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梨售罄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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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她提高聲量:“這位大哥,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我不趕時間的,你是急著回去上廁所嗎?” 霍旭西心想這女人一把小煙嗓,亂喊亂叫,聒噪死了。 眼瞧著前邊的碎石越來越多,陸梨急躁起來:“我不坐你車了,放我下去!” 他皺眉。 “喂!”她攥拳捶他后背:“兔崽子停車!” 霍旭西嚇了一跳,當即剎車,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她:“大姐,你沒事吧?” 陸梨蹦到地上,叉腰沖他罵道:“飆車很酷嗎?很shuangma?你幾歲了,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家不要命,翻車出事你負得起責嗎?” 他扔了煙頭,上下打量她,冷笑說:“這是越野摩托,九十度高坡都能上,何況這條破路我不知道走過多少遍,從來沒有翻過,你懂什么?” 陸梨歪嘴冷哼,表情比他更夸張:“呵,管你多少度,總之我不可能再坐你的車,絕對不會!” 放下狠話,抓起包,望向右邊的稻田,遠處的山坡上排著花圈,只要順著花圈走就能找到喪主家。 而且沿中間的田埂還近些。 陸梨瀟灑轉身,直沖沖往田間去,數米遠的地方圍著幾個小孩,正在撿石頭往樹上丟。 “喂?!被粜裎鹘辛寺?。 陸梨走得更快。 別喊老娘,別費勁了,打死都不會回頭。 正暗暗腹誹,她突然一腳踩空,整條腿插進了泥里。 “?。?!” 陸梨震驚地低下頭,想看看發生了什么,接著發現這里居然有個缺口被雜草蓋住……還有天理嗎? “哈哈哈哈哈!”那群臭小孩笑得前俯后仰。 霍旭西也憋笑,清咳一聲走過來拉她。 陸梨感覺受到了屈辱,咬牙切齒:“你故意的?” “沒有?!?/br> “那你為什么不提醒我?!” “大姐,你講不講道理?” 兩人正要爭辯,遠處的小屁孩發出尖叫,忽然四下亂跑。 “吵死了?!标懤婺樕荒停骸昂笆裁??!” 霍旭西皺眉思忖:“捅了馬蜂窩吧?!?/br> 陸梨轉頭和他對視三秒,反應過來,雙雙大步往回跑。 “快快快!” 兩人忙不迭跳上摩托車。 “旭哥等等我!”一個黢黑的男娃被馬蜂追著朝他們跑來。 陸梨捶打司機的肩:“別等他!快跑!” 霍旭西也沒有停留的意思,“嗡”地一聲,飛速逃離。 男娃氣得跺腳,坐在田坎嚎啕大哭。 第3章 哭靈人陸梨 天已黑盡。 陸梨早換好喪服,化好了妝。儀式開始前她會找喪主詳細了解逝者的生平事跡,用紙筆記下。 這位老爺子昨天上午在田里摔了一跤,送去醫院,晚上就沒了。 “你待會兒跟在我后面?!彼娭x曉妮無所事事,安排道:“我跪你也跪,我哭你盡量跟著哭,哭不出來就把頭低下?!?/br> 妮子愣怔,眼睛瞟向周遭眾人,尤其這兒有幾個與她年歲相當的少年,總時不時打量過來,讓她心煩意亂:“我、我沒有經驗……” “所以才讓你跟的呀?!标懤婵此懿磺樵傅臉幼樱骸安蝗荒銇砀陕?,看熱鬧吃酒席?” 對方不吭聲。 陸梨對待工作非常強勢,雷厲風行,即便謝曉妮是她師父的侄女,她也不留情面:“不想干的話,要不你現在回家?” 淑蘭見狀趕忙上前打圓場:“哎呀,人家小姑娘才十八九歲,剛入行,肯定需要適應嘛?!?/br> 都半個月了還適應呢。 陸梨懶得搭理,自顧去靈堂調試話筒接收器和音響。 淑蘭攬著謝曉妮好言相勸。 妮子問:“她哭一場多少錢?” “今天這種兩千八?!?/br> “你呢?” “八百八?!?/br> “怎么差這么多?” 淑蘭笑:“我剛入行的時候,喪主只肯付兩百塊呢。只要你努力,總有一天也能拿到你師父那樣的出場費?!?/br> 謝曉妮咬唇:“可是我覺得……好丟人?!?/br> 淑蘭搖頭嘆氣,拍拍她的背:“慢慢來吧?!?/br> —— 霍旭西看見人群里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走了過去,非常惹眼。 她大概有一米六七,這個頭在南方姑娘里很是出挑,而且長得也不錯,年輕女孩肯做哭靈的已算稀有,更何況還漂亮,在這行吃香也算情理之中。 布置成靈棚的院子已經坐滿鄉里鄉親,有的抽煙,有的嗑瓜子吃花生,電燈泡下飛蟲環繞。 儀式開始,陸梨拿起話筒朗誦悼詞,小煙嗓聲音洪亮,情感充沛。 悼詞過后進入哭喪環節,孝子賢孫跪滿一地,霍旭西和堂兄弟在第三排。 哭靈有技巧,分哭、泣、嚎,一味地干嚎沒有用,有聲無淚顯得虛假,哭則要聲淚俱下,以情動人,而最高層次則是泣,泣不成聲,悲痛欲絕,使聞者落淚,無不動容。(1) 這是最后一次了。 陸梨想起初初入行,頭一回跟著師父哭喪,跪在旁邊怎么也擠不出眼淚,師父抽空直接往她腰間狠掐一把,痛得她齜牙咧嘴,嗷地放聲大嚎。 本來今天她也想掐謝曉妮的,但是太過投入就給忘了。 陸梨向來把自己的工作當成演出,一場服務于逝者的告別演出,是民俗不是低俗。她研究殯葬,追溯到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挽歌流行于西漢,歌詞尚在,但調子早已失傳,陸梨請李四哥重新譜曲,穿插在哭靈的過程中。 樂隊都知道這是她最后一場,伴起奏來格外用心。 “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復活,人死一去何時歸?” 哭唱著,掩面啜泣,嗩吶、笙、二胡、銅鈸,傾力為她演奏。 不知過了多久,霍旭西雙腿發麻,隔著幽暗的燈影望去,哭靈人膝下沒有墊子,直接跪在水泥地面。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br> …… 整整四十分鐘,哭靈儀式結束,后面由另外的團隊接棒,演出歌舞小品。 陸梨的膝蓋失去知覺,險些站不起來。她眼睛紅腫,脫下喪服,里面的短袖早已濕透。 “快喝點水?!笔缣m打開保溫杯,喂到她嘴邊,又用毛巾給她擦汗。 嗓子不如二十歲的時候經用了。 “我剛才的演出怎么樣?” “很完美,都拍下來了?!?/br> 陸梨點頭,轉眸尋見謝曉妮的身影,看她蔫蔫兒地坐在板凳上搓揉膝蓋,臉色發白。 “沒事吧?” 又不吭聲。 “下回投入些,過程就沒那么難熬?!?/br> 謝曉妮快要哭出來一般:“什么時候走?” 正說著,喪主過來了。 “陸老師,辛苦辛苦?!彼@然對陸梨的表現十分滿意:“天也晚了,路上不好走,就在我們家歇一宿吧,不過這兩天親戚多,屋子不夠住,可能要打地鋪?!?/br> 她當然婉拒:“不了,我待會兒開車走,明天早上再來接樂隊?!?/br> “好吧,我也不強留?!彼统鲆粋€信封:“我不懂手機支付,來,你點點?!?/br> 陸梨嫻熟地抽出鈔票,口中默數,手指動得飛快。 剛點完,忽然靈堂里有人嚎哭。 “爸??!我的老爹,你沒享過一天福,眼看我們的老房子要拆遷了,你怎么就走了……” 陸梨心里嘀咕,誰啊,哭得這么難聽。 淑蘭說:“好像是這家的二兒子,下午就聽他罵罵咧咧的,現在喝多了吧?!?/br> 喪主忙趕過去。 人影綽綽,那叔叔在里邊鬼吼鬼叫,好像還把什么東西砸了,好大的動靜。 幾個晚輩上前拉他:“二叔,走,醒醒酒?!?/br> 他大發雷霆:“滾!你們這些沒心肝的東西,一個兩個都是孽障!爺爺走了,你們一滴眼淚都沒流,找個陌生小姑娘在那兒假惺惺地演戲!狼心狗肺、一群狼心狗肺!” 眼看都勸不住,這時霍旭西從沙發起身,揪住他肩頭的衣裳:“發酒瘋去外邊,這里是靈堂,長明燈都差點被你踢翻了?!?/br>