離不棄?」

    「為什么?」他問自己，接著苦澀的笑了，「和她認識這么多年，就算她對我沒有愛情，但我相信友情、親情是半分都不會少的。十年的感情，豈能說斷就斷?周苡綸，你知道嗎?一輩子能夠遇見一個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永遠像家人一樣守護你的人，不管他是站在愛情的立場還是友情的角度，都難能可貴?！?/br>
    周苡綸從沒體會過這種感情，也難以想像這世上竟存在著這樣偉大的關係。

    「我想，就算哪天我清醒了、想通了、明白了……知道是時候該放下何槿妍了，我也會繼續做她的家人和朋友，繼續陪著她?！菇谢砗V定的承諾。

    吳朔宇和何槿妍從公廁里頹喪的走了出來。

    不在午餐地也不在公廁里，他們到底可以跑去哪?

    突然，吳朔宇眼睛一亮，拉著何槿妍往石墻與石墻之間的小路鑽去。

    他們在雨中奔跑著，就怕在雨下得更大之前還找不到人。

    「欸，朔宇，過頭了!」何槿妍扯了扯他，指向被他們落在后頭的山洞。

    山洞中空空如也，下雨的時候有種寂寞的霉味。

    姜承豁說那是泥土的氣息，很有生命力的。周苡綸頗不認同的皺了皺鼻子。

    這時，洞外傳來鞋子摩擦落葉的聲響。

    姜承豁坐直了身體。周苡綸豎起耳，興奮的拍拍他:「外面有人欸!」

    語落那一刻，吳朔宇領著何槿妍衝了進來。

    周苡綸無法形容當她看見吳朔宇闖進來的那個剎那，她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動、有多么的想哭。

    「呼，嚇死我了……」鼻頭一酸，何槿妍的眼淚不爭氣的直掉。她用力擁住姜承豁，好像不那么用力她就會失去他。

    周苡綸看著看著，慢慢懂了。她看懂了那種亦友亦親的感情和那樣手足無措的害怕。

    「你怎么總是讓人這么擔心……」聽著何槿妍殺傷力全無的責罵，姜承豁只是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沒有回嘴也毫無不耐。

    突然，周苡綸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不，更準確的說，她是被「扯」進去的。

    她趴在那個劇烈起伏的胸膛上，聽見了男孩紊亂的心跳。

    「幸好，」話音頓了一下，吳朔宇喘了口氣，「幸好你沒事?！?/br>
    沒有半句斥責，只有一句「幸好你沒事」。

    周苡綸感覺眼眶熱熱的，頰邊微濕。

    「你怎么……怎么不罵我?」她顫抖的聲音將隱藏許久的恐懼表露無遺，「我剛才亂走，結果就迷路了……我好怕……怕你找不到我、怕我被你忘記了……」

    她語無倫次，止不住的哭。

    他又將她摟緊了些，在她發間低喃:「我是誰?我是吳朔宇欸，我這么厲害，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他寵溺的揉了揉她的發，將臉貼在女孩的瀏海上輕輕摩擦著，「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會找到你的?！?/br>
    不管她在哪里，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這是一句多美好的諾言，能讓她從十年前相信到現在。

    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也仍相信著，堅信不移。

    雨停了，何槿妍也哭累了。

    姜承豁背起睡著了的何槿妍回到游覽車上順便和班導報平安，而吳朔宇和周苡綸則選擇留下來再待一會兒。

    「周苡綸，抓緊我?！箙撬酚罨仡^，朝她伸出手。

    周苡綸愣了愣，吳朔宇見狀，笑了一下，直接牽起她。

    當掌心相撞、十指相扣之時，兩個少年的心都微微的盪了一下。

    暖暖的，也甜甜的。

    他們循著從山洞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前進，終于找到了山洞的出口。

    「哇……」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周苡綸的臉上綻出了一簇笑容。

    冬天的風吹起了男孩女孩的制服衣角，一片無人的湛藍在他們眼前順勢展開，沙灘被陽光曬得很暖，浪輕打在岸邊，靜謐而溫柔，像一場夢。

    「這里是神秘海岸最神祕的地方?！箙撬酚罱庹f著。

    身旁的女孩靜靜的站著，臉上掛著那個讓他每日每夜魂牽夢縈的笑，陽光一照，她白凈分明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美得像是這幅畫的主角。

    他笑笑，情不自禁伸手將女孩的發勾到她白皙的耳后。

    感受到男孩的碰觸，周苡綸的耳根瞬間一熱，羞得發燙。

    曖昧迷迷糊糊的流竄在空氣對流之中，兩個少年只能模模糊糊的相愛著。

    「帶你去看個東西?！箙撬酚钤俅螤科鹬苘泳]的手，踩著海岸線散步。

    海水和沙覆蓋著他們的腳，他們在沙灘上留下的一長串的腳印不過一會兒就都被浪花沖走了。

    不久，兩顆矗立在海洋中央的形狀怪異的石頭映入少年眼簾，少年同時驚呼。

    「這是什么?」周苡綸偏頭問吳朔宇。

    吳朔宇笑:「這是『燭臺雙嶼』?！购Ｑ蠛棋?，雙嶼相依，看上去頗有一種悲悽的感覺?！杆置悍蚱奘?，這個名字源自于一段凄美的傳說。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秘海岸住著一名漁夫和他的妻子，這名漁夫需要長年頻繁的出港捕魚，有一次離家跑船甚至失蹤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大家都覺得漁夫應該死了，但漁夫的妻子并不這么想，她始終相信她的丈夫一定還活著，而且有一天她一定等得到他回家。漁夫的妻子每天晝夜不分的守在岸邊等待，最后等著等著就化成了一顆石頭。有一天，那名漁夫真的回來了，當他發現愛妻已經化為一顆石頭的時候，他在那顆石頭旁沒日沒夜的哭，結果哭著哭著自己也變成了一顆石頭，就立在妻子那一顆的旁邊?！?/br>
    故事說完了，男孩和女孩對視了一眼。

    「好沉重的故事?！怪苘泳]低下頭，抿了抿唇。

    「你不喜歡嗎?」吳朔宇側頭問她。

    她搖搖頭:「我覺得兩個相愛的人應該要一起幸福才對，可是他們聽起來總是相隔千里，根本無法一起幸福?！?/br>
    「可是我覺得這個結局蠻好的欸?！顾J真的凝視著海面，「不管距離多遠，只要彼此深愛，終有幸福的一天，而且是一起幸福。夫妻石傳說的結局不也這樣嗎?相依相守，只不過都成了石頭而已，但我深信他們一定還相愛著?！?/br>
    她歪歪頭，好奇:「為什么?」

    「如果不愛了，漁夫就不會回來，妻子也不會繼續等下去?！?/br>
    嗯，有道理。周苡綸在心里讚揚著。

    「周苡綸，如果你是漁夫的妻子，你會堅守港口等漁夫回家嗎?」

    周苡綸瞥了他一眼，「問這個干嘛?」

    「如果你是漁夫的妻子，或者哪天你遇到了類似漁夫妻子遇到的這種情況，你一定要繼續等下去，因為……如果我是漁夫，我一定會回來找你?！?/br>
    如果他是漁夫，她是漁夫的妻子……她是他的妻子?誰、誰要當他的妻子啊!咦?這算……求婚嗎?

    周苡綸的小劇場演得正熱烈，就被吳朔宇再次拋來的問題打斷了?！钢苘泳]，你剛才真的在等我去找你嗎?」

    唉，他今天神經接錯條了是不是?為什么總愛問那么……難回答的問題啊?

    「呃……我、我……」這氣氛到底是怎么搞的啊?曖曖昧昧的……她真的受不了了啦!在情勢所逼之下，周苡綸使出她有史以來用過最老套也最愚蠢的一招—拔腿就跑!逃多遠算多遠!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啊!周苡綸!」吳朔宇大叫，追了上去:「跑給田徑隊的追，你真夠大膽的!」

    午后冬陽下，兩個少年一前一后的追逐著，影子被拉得細長，輕輕交疊在一起。

    聽見吳朔宇在身后邊追邊喊，周苡綸心里樂得很。

    她始終不敢告訴他，待在山洞那段漫長又難熬的時間里，她是如何的盼著他的到來，又是如何的默念著他的名字。

    結果，游覽車車窗外經過的北海岸風光周苡綸半眼都沒看到。

    去程的路上沒心情看；回程的路上她從上車一路睡到下車。不只她，吳朔宇、姜承豁、何槿妍也全都睡死了。

    結業班游就這樣落幕了，也正意味著這個學期即將結束。

    回過頭來看，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半年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想著想著，周苡綸很是感慨。

    這個學期的最后一個星期五，周苡綸背起書包正要和吳朔宇一起放學去找凌風和奶奶，不料吳朔宇丟下家里有事四個字就拒絕了她。

    周苡綸沒有多想，照常跟凌風和奶奶聊得很愉快。

    這天晚上，宋晴在書房里練習英文。

    她很聽話的照著上次和洪昱凱一起討論出來的方法，聽一句影片臺詞便跟著復誦一遍，并且全程用手機錄音。

    不料，影片才播到一半，宋晴卻突然想上廁所。

    好巧不巧，管家阿姨正在打掃廁所，她忍了幾分鐘，最后實在忍無可忍，直奔樓上舅舅家借廁所。

    她看準了舅舅書房隔壁的衛浴間沒人，將手機隨手放在舅舅書房門口的小桌子上，立馬衝進隔壁舒舒服服的上廁所。

    一走出衛浴間，宋晴正好碰見吳朔宇。

    「嗨，吳朔宇?！顾吻缏氏却蛄寺曊泻?。

    「喔，你怎么在這啊?」吳朔宇略為分神了一下，但很快的又恢復正常。

    宋晴不以為意的順手拿起剛才放在桌上的手機，吐舌笑道:「我來借廁所啦?！?/br>
    星期天一早，周苡綸一醒來，忽然踢到一個東西……

    定睛一看，她才發現，噢不，是一個人。

    「欸，戴曼云!你可不可以別這樣嚇人啊?」她拍打她露出被單外的腿。

    戴曼云哀呼了一聲，「jiejie，我昨天大個半夜才睡覺，因為在學校做小組報告……所以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啦!我、要、繼、續、睡?！?/br>
    「那你干嘛跟我擠一個枕頭?你自己的枕頭那么大!」

    見戴曼云繼續夢她的周公就是不肯起床，周苡綸思索了半天，終于想出了一記妙招?！感≡?，我要把舊手機的資料轉進新手機里囉?！拐Z罷，周苡綸一溜煙溜下床，從抽屜抽出新手機，作勢要穿上拖鞋溜走。

    「新……欸欸欸!jiejie!等我!我要看新手機啦……」

    呵，果然就是這招有效。

    周苡綸坐上書桌前的椅子，檢查著舊手機的資料。

    戴曼云坐在床上，還連連打著呵欠。

    無奈的搖搖頭，她瞥見手機里有條未讀訊息，點開，發現是何槿妍傳來的。

    何槿妍?她又有什么事要來拜託她了嗎?

    何槿妍:我要出國了。噢不對，其實應該說，我們要出國了。我們，我和朔宇。明天凌晨的飛機，學校那邊已經辦理自學了。本來不打算提前告訴你的，畢竟，你提前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沒有任何挽回這件事的能力，也沒有任何挽留朔宇的資格。周苡綸，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如果我們沒有喜歡上同一個人，我們應該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因為《三國志》里面提到「志同道合」嘛，我們興致相投，都喜歡朔宇。好啦，說實話，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好到我曾經一度想放棄朔宇來成全你們，但你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因為，你敗給了你的致命傷。我給過你兩次機會，第一次是和朔宇告白后，那時候我本來打算退回朋友的領域，但你的猶豫讓我覺得自己不必再忍下去；第二次是姜承豁生日那天一起去游樂園的時候，記得我那天跟你說的話嗎?我說我討厭不懂把握的人，而你，從來不知道「及時」、「當下」的意義和重要，你始終沒有鼓起勇氣去抓緊那個可能一閃即逝的幸福，那個別人伸長脖子爭得死去活來也不見得搶得到、而你要得到它根本就是反掌折枝的愛情……周苡綸，你現在知道把一隻兔子和一隻老虎逼到河邊的差別在哪里了嗎?我是老虎，不是兔子。照理來說，應該給你第三次機會才對，但我何槿妍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這樣跟你耗下去了，所以那個憑空消失的第三次機會就用這封訊息來代替吧。周苡綸，你并沒有輸給我，你輸給了你的不勇敢。

    耳邊直是嗡嗡作響，還有……何槿妍的那段話。

    原來那次眼皮跳動就是在暗示她這個不好的兆頭，那天剛好是她將新手機拿出來和戴曼云炫耀的那天。

    心，感覺像是破了一個好大好大的洞，彷彿風吹進了洞口、雨灌滿了心窩，一股酸澀從鼻頭蔓延開來，眼眶含著淚水，卻始終落不下來。

    戴曼云不知從何時已清醒，靠在床頭觀察周苡綸的表情?！竕iejie，你突然之間臉色大變，是怎么啦?」

    因為，他要走了……

    「沒有，我只是突然發現……我手機里的自拍照都不見了!」

    沒有做多馀的解釋，周苡綸把兩支手機丟給戴曼云，「幫我直接把sim卡裝進新手機里，我去上個廁所?！?/br>
    要離開房門之際，她聽見戴曼云在背后問:「jiejie，我忘了提醒你，換手機以后，之前的line的聊天紀錄都會不見喔!怎么辦?有沒有重要的?這樣還要換嗎?」

    沒什么，只有一些和他的聊天紀錄，都是隨便聊的話題，還有那封何槿妍傳來的告別信，通知她他要離開的消息。

    周苡綸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關係!」說完，她奪門而出。

    其實，他對她來說的每件事，都很重要……

    她躲進廁所，剎那，眼淚奪眶而出，情緒瞬間崩盤。

    周苡綸總以為抬起頭偽裝一個微笑，眼淚就不會流下來了。

    每每仰頭望著天藍，許久之后才發現淚痕已流到了發梢。

    她總是故作堅強，其實比誰都還要脆弱。

    擦乾眼淚，回到房間，接過戴曼云遞來的新的手機，周苡綸不知道自己的魂沉著沉著沉到了哪里。

    她大哭了一場。

    發生這件事，本來最難受的應該是她，但好像并非如此。

    「啊—」宋晴表情扭曲，瘋狂拍打周苡綸的大腿:「很痛啦!」

    周苡綸沒搭理她，只是繼續邊哭邊捏著她的手。

    「洪、洪昱凱!你去幫我找個枕頭或娃娃來，快點快點，我需要替身!」宋晴向洪昱凱搬救兵。

    可洪昱凱也沒有好命到哪里去……「喂，你剛才沒聽到周少奶奶叫我幫她泡咖啡、煮泡麵、烤蛋糕……」

    「行了行了，我看你還是趕快去做周少奶奶吩咐你的事吧?！顾吻鐡]了揮手，長腿一伸將躺在地板上的抱枕從散落一地的雜物堆中勾了起來?！腹?，你捏這個，這個比我的手更好捏、更紓壓喔!」她將抱枕塞進周苡綸那隻毫無理智的手中。

    周苡綸就這樣幾近崩潰的哭了好幾個小時，終于在洪昱凱將擺滿了她指定的食物的桌子推到她面前的時候稍稍緩和了激動的心情。

    「他為什么要出國?」周苡綸萬分艱難的問出了這個在心里憋了許久的問題。

    宋晴百般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其實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在這幾個小時內才得知的。我爸覺得商場太復雜，他不想讓我攪和進去，常常對我封鎖消息?！?/br>
    「我想，你爸也是為你好才會這么做的?！购殛艅P難得正經了起來，「就像我啊，我也搞不懂他們大人的世界的游戲規則，也許它本來就不適合我。換個角度想，周苡綸，難道你清楚他們的世界運作的規則嗎?」

    「嗯，既然你對規則沒有通盤的了解，那就不要自己胡思亂想了啦。也許，吳朔宇出國這件事跟商業利益、公司生意有關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也無法干涉太多啊?！顾吻缫布尤敕治?。

    周苡綸低下頭，不發一語。

    她雖不了解這些商場上的分分合合和復雜的內幕，但她多少能猜到，吳朔宇出國這件事一定和何槿妍脫不了關係。

    「欸，苡綸，你振作一點啦?！顾吻鐡u搖她的肩膀，「不只我和洪昱凱，小云也很擔心你啊。她因為要去圖書館準備報告不能陪你，還特地打電話叫我和洪昱凱來幫她代班欸?！?/br>
    洪昱凱在一旁點頭附和:「吳朔宇走了，可是我們還在啊?！?/br>
    聽了這句話，宋晴差點把剛入口的奶茶噴了出來:「你什么時候會講這么感性的話啦?」

    「嗯，怎么說呢……」洪昱凱頗有氣勢的摸了摸鼻子，「其實我洪昱凱的本性就是如此，就是……文青、紳士、優雅……」

    「噗!」周苡綸和宋晴同時將奶茶噴了出來。

    「欸，周苡綸，你終于笑了?！购殛艅P重新掛上了最適合他的淘氣笑容。

    「苡綸你看，身為你的朋友，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我們都會盡全力的逗你笑、陪你走過去，所以你也不要讓我們這么擔心你了好嗎?」宋晴拍拍她的手，語重心長道。

    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兩個好朋友，又想起了表妹和爸媽，周苡綸乖乖的擤完鼻涕、擦乾眼淚，「好啦，我會好好沉淀自己的心情，謝謝你們?！?/br>
    「這樣就對了嘛!」洪昱凱開心的端了一盤蛋糕給她，「周少奶奶，請慢用?！?/br>
    「什么周少奶奶，聽起來好老喔?！怪苘泳]噘嘴嘖了一聲。

    宋晴則在一旁揮動著高舉的右手，「喂，那宋少奶奶怎么沒有蛋糕?」

    「那、那洪小少爺呢?」

    「哪是小少爺，是洪老爺啦!」

    答應他們要好好整理心情，周苡綸卻整理得力不從心。

    她很努力的試著去接受吳朔宇將要離開的事實，卻總在每個冷風呼嘯而過的夜里盼這只是場夢，夢醒了他就不會走了。

    星期天那一晚，數羊、算數學、伏地挺身、仰臥起坐……任何她想得到的辦法她都試過了，可她就是怎么翻怎么滾都睡不著。

    她有些氣餒，有些頹喪，也有些恨自己……恨自己至始至終都放不下他。

    她渾渾噩噩的等到了天亮，發了整個晚上的呆，意識卻始終清晰著。

    當她設定的六點的鬧鐘響徹房間，她頹然的將頭埋進枕中。

    六點了，凌晨也過了吧……他走了嗎?

    什么時候走的?搭的是哪班飛機?現在在干嘛?怎么連一聲再見……都沒說?

    周苡綸悶在被子里哭得悽慘，任由淚水浸濕她的枕頭。

    在遲到鐘聲響起的前一秒，周苡綸心不在焉的撞進教室，跌進自己的座位里。

    「周苡綸?！?/br>
    她、她怎么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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