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35節
恰此時,荀引鶴微偏了頭,瞧了他們眼,目光平淡,像是在看路邊的雜草:“在他們身上用用,我看下效果?!?/br> 丁大高呼:“相爺,你說不審我們的,為什么還要對我們用刑?你應該放我們走!而不是這樣濫用刑罰,屆時我主家追究起來……” “會怎樣?”荀引鶴挑眉,“你繼續說,我很期待?!?/br> 丁大語塞,荀引鶴可不像徐綸那樣好拿捏,涂縣林家與郴縣許家加在一塊兒,都可能比不過一個清河荀家。 荀引鶴道:“所有農人都指認你們,不是你們不認,就可以洗脫罪名的。不過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了,既然你們咬定主意不說要等主家來救你們,那我便不逼你們,你們不需要招供任何的信息,我只是單純想用你們試試這兩年新出的刑具罷了,順便陪你們等主家?!?/br> 他歪了下頭,獄頭忙招手叫過幾個人來,上去脫了丁大的衣裳,另有人出去了會兒,很快又提著水桶進來了,桶重重放在地上的聲音撞在丁大心頭,讓他四肢都發麻,眼睜睜看著那狼牙棒就入了水桶。 丁大已經面無血色,大喊救命,但他的四肢已經捆起來,一根粗長的鏈條把他的手腳串成一條直線,直直地吊了起來,獄卒舉著狼牙棒過來了。 尖叫聲太過凄厲,丁二在旁蜷縮著身體,拼命用手捂住耳朵,但仍沒用,□□都濕了。 丁大慘叫:“我招,我招……” 荀引鶴只是肅穆地坐著,似乎在出神,眼前的慘景與直上云霄的慘叫聲都不能讓他有一絲觸動,甚至因為過于無聊,還走起神來。 丁二那顆本就搖搖欲墜的心,此時更為激顫起來,此時一個獄卒碰了他的手,他立刻尖叫著彈跳起來,結果動作太急,迎面看到了丁大的慘狀,他又腿腳發軟地跪了下去。 獄卒要去拉他,他手???腳并用地朝荀引鶴爬過去:“相爺我招,我都招,是主家吩咐我們干的!” 荀引鶴這才回了些神,看見跪在腳邊的丁二,淡道:“這樣的事我早知道了,你們招與不招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除非,你們能告訴我一些別的我還不知道的事?!?/br> 丁大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即使很虛弱了也有說:“我能說,我能說?!?/br> 荀引鶴道:“這樣吧,你們兩個人一起說,誰率先說出一條我不知道的,就可以得一刻鐘的休息時間,如何?” 丁大與丁二爭先恐后地道:“我們在主家大小也是個管事,許多事別人不知道,只有我們知道,我們一定事無巨細地說?!?/br> 荀引鶴點頭,獄頭極有眼力見地鋪開紙,毛筆蘸墨,準備記錄了。 * 一群人來勢洶洶地進入了京兆尹,府尹上前寒暄接待,都被為首的男人推到了一旁,只問:“相爺呢?” 江寄月起身,侍劍在旁道:“這是許進,刑部侍郎,徐大人死后刑部由他暫為接管?!?/br> 江寄月瞥了她眼,侍劍從前就是個冷漠的執行命令的機器人,江寄月如果不吩咐她做事,她就能一直沉默著,如今大概是因為感激江寄月救過她兩回,所以才對江寄月熱情了些。 江寄月低聲道:“那他不就是那兩人的主家么?消息倒是靈通,才被抓了多久,他就知道了,這樣快趕過來?!?/br> 侍劍道:“要是再不趕緊,怕是所有秘密都吐干凈了,他自然著急?!?/br> 江寄月訝異:“這樣快?” 荀引鶴進了牢獄恐怕連半個時辰都沒有,那兩人就這樣快吐出來了? 侍劍道:“你只需要相信相爺的本事?!?/br> 江寄月心里道了聲‘好吧’,又道:“說起來京兆尹的衙役辦事效率也高,早上才審出來的,午間就抓住了,許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那兩人為何這般蠢,竟然不出城躲著去?!?/br> 侍劍道:“雖然人是衙役抓住的,但功勞可不能安在他們的頭上。徐大人驟然遇害,雖事發突然,但相爺幾乎立刻推斷出是誰人所為,畢竟許家與林家利益交織太深,許家要救自己就得救林家,許家沒得選。于是相爺便吩咐人盯著許家了,丁大與丁二不是不想逃,而是逃跑的路上我們會給他們安排意外,這一來二去,自然只能困在上京,成為甕中捉鱉的那只鱉?!?/br> 江寄月意外之余,算是對荀引鶴有了更新的認識了。 那邊許進已經不耐煩和府尹周旋,一把將人推開,就要往里面沖,卻聽荀引鶴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許大人如此著急要見我,意欲何為?” 比起許進的著急上火,荀引鶴的氣定神閑當真招恨,許進道:“相爺辦案也要講究王法吧,好端端的捉我的兩個管事做什么?” 荀引鶴道:“正是依著王法才抓得他們,許大人要進牢獄見見他們嗎?” 許進雙目死死地盯著荀引鶴,道:“我與相爺一道進去,別人就不要跟了?!?/br> 許進來時就知道大難臨頭了,荀引鶴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出手的人,但凡他出了手,基本都是死路一條。 但許進之所以還要來這兒先見見荀引鶴,不是與他講法理,還是要論情。 都是世家,真要牽扯起來,兩家也有交情,兩人小時候也是玩伴,沒必要如此趕盡殺絕,荀引鶴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翻臉,就不怕其余的家族自危,聯合起來對付他嗎? 江寄月看著荀引鶴形單影只地與許進走進了牢獄,不免擔憂:“許進不會亂來吧?” 侍劍道:“姑娘放心,許進他不敢的?!?/br> 江寄月抿了抿唇,仍舊在靠欄處坐了下來,雙手搭在欄桿上,望著荀引鶴背影消失的轉角處看著。 侍劍道:“姑娘好像很擔心相爺?!?/br> 她原本是想揶揄江寄月,同時也勸她盡早收心,乖乖地跟著荀引鶴,自有她的福氣,不然和荀引鶴對著干,說實在的,侍劍還從沒見過誰和荀引鶴對著干還討著好了。 她并不想看到江寄月吃苦頭。 江寄月卻很自然地道:“你不擔心他嗎?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對他會遇到什么,事情如何發展都沒有個底,真怕許進突然發瘋,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他要真動手,相爺出了意外,之后誰能接手?” 要知道許進逼急了連徐綸都殺了,真到了要遭受牢獄之災的時候,沒人能知道狗急了能跳多高的墻。 侍劍聽了卻搖頭:“不會的,是相爺主動邀請許進去了牢獄,他肯定也有事要和許進談?!?/br> “還能有什么事好談的?”江寄月詫異,轉了身看著侍劍,“你跟在相爺身邊久,最了解他不過,你同我說說他會如何?!?/br> 侍劍道:“哪里算了解,只是相爺可靠,做事向來穩妥,所以才這樣說,我確實跟在相爺身邊許久,可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相爺這樣喜歡姑娘,姑娘應該比我更了解相爺才是?!?/br> 江寄月搖了搖頭道:“他喜歡我才是最匪夷所思的?!?/br> 夏日天氣多變,午后掉了幾滴雨,江寄月躲進屋中看了好久的雨,才見荀引鶴與許進各撐了把傘走了出來,此時許進的面色寧靜了許多,再不復之前的急火攻心,臨走前,還與荀引鶴好好地拜別。 江寄月詫異不已,沒明白荀引鶴怎么就讓許進轉了性子。 荀引鶴與府尹交待了幾句便轉過身,目光穿過層層的雨簾看她,侍劍取了傘遞給江寄月,江寄月撐起向荀引鶴走了去,等她走到跟前,荀引鶴才對府尹道:“我在此的事已經完畢,先走了?!?/br> 府尹忙再三感謝。 荀引鶴沒讓他送,這樣江寄月才能上馬車,不用跟著淋雨。 江寄月坐在車里撣著身上的雨珠時,荀引鶴打簾進來,他落后的那幾步,江寄月是聽他在吩咐準備姜湯。 因此江寄月道:“我不喝姜湯?!?/br> 荀引鶴道:“不喝姜湯就含姜片?!?/br> 江寄月連連拒絕:“那更恐怖了?!?/br> 荀引鶴到這時候,總像是cao碎了心的老父親,他道:“姜片怯寒,淋過雨后喝一碗,才不至于讓寒氣侵體?!?/br> 江寄月道:“不了,我還年輕,還扛得住寒氣?!?/br> 荀引鶴道:“年輕時任性,老來遭罪,你不要喝,我便喂你喝?!?/br> 江寄月聽了卻沒覺得怎樣,她打小不愛吃藥,為了逃頓藥,她能跑大半個香積山,江左楊都拿她沒辦法,荀引鶴就更構不成威脅了,什么叫喂她喝,她嘴巴不張,荀引鶴能耐她何。 江寄月便毫無負擔地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后,問起更關心的事來:“你與許進談了什么談了那么久,他出來后感覺如釋重負?!?/br> 荀引鶴看出了江寄月并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頓了下,也若無其事地先回答著江寄月的問題:“我讓許進先看了兩位管家吐出的供詞?!?/br> 江寄月道:“只有供詞,他不會承認的對不對?” 荀引鶴道:“當然不承認,但我和他說,這其中好多樁罪和林歡交待的都可以對上,林歡年紀大了,享了一輩子的福,身體嬌貴得很,一套刑具才用了兩個都交待了,你們許家這些東西,再多用些刑具,他管飽還能再吐出點?!?/br> 江寄月道:“你這樣當著他的面威脅他,也不怕他逼急了報復你嗎?何況你沒有威脅他的理由啊,直接把他抓起來就好了,不需要和他多費口舌的?!?/br> 荀引鶴道:“不,恰恰相反,我沒想過抓他。許家內部關系錯綜復雜,人心不齊,許進只是個刑部侍郎,還是被徐綸這種清流壓一頭的侍郎,他家很多人對他并不服氣,殺徐綸這個蠢主意是許家繞過他出的?!?/br> 江寄月“啊”了聲,道:“這不是自作聰明嗎?” 荀引鶴道:“是啊,許進來找我,也是沒了法子,他一方面害怕我審出更多的事,另一方面也想壁虎斷尾?!?/br> 江寄月一時沒了言語,荀引鶴先前說世家日薄西山,其實江寄月沒什么概念的,世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寄月沒法感受到這些,但如今聽了她卻不這樣想了,許家得多不團結,才能在這樣看重宗法的時代讓人想大‘義’滅親,而往往這樣的大家族,外面殺是難殺死的,都是先從里面開始爛掉。 許家在走下坡路了。 荀引鶴道:“我同意了,沒什么好不同意的,這原本就是我的想法?!?/br> 世家再不行,也有余威,倒是他接連屠掉許、林兩家,只會引起別家的不滿,都說孤拳難抵百手,荀引鶴沒必要把自己推到眾矢之的的位置上去,何況也沒必要完全把世家殺死。 對付世家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們拆解,孤立掉他們的力量,然后讓清流取他們而代之。 這是他總結陶都景的失敗經驗得出的結論,荀引鶴深以為然,畢竟???世家不是沒腦子的人,昏了頭能給自己搞出滅族重罪的也只有林歡這種自大狂妄的人,太少了,荀引鶴不能總盼著對方犯錯。 荀引鶴道:“如此一來,許家嫡系實力削弱,許進為了保持許家的地位,他除了向我投誠外別無他法?!?/br> 向荀引鶴投誠,就是向文帝投誠,世家之后會知道,許家給他們帶了個多好的頭。 江寄月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又笑起來:“你之前還不情愿與我講這些,今天倒是自覺得很?!?/br> 荀引鶴勾著手指在她鼻尖刮了刮,道:“答應過你的事,我不能食言?!?/br> 江寄月有點受不住荀引鶴似的,捂住鼻子后才道:“哦,原來你在跟范廉學習?!?/br> 荀引鶴道:“不是昨夜的事,是之前的事,還記得嗎?我說了,你會比周昭昭幸福的,所以不必羨慕她?!?/br> 江寄月遲鈍地眨了眨眼,她當然記得荀引鶴這話,還因為覺得他話說得太滿而在心里嘲諷過他,卻原來雖則語氣隨意,但心并不隨意,荀引鶴是一直把這話記掛在心上,沒把它當作沒有意義的哄騙之語。 江寄月心里涌起了些異樣的感覺,她放下手,低頭看著衣料的紋路,大抵是不愿荀引鶴能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等回了家,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大了,路面上有了積水,侍刀打著傘給荀引鶴撐著,侍劍也撐了把候著江寄月,荀引鶴踩在積水中,把江寄月扶出馬車。 江寄月為難地看了眼積水,便聽荀引鶴道:“我抱你就好?!?/br> 江寄月道:“哪有這樣麻煩?!币稽c積水而已,她在香積山時連溪水都淌,根本不在乎這么點水,何況她穿的是小廝服,根本不需要在意臟了濕了的問題。 “抱自家姑娘,高興都來不及,算什么麻煩?!避饕Q不由分說把江寄月抱了起來,江月輕輕一聲驚呼,雙臂迅速地摟住了荀引鶴的脖子。 荀引鶴卻嫌不夠:“摟得再緊點,傘不夠大,你容易淋到雨?!?/br> 江寄月小聲抱怨:“傘不夠大就換把大的,你就是想占我便宜?!?/br> 荀引鶴深深看她眼,總覺得她對占便宜并沒有很深刻的認識。 荀引鶴抱著江寄月,讓她腳不沾地地回了屋,等到了屋,看到了已經準備好的姜片,江寄月才覺得大事不妙,可此時再想跑已經難了,她人在荀引鶴的懷里,根本沒有自由。 江寄月覺得荀引鶴這人心機真的太深了,說他:“你在這兒等著我呢?” 荀引鶴嘆氣:“只是想讓你保重身體健康為何便這樣艱難,還要被你懷疑我城府深?!?/br> 江寄月道:“這是事實?!?/br> 荀引鶴道:“好,我承認這是事實,你又能怎樣?!?/br> 他把江寄月扣在懷里坐了下來,明顯是做了準備不讓她跑,江寄月只能用手心貼住嘴,含糊道:“我不張嘴,你能怎么辦?!?/br> 荀引鶴深深望著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你確定要如此嗎?” 江寄月覺得那目光目光深不可測,有些遲疑,然而只是遲疑了這樣會兒,荀引鶴便吻住了她的手背,觸感柔軟濕潤,江寄月驚得掙開了手,可那不同尋常的觸感仍舊如影隨形。 江寄月紅了臉:“你怎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