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方長
上午九點,福安海城。 作為A市唯一一片僅地皮就堪比中心商務區地皮價格的別墅群,福安海城的占地不大,因此昂貴的別墅群里只有寥寥幾戶,居住者非富即貴已是尋常,還有幾戶甚至空著,購買者只是用來投資亦或是存放藏品。 畢竟這里的安保是一等一的嚴謹。 福安海城里一棟古色古香的別墅,一位老人正和一位面容出挑的女子在亭子里下棋,離他們幾步開外,黑衣保鏢錯落駐守,嚴陣以待。 “啪嗒”一聲,女子執白棋下在棋盤上。 老人點了點頭:“不錯,夏夏,比起幾年前你的棋技好了許多?!?/br> 蘇夏謙卑地低下頭:“您過獎了爺爺?!?/br> 蘇擎城執了一顆圓潤黑棋,輕輕一放,將她剛剛博出的生路悄悄堵死。 蘇擎城口中所謂的進步只不過是從原本在他手底能撐三下變為了十三下。 結局沒什么變化。 昨夜下了場雨,福安海城本就充盈的綠化帶在一場雨后更顯生機勃勃。而蘇擎城所在的別墅本就是東方中式庭院的設計,此刻天光大好,更是一片美景。 與悠然美景截然相反的,是棋盤上的肅殺。 局已經下到了中端,在對面的步步緊逼下,她只能堪堪應對,幾次勉強迂回,險些丟盔卸甲。 真下起來,她一個剛摸棋盤幾年的小娃娃絕不是下了幾十年棋的老將的對手。 蘇擎城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神色不變,執著黑棋又輕輕一放。 蘇夏眉心一皺。 她抬眸,茫然不解地開口。 “爺爺,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br> 蘇擎城所下的這步棋并非是步步緊逼她他于死地,相反的,他主動退了一步,讓給了她一條通往勝利的大路。 蘇擎城要把棋局勝利拱手讓給蘇夏。 他老人家以前下棋時也不是沒有放水過。有時候同小輩的棋局并不旨在輸贏,只是透過棋局看一個人的心性秉性,因此適當讓步,給小輩以信心。 但他也說過,正式的棋局前,不可有這種讓步,這是軟弱,更是尊重。 今日他們的棋局,照理應是正式的對決。 蘇擎城和她下棋很少放水,大多時候嚴肅認真,一進一退間步步緊逼,從不輕松。 也正應如此,她看不懂他此時的行為。 蘇擎城抬手,譴開了周邊看守的人,讓他們離遠一些。 蒼老手掌握著陰沉木拐杖,面上看不出任何東西。 “夏夏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崩先艘琅f渾厚有力的聲音緩緩說道:“孟家的那個后輩啊,我看著不錯,家境好,還一直單身,過兩天我安排一下,介紹你們見個面?!?/br> 蘇擎城說的溫和,可話里話外語氣不容置喙。 蘇夏沉了沉眸,但臉上飛快揚起笑意。 “不了爺爺,爸爸最近在帶我做公司的項目,想培養我盡快接手,相親這件事,先不著急,要是耽誤了公司那邊的事有損失就不好了?!?/br> “你和孟家相親怎么會耽誤公司呢,不過你們小年輕年紀小,不想訂下來也很正常?!?/br> 蘇擎城沉吟道:“既然這樣,那就出國吧,我已經幫你辦好了手續,公司那邊正好要開拓國外市場,你去接手?!?/br> 蘇夏撐起的笑意像是黏在嘴角一樣,可眼里的深沉的暗色越來越重。 她沒法說出“之前已經出國過一次了這次沒必要了”等一系列推脫的理由,因為她突然清楚地意識到了一點。 “夏夏,”年老的聲音依舊沉著有力,像壟然壓下的山,“這兩個選擇,你總得選一個?!?/br> ——他那一步退讓的棋的確是在拱手相讓勝利,可棋盤方寸的勝利又怎么能跟棋盤外實打實的利益爭奪相提并論。 ——他是在說,棋盤上讓你贏一次,棋盤外,便老老實實的聽話。 ——給一個巴掌,換一個棗。 蘇夏的后槽牙隱隱磨動,冷意掩蓋不住。 A市另一邊的費家別墅,費家母子正在二層。 他們家有一間獨立封鎖的房間,通過指紋識別、視網膜識別和聲線信息識別才能進入,里面只錄入了兩個人的信息。 杜留眷和費卿宇。 這所封閉的獨立房間里,杜留眷和費卿宇正在敬香。 房間中心放了隆重的祭臺,中間的黑白照片是費卿宇的父親,照片上年輕的臉赫然與費卿宇有著幾分相似。 將香插在祭壇上后,杜留眷這才回身看向自己的兒子。 “你準備怎么處理和秦家的事?” 費卿宇在沙發上懶散一靠,回問道:“我如果有不和秦沐瑩訂婚也能得到秦家支持的方法,你是不是就能同意我和蘇夏的事?” 杜留眷悠悠地嘆了口氣,手指無奈的撐著臉。 “我兒子居然是個癡情種?” 費卿宇嘴角抽搐:“你話說的好奇怪,我爸臨死前不也對你一心一意的嗎?別說的好像他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br> 杜留眷瞪了他一眼:“少跟我提那個死鬼?!?/br> 費卿宇:“……”你剛才還給人家敬香呢。 “我說兒子,你這么聰明,應該也知道,我同不同意沒有用,關鍵還得是蘇家那位老爺子放話松口才可以?!?/br> “他可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主?!?/br> 費卿宇兩手交迭放在胸前,“放心吧,我有辦法?!?/br> 杜留眷偏了偏頭:“這么自信?這么多年蘇城鳴都沒有從蘇老爺子手里真正掙脫出來?!?/br> “沒事,實在不行不還有親媽你嗎?”費卿宇沖杜留眷眨了眨眼。 杜留眷聳了聳肩:“可別提前被人家夏夏甩了?!?/br> “她不會。甩了我追上去就是了?!?/br> 而此時的福安海城,中式庭院浮光躍金,李白桃紅,執棋亭內截然不同,兩人躍馬彎弓,對峙一觸即發。 蘇夏盯著棋盤,良久后抬眸,美眸一片清冷。 “爺爺,如果我哪個都不選呢?” 這兩個選擇,她哪個都不想選。 蘇擎城幽幽地嘆口濁氣,聲音驟然冷下幾分。 “夏夏,這不是商量?!?/br> 他拿出一粒黑棋,沒有下,只放在手上隨意把玩。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和事都身不由己,你要理解爺爺,不為別人考慮,也該為你meimei考慮,藍羽才剛剛成年,還有你母親,她的骨灰還在蘇家的墓地里,身為子女,不能讓父母死了也不安定啊?!?/br> “夏夏,你說呢?” 蘇夏緊咬著唇內嫩rou,指甲嵌入掌心扣出月牙狀,不讓自己滔天情緒泄出一分一毫。 不論多失控,都不能在這個人面前顯露出一分一毫。 她覺得時間過得真的很慢,每一秒都那么難挨。 良久,她終于聽見自己的沙啞艱難的聲音。 “給我一周,爺爺,讓我處理好身邊的事?!?/br> 蘇擎城將棋子放回棋盅里,點點頭。 “一周后我會安排好你出國的事,在你出國前,這個消息不會被第三人知道,你出國后,其他人那里我去說,你無需擔心?!?/br> 蘇夏內心一陣冷笑,安排的真好,除了考慮她的想法。 “夏夏,繼續下棋吧,你馬上就要贏了?!?/br> 明眸善睞的美人靜靜看著棋盤,久久沒有落下棋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抬起手。 只聽“嘩啦”一聲,黑白色的瑪瑙棋子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原本穩贏的棋局被她全部掃落,棋盤一片清明,一子不剩。 然后,她抬手,纖長五指拾起白棋,“啪嗒”一聲,定定落在棋盤上。 白棋正定天元。 圍棋中,黑白棋子由黑棋先下,掌握主動權,而并非白棋。 更誆論她剛剛掃平了棋盤上他所設好的棋局,獨獨下了一手天元。 圍棋第一手下在天元,是對敵手的不尊重。 陽光下,蘇夏笑得異常好看,語調卻輕輕的,語氣聽起來很尊敬。 “爺爺,我們,來日方長?!?/br> 人生路還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拎起挎包,微微頷首,甩袖離開,沒再回頭看一眼。 蘇擎城拄著拐杖,定神看著那手天元。 老人意味深長地一笑,飄渺幽幽。 “蘇家倒是出了一個有叛骨的?!?/br> 他命人將散落的瑪瑙棋子一一撿回,伸手一撈,那枚置在天元的棋子牢牢扣在他掌心。 然后,隨意向花園里一撇,了無蹤跡。 “那枚不用撿了?!崩先碎_口,聲音沒有波動。 風起,花草動,一切又仿佛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