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75節
她說著便側身要叫人,荀引鶴手繞到那側,把她的肩抵了回來,他說:“就我們兩個?!庇钟媒咏г沟目谖堑?,“你素日陪她們的時間夠多了,也該陪陪我的?!?/br> 江寄月有些無奈:“法積寺這樣大,我們上完香,四下散開便是,我仍與你一道,姑娘們自然有丫鬟照顧著,我哪里就不陪你了?” 荀引鶴道:“那不一樣,你總要照顧些她們的,何況荀淑貞那小丫頭必然會想辦法纏你,你能拒絕嗎?” 江寄月想了想,發現要拒絕荀淑貞那小胖丫頭確實有些困難。 荀引鶴看了她的反應,自然什么都明白了,說話時酸氣就仍不住咕嚕嚕往外冒著,道:“我本該知道的,你拒絕不了她,便來拒絕我?!?/br> 江寄月一下子就笑出來了,有些無奈道:“你呀你,跟個小丫頭爭風吃醋做什么?” 她算是看出來了,原先荀引鶴還有些收斂,可等那天與她袒露了年少時的事后,荀引鶴便徹底不再拘束著自己了,總是會露出來這樣孩子氣的一面,讓她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待他,只能哄著。 但荀引鶴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吝于使用任何的手段,在還未與江寄月敞開心扉時,為了留住江寄月,博得些許同情與好感,他就可以毫無心里負擔地扮可憐,露出柔軟的肚皮,無害得像是一只貓。 如今都是夫妻了,更該如此,哪還有收斂的道理?荀引鶴想得很明白。 江寄月只好和他慢慢解釋:“年少的那些苦,你是吃過的,知道有多難受,即使過去很多年也難以忘懷。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該和爹爹一樣,冷落家人,否則那些小家伙日后回想起來,有多難過?何況你們是家人,本就該親近,哪有家人變成陌生人的道理?她們與你親近了,也能多幾個人愛你,在荀府你也不會覺得那樣孤苦伶仃了,是不是?” 荀引鶴道:“我并不在意她們的愛?!?/br> “可是我在意,”江寄月道,“我不希望你作繭自縛,永遠被過去困住,一面冷淡,一面渴望擁抱。實話實說,最初到荀府,我并不能理解好好一個家,如何到了這地步,可這些日子冷眼瞧著,你也與我說了好些你幼時的事,我終于明白了,你們一代代的荀家人都是在用對父輩的恨去報復下一代,即使這可能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可是一代又一代的冷漠堆砌在一起,又如何能有一個家的溫情呢?至少,夢貞與淑貞都是心底良善的小姑娘,簡貞雖不大與我來往,可她對meimei的關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們還可以改變,這個家也還可以改變,你也還可以改變?!?/br> 荀引鶴沉默著。 江寄月靠過去,道:“試一試?就像你愿意嘗試著去接受烤紅薯與捏雪人一樣,也試著接受一下她們?!?/br> 她的眼里用濃郁的期待與關切,荀引鶴慣例的受不住這樣的眼神,只能敗下陣來。 “好?!?/br> 江寄月便笑了起來,那燦爛的笑容仿佛荀引鶴實現的是她的一個愿望,可這樣一件事做了,明明只是為了荀引鶴,于是荀引鶴被這笑容感染似的,攬過她的肩,兩人依偎著看雜耍。 等到子時,臨院開始放起煙花來,火樹銀花,一捧捧在黑夜里綻放,金線絲縷垂落,流星般墜入暗夜看不見。 江寄月仰著脖子看,又總能被嚇到,荀引鶴便替她捂著耳朵,讓她在懷里看得開心,等最后一束煙花在空中綻放時,他聽到江寄月忽然湊過來,在他耳邊說:“新年快樂?!?/br> 荀引鶴笑著道:“新年快樂?!?/br> 他看到那束煙花從江寄月的瞳孔中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完整的身形,他在江寄月的目光里笑。 荀引鶴道:“以后每一年,我都想聽你和我說新年快樂?!?/br> * 他們并沒有吃夜宵便回了桐丹院,屋檐下應景地掛著紅燈籠,所有房屋里燈燭都未熄滅,把整個院子都照得亮堂的。荀引鶴一眼就瞥見窗臺上并肩挨在一起的兩個憨厚雪人。 雪一直在下,它們都壯實了很多。 江寄月也看到了,笑了下,道:“我胖了好多,得給它減減肥?!?/br> 荀引鶴牽住她的手不肯放,道:“減什么肥,我胖,你也胖,這叫夫唱婦隨,琴瑟和鳴?!?/br> “什么歪理?!笨山脑碌挂矝]能做什么,她被荀引鶴拉進了屋里。 屋里備了熱熱的羊rou湯,剛挨過風雪,喝了羊rou湯正好暖暖身。江寄月洗漱完,走到床邊,總覺枕頭有些不對勁,拿手一探,竟然摸出了個紅封來。 她吃驚無比:“夫君,你看,我枕頭下有個紅封?!?/br> 江寄月回過頭,正好看到荀引鶴在燈下看著她笑,眉眼溫柔,江寄月反應過來了:“你放的壓祟錢是不是?” 荀引鶴這才走過去,從她手里抽出紅封,放回枕下,道:“壓一壓,新的一年,一切邪祟都會遠你而去?!?/br> 江寄月道:“我都這樣大了,你還給我壓祟錢?!?/br> 荀引鶴道:“就算你七老八十了,我也還給你,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br> 江寄月踮起腳,親了親他的眉心,荀引鶴順勢摟住她的腰身,夜還很長。 * 年初一要拜年,拜完便去法積寺上香,還要帶上荀家的三姐妹,那三姐妹聽了都有些意外,也有些抗拒,期期艾艾的,是想拒絕卻又不敢拒絕。 荀老太太一錘定音:“都回去換衣服,準備出門?!?/br> 她能看出來江寄月想修復家庭關系,她自然百般配合,畢竟能說動荀引鶴配合的,也只有江寄月了,畢竟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江寄月也有些擔心,一直在和荀引鶴咬耳朵:“你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很溫柔,她們見了你的笑,就不會怕你了?!?/br> 荀引鶴頗為無奈:“我知道的?!?/br> 荀引鶴自然清楚該如何對待那三個小丫頭,只是從前不把她們放在心上,所以也懶得裝罷了,但既然江寄月看重,少不得需要裝上一番。 他雖是這樣想的,但對江寄月說的卻是:“走吧,我們一輛車,她們一輛車?!?/br> * 因為荀引雁被打發去了法積寺,郗氏這陣子過得還算舒心,可是年初一時郗母帶著郗珠遺來拜年,一切就不一樣了。 郗母說是來拜年,其實也是為了來致歉和修補關系的,郗氏做的那件事,實在令郗家蒙羞。 郗氏盡管已經猜到郗母會說些什么樣的話,但聽著郗母每一句都在指責自己,而只字不談這些年她承受得痛苦,郗氏仍舊覺得一顆心墜得疼。 等好容易見了荀老太太,郗母去了她的院子后,那些話便說得更口無遮攔了。 郗母先掃了眼幾間屋舍:“文氏呢?” 郗氏麻木道:“今早二哥與二嬸去上香,順便帶上了三個姑娘,文氏去照顧三姑娘了?!?/br> 郗母道:“對文氏你就這樣放任不管了?” 郗氏不耐煩道:“我該怎么管?自荀淑貞回來后,三爺以我不會生養為由,從沒讓我近過身,她恨我恨到死,文氏但凡離開片刻,就能哭到天崩地裂,你讓我怎么處理文氏?” 郗母道:“我素日怎么教導你的,你竟一分一毫都沒學去,反而這樣沒手段沒魄力,連個庶女都拿捏不住。依我說,文氏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荀淑貞要哭,你便把她關起來,任她哭個盡興,等肚子餓了,嘴巴渴了,自然就不鬧了,你是三房嫡母,以后多是她仰仗你的時候。荀引雁要有意見,你去找老太太告狀去,萬沒有讓庶女欺負到嫡母頭上的道理?!?/br> 郗氏道:“母親可以這樣收拾妾室與庶女,是因為父親敬重你,可三爺對我何嘗有一絲一毫的敬重,你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如何羞辱我的,我但凡動荀淑貞一根頭發絲,他就能把我生吞活剝,多可笑,明明他這個做父親的都不在意女兒的死活,偏要這般苛待我?!?/br> 郗母道:“說起來還不是你沒用,你是嫡母,是正房太太,與那些妖妖嬈嬈的小妾不一樣,你只要能立起來,就不該是這樣的光景?!?/br> 郗氏道:“母親只肯怪我,怎么不去指責三爺本性荒yin無度?” 郗母道:“男人總是那樣……” “休要和我提男人總是那樣,二哥就不是那樣的?!臂系?,“二哥這樣多年來,沒有通房,沒???有妾室,從不在酒宴上胡來,也能青云直上,成了親后,更是與二嬸感情甚篤,從不去沾惹是非,二哥能做到的事,憑什么三爺就做不到?” 郗母大驚失色道:“你這話如何能說得?”又急道,“這么多年了,你不會還對相爺念念不忘吧?” 郗氏偏過頭去:“無緣無份的事,又有什么資格念念不忘呢?” 但郗母分明看到有兩行熱淚從郗氏臉龐滑落。 郗母嘆氣:“你們兩姐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相爺確實是上京獨一份,可是他心思重,臣服深,很難把控,偏偏你們一個兩個都還對他別有心思?!?/br> 郗氏聽到這話有些不對,終于有些心情去看郗珠遺,自從嘉和君主的事情過后,郗珠遺已經很少出門了,即使今天出門,大節下的,也打扮得很素凈。 郗氏道:“珠遺的親事,母親給訂了嗎?” 郗母道:“看著呢,可是說起來,她哪個都看不上?!?/br> 郗氏的目光緊緊盯著郗珠遺:“從前二哥沒有成親,我便還由著你胡鬧,可是現在他已經成親了,你也該死了心,訂親了?!?/br> 郗珠遺抬眼,用很堅決的口吻說道:“可是他還沒有納妾?!?/br> 郗氏聽到這話,一下子急火攻心,眼前一黑,郗母忙扶住她,郗氏咬牙看著郗珠遺:“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br> 郗珠遺便不說話了。 但那句話說得那么分明,郗氏想裝聽不到或者聽錯了都不能,她抓著郗母的手,看著郗母:“母親便由她這般胡來嗎?她是郗家的嫡女啊,怎么可以為人妾室!” “不是為人妾室,而是平妻?!臂傅?,“我原本也是不想的,可是你爹爹回來說,最近一段時間,相爺很針對他,原本陛下便有抬清流貶世家的意思,相爺又單拿郗家作筏,你爹爹招架不住,便想和相爺賣個好?!?/br> 郗氏道:“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和二哥賣好,可若是真賣得了好,他的院子里也不會這么干凈,爹爹有此舉,實乃糊涂?!?/br> 郗母道:“無論怎樣都要試試,你弟弟才入仕途幾年,根基不穩,已經被相爺收拾地往西南地方貶官了,若是再不與相爺修復關系,恐怕郗家真的會變成第一個被收拾掉的世家?!?/br> 郗氏道:“都是爹娘的孩子,母親便只考慮兒子,不考慮女兒嗎?你方才還說相爺心思重,不好掌控,也明知他不近女色,卻還要送meimei進來受苦,是眼睜睜看她往火坑里跳是嗎?當初耽誤我一個已經夠了,母親還要讓同樣的悲劇重蹈覆轍嗎?” 郗母驚道:“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從前你不是這樣的,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會變得如此大逆不道?什么叫只考慮兒子,不考慮女兒,沒有你父兄在朝廷做官,誰給你撐腰?” 郗氏道:“但凡這些年你們多問一句,我過的就不是這樣的日子。大弟的差事是拿我的親事換來的,可是自我出嫁后,他有想起過一次我這個長姐嗎?” 還沒等郗氏哭完,郗母已經甩了郗氏一個巴掌,把她的哭聲都打沒了。 郗母氣得手指發抖,指著她:“你瘋了不成,你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你受什么委屈了?哪個女子不是像你般過來的,就連你母親我也是,偏我們受得,你受不得?是不是素日我寵你太過,所以才讓你說出這般自私自利的話?” 郗氏捂著臉,只覺那些淚水倒流回了心里。 郗母放下手道:“沒有你父親為官做宰,你就嫁不到荀家,這是一則;沒有你父親掙回來的銀兩,出閣時,你就沒有那么豐厚的嫁妝,能讓你在婆家有底氣,這是二則;因為你有家世可依仗,因此荀引雁就算再不喜歡你,只要你沒犯七出之條,你就永遠不會被休棄,你下半生就有依靠,這是三則;文氏好歹給荀家生了個女兒,若你父親當真沒給你撐腰,你以為荀引雁能松口讓你隨便處置文氏嗎?這是四則。有這四則在,足以見得你的底氣處處來自你父親,可你不記恩便罷了,還要怪他們不給你撐腰,是不是白眼狼?你真該好好想想,該怎么漲點本事,拿捏你夫君,而不是在這里怪郗家,怪你的父親和幾個弟弟?!?/br> 郗氏的手都在抖:“母親便是這樣想的?所有這些都是我自私自利,是白眼狼,我活該對嗎?” 郗母緩和了下口吻道:“母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你正視身上的問題,不要再沮喪下去了,該想想要如何破解當下的困局了?!?/br> 郗氏冷笑:“你們的法子就是送個女兒過來做平妻?!彼匦绿痤^,因為過于失望情緒反而迅速地平復了下去,“我知道了?!?/br> 但究竟知道了什么,她也不想和自己的母親和meimei講了。 第95章 等江寄月等人從法積寺回來, 已經是壓著飯點了,但郗家母女仍舊沒有走。 江寄月打簾進了上房時, 看到郗珠遺, 那原本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無論如何,嘉和郡主那件事,江寄月并沒有那樣容易忘, 郗珠遺無論如何都占著個從犯的位置,江寄月真的很難對她心生歡迎。 她腳步慢了些,荀引鶴從身后跟了上來, 他沒有看到其他人, 只看著江寄月:“怎么了?” “無事?!苯脑逻@樣說著,畢竟來者是客, 無論如何,郗家與荀家還是有姻親關系在, 她還是得有做主人的氣度的。 但她便是不說,荀引鶴掃了眼也都明白了。他抬手護著江寄月坐下, 全程連眼風都沒有掃過去。 荀老太太原本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郗母, 見著荀引鶴這態度, 也不說話了。 郗家此番上門, 與其說是天真, 倒不如說是走投無路。郗珠遺小半年前害過江寄月的事, 荀引鶴從來沒有忘記過, 剛好郗家作為世家, 又撞在了刀口上,所以荀引鶴一直都沒少折騰郗家。 雖說百足大蟲, 死而不僵, 但郗家也實在被折騰的元氣大傷, 等有些回擊意識后,想去拉攏盟友,才猛然發現自從荀引鶴拉攏了許進后,已經很有一批世家投靠了荀引鶴。 這些世家大多是地方的豪紳,單挑出來與郗家比自然不夠看,可如果他們抱團的話,郗家一來少了盟友助力,二來對付他們也確實很吃力,所以郗家一下子就變得兩難起來。 也虧得郗氏做錯了事,荀家并未提出休棄,荀老太太還好言好語說,不能破壞兩姓之好時,郗家還覺得與荀家留有余地,于是這才死馬當活馬醫地上趕著把自己的嫡女送來當平妻,意圖再立個投名狀。 可他們從未深究過,文帝欣然為荀引鶴賜婚,最大的原因從不在與文帝與荀引鶴的私交,而在于荀引鶴的婚事選擇,在文帝看來,就是一種對荀家勢力的自我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